第六章

第六章

方思寧並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雖然她有愧於人,但反省也反省過了,當放下的還是要放下。

閑散日子一天天過,劉崢的事兒差不多也被她拋到腦後了。然後,百無聊賴中她就想起了自己曾經最愛的消遣——話本。

皇宮之中自然是沒有這玩意的,但她當年在太學里多少也認識了幾個「狐朋狗友」,一日入宮看她,將市井的話本夾在書經之中帶了進來,說是給她解悶。不曾想,這一看,便一發不可收拾。

話本里什麼故事都有,有貪戀凡塵的天宮仙女、有縱橫沙場的英勇女將、有懲惡鋤奸的江湖俠女、更有為了心愛之人勇敢抗爭的痴情女郎……看來熱烈又燦爛,每一個,都是她的可望而不可及。更是她在那段日子裏,最大的慰藉。

想當年,在宮裏只能偷偷看,如今來了北地,可要看個痛快!

於是,她著人去了城裏書坊,也不拘題材,只要柜上有的都買了一冊回來。

春日午後,暖意融融。她備好了蜜餞乾果,對着面前堆成小山的話本,期待地搓了搓手。

她拿起一本,然後,愣住。

《郡主與她的十八個美男》?

怎麼感覺哪裏不對?她想了想,又拿起一本:

《刁蠻郡主擇夫記》?

這北地的書坊是不是有點針對她?她皺起眉,又又拿起一本:

《郡主殿下不可以》?

她拿着書,扶額嘆氣。

不不不,這話本里本就多是帝王將相、公主小姐什麼的,有郡主也是尋常。想來是因她到了北地,所以這些故事成了時興。嗯,看看無妨!

方思寧想到這兒,懷着一心輕鬆,將書翻開。幾行之後,她睜大了眼睛,出聲道:「哇……」

這書,未免有點……艷啊!

她又翻一頁,便是一聲:「嚯!」

再后翻……竟然還有插圖?

「嘖嘖嘖……」方思寧一邊搖頭,一邊咂嘴。

這番動靜,惹得珠簾外的陳慬微微抬了頭。也是此時,方思寧也注意到了他。她持書掩嘴笑了好一會兒,才順了氣息喊他:「陳慬,你過來。」

他挑簾進去,依舊在她身前跪下,安靜地聽候吩咐。

方思寧笑着將書遞給他,道:「看書太累了,還是你念給我聽吧。」

「是。」他將書本接過,掃了一眼上頭的文字,眉睫輕輕一動。但他並未遲疑,只沉聲念道,「……暗衛首領的雙手被紅綢縛在床頭,身上的衣衫被刀子劃破,露出勻實腰腹,雙腿……」

方思寧知道他不會違抗命令,但卻沒料到這種情況下,他的神色竟還能平靜泰然,一併連聲音都波瀾不驚,倒顯得她有些厚臉皮了。她忙伸手將話本拿了回來,在他念出些更羞恥的情節前將他打斷:「你念得太慢了,還是我自己看吧。」

陳慬沉默了片刻,伏身叩首:「屬下失職,請郡主恕罪。」

「這又是怎麼說?」方思寧翻著書,笑得甚是歡樂。

「必是府中之人將消息外傳,或是有人安排了眼線蓄意窺探。屬下這就派人追查,定將損害郡主清譽之人全部緝拿。」陳慬道。

嗯,可不是嘛!

這書里的既是郡主與暗衛首領,那便沒有旁人,肯定是指她和陳慬了。若不是府中之人,豈能得知這些?不過嘛,她原本就打定主意「驕奢淫逸」,巴不得有人到處傳播消息。如今這話本這般離譜,正中她的下懷,她都忍不住想寄幾本回京城,好讓那些大臣們斷了將她迎回去的念頭……

等等,如此想來,她「驕奢淫逸」的消息似乎壓根沒傳到京城?不應該啊,按理說,她身邊這麼些暗衛,不正是公主安排來監視她的眼線么?就算大臣們不知,公主豈會不知?原該在朝堂上就拿來說事才對……

或者說,根本沒有什麼「監視」?

她正思索時,元禕端著茶水走了進來。她一驚,手忙腳亂地想要將書收起來。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元禕眉頭一蹙,問道:「郡主藏什麼?」

方思寧索性一臉鎮靜地將書托在手中,道:「沒啊,這不是正看話本么。」

元禕放下茶水,瞥了瞥桌上小山般高的話本,一眼便看見了《郡主與她的十八個美男》和《刁蠻郡主擇夫記》。她臉一沉,伸手拿過方思寧手裏的書,翻了幾頁。

方思寧頭皮一緊,忙將臉別開,故作淡定。

元禕的臉色甚是難看,正要說話,卻聽陳慬開了口,道:「元護衛,屬下之前得到消息,說是外頭流傳些損害郡主清譽的雜書,於是搜來給郡主過目。郡主正命屬下徹查此事。」

方思寧驚訝不已。她望向陳慬,就見他神態自若,出口的話字字坦蕩,若不是她剛才看得津津有味,怕是她自己都要信了。

元禕將他的話忖了忖,轉身丟下一句:「不必麻煩陳首領了。」

元禕一走,方思寧大鬆了口氣。只差一點,她恐怕就要去父母靈位前反省了。她笑起來,起身拍了拍陳慬的肩膀:「聰明!」

「謝郡主誇獎。」陳慬道,「……那些損害郡主清譽的人要如何處置?」

「姑姑不是說了嘛,不用麻煩了。」方思寧又在話本堆里抽了本書出來看,「終究也不是什麼大事,人家愛傳,就由他們傳去罷。」

「是。」陳慬應了一聲,再無言語。

……

……

第二日,陳慬跪在將軍和長公主的靈位前,有些迷惑。

魁夜司二十年,他見過各種各樣的刑罰,自己身受過的也不少。但像這樣被數落教訓的經歷,還真的是第一次。

「昨夜郡主是何時睡下的?」元禕手拿戒尺,冷聲問道。

沒睡。看了一宿的話本,半夜還換了幾支蠟燭。

他並未將話說出口,因為站在元禕身後的方思寧正手指點唇,示意他噤聲。

元禕見他不回答,戒尺在手中掂了掂,又問:「那郡主今日是幾時起身的?」

這個卻是明知故問了。因為未時過半的時候,是元禕親自將人從被窩裏拽出來的。

他思忖了片刻,開口:「元護衛,是屬下……」

悶悶一聲「啪」,戒尺落在肩頭的力道不輕不重,卻着實嚇到了他。他只好咽了話,老實跪着。

「我奉將軍之命護衛郡主,更兼教導之責。」元禕開口,人對着陳慬,話卻是說給方思寧聽的,「如今你在郡主房中伺候,卻不知郡主的起居,這便是怠忽職守。如今當着將軍和長公主,你可認錯?」

此話一出,方思寧垂頭喪氣地應了一聲:「我知道錯啦。」

元禕聽在耳中,卻道:「郡主何出此言?郡主乃是金枝玉葉,我豈敢讓郡主認錯啊。」

方思寧訕笑着湊上前來,道:「姑姑,在反省了,真的。」

元禕也不搭理她,手裏的戒尺又在陳慬肩上敲了一下,道:「從今日起,三更之後,郡主房內若還亮着燈,唯你是問。」

陳慬低頭,沉聲應下:

「是。」

……

待回到房中,方思寧拍拍心口,鬆了一口氣。

她回頭望向陳慬,多少覺得有些對不起他。

「打疼了嗎?」她轉身走到他跟前,問。

陳慬想起那幾下戒尺,如實說道:「屬下這身衣裳是特質的,裏頭還有一層軟甲。元護衛並未用力,只怕連印子都沒落下。」

「誒?這麼厲害?我看看。」方思寧帶着些許促狹,傾身湊了過去,伸手將他的衣襟扯開,細細瞧了瞧。

這番動作,令陳慬身子一僵。但他終究沒有言語,也沒有任何舉動。

方思寧對他的反應很是滿意,便更不客氣地手沿他的胸廓,細細摸了摸衣料。誠如他所言,這身衣裳非同一般,料子厚實且織工細密,既挺括又防水。染料亦不尋常,深沉暗黑,恰與夜色融為一體。至於裏頭那層軟甲,是銅絲環鎖,尋常的刀割劍削斷無法損傷分毫。

只不過,除卻防護和隱蔽外,這身衣裳實在不怎麼樣,又硬又重的,穿着肯定不舒服。

方思寧的雙手停在他的腰側,仰頭沖他笑道:「果然是身好衣裳。但依我看呀,以後還是不要穿了,免得姑姑打得不順手。」

陳慬自然不敢拂逆,點頭應她:「屬下遵命。」

「正巧明日我找了裁縫來做春衫,你就順便也做幾身吧。」方思寧說完,這才鬆開了手,笑吟吟地轉身回內室。

「謝郡主。」

陳慬說罷,無奈地笑了笑。這哪裏是擔心元禕打得不順手,分明就是在安撫他。他看向珠簾之內,就見方思寧在榻上坐下,滿面笑容地又拿了話本看,半分反省過的樣子都沒有……

晚膳之後,方思寧依舊沉迷話本。不覺已是三更,她卻出人意料地放下了書,打着誇張的哈欠,熄了蠟燭歇下。

陳慬見狀,倒有些欣慰。但就在這時,她的床帳內,幽光一閃而過,引他抬了眸。

那是……夜明珠?

……

還好有夜明珠!

方思寧鑽在被子裏,話本也在被子裏,一顆夜明珠剛好能照亮,如此這般,就算看上一夜,也不怕有人發現。

呵呵呵,這可是她當年在皇宮內練就的本領,只是沒想到,到了北地還是得故技重施,多少有些令人惆悵。

但她很快收了惆悵,畢竟話本正到精彩之處,還是先看要緊。

她暗暗笑着,剛翻開書,卻聽陳慬喚了她一聲,聲音近在咫尺:

「郡主。」

方思寧嚇了一跳,從被窩裏探出了腦袋來:「你……有事?」

陳慬看了看自她被子裏透出的熒光,道:「時候不早了,郡主還是早些休息。」

方思寧忙把被子摁實,道:「你就當沒看見,自然有你的好處。」

陳慬卻沒答應,只道:「夜明珠光輝幽暗,對眼睛不好。」

「……」

他這個態度,令方思寧甚是不解。先前種種刁難,他從沒有拒絕的。怎麼今日捱了元禕兩下戒尺——還沒打疼,就這般不依不饒了?

「是幾身衣裳不夠?」方思寧皺起眉頭,「那給你院子裏那些小傢伙也做兩身,如何?」

原來不僅是安撫,還是賄賂?

陳慬搖了搖頭:「郡主不必如此。」

「你才是不必如此呢。」方思寧嘆起氣來,「我這書就剩一半了,看完就睡,行了吧?」

「夜明珠光輝幽暗,對眼睛不好。」陳慬又將先前的話重複了一遍,隨後伸出了手,「郡主若真想看,讓屬下念給您聽,可好?」

方思寧睜大了眼睛,又低頭瞄了一眼被子裏的那本書。

不不不,這可不能讓他念出來……

片刻僵持,方思寧終是敗下了陣來。她將話本和夜明珠拿了出來,往他手裏一塞,道:「行了行了,我睡了。」說完,她氣鼓鼓地翻了個身,將自己蒙在了被子裏。

陳慬笑了笑,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物什。明珠光輝下,封面上的書名清晰可辨:

《風流郡主傳·征服魁夜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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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暗衛今天也毫無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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