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風月 一個孩子轟轟烈烈的淪陷

49. 風月 一個孩子轟轟烈烈的淪陷

一個孩子轟轟烈烈的淪陷,並非是一件山呼海嘯的事情,而是狂風刮過重重山崗,在一片豐茂的野草地上打了個旋兒。

溫辭樹第二次在學校見到喬棲是在某次升國旗的儀式上。

他在國旗下演講,一群沒穿校服的學生被教導主任揪到主席台前罰站,其中就有她。

他看到她了,但沒怎麼敢往她那邊瞥。

散場之後,他特意藉著假系鞋帶的動作磨蹭了一會兒,等她離開,他才跟在她後頭往教學樓走。

短短一小段路,不知道為什麼,他特別緊張。

他們是一個教學樓的,但他還不知道她在幾樓上課,他希望他們能在一個樓層,但開學這麼久都沒遇見,他知道可能性很低。

到二樓的時候,他該拐彎了,她還在往上走。

他猶豫了幾秒,硬著頭皮跟着她往上爬,她走到五樓的時候拐彎,他正猶豫是該跟着她拐還是怎麼樣的時候。

有人大叫了他一聲:「辭樹哥,你怎麼在這啊?」

是呂斯思,她在四樓上課。

溫辭樹就像是考試打小抄被抓包那麼尷尬,支支吾吾,眼神閃躲,最後只能說:「心裏想着一道題,不小心走過頭了。」

這是一個最合理的解釋,呂斯思聽罷哈哈大笑。

他則落荒而逃,上樓的學生們如嘩嘩的水流,而他就像逆流而上的小魚,很艱難才擠回了他原本的海域。

後來溫辭樹和喬棲最多的交集,也不過是在樓道遇見。

剛開始的時候,他總是碰運氣。

後來他覺得這樣不行,就假意藉著等呂斯思放學,在三樓上四樓的台階上來回徘徊,這樣一來,遇見她的機會就多了很多。

都說暗戀很苦。

可總是碰不到面的暗戀更苦。

你不能說,也看不見。總是想找尋,總是想觸碰,可關於她的事情,你只有聽說,沒有見證。

溫辭樹講到這裏,被喬棲叫停了一下。

「原來你總在三樓拐角等的人居然是我?」她難以置信,實在無法做到不打斷他。

溫辭樹有些訝異:「你知道我在等人?」

「……」喬棲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

因為如果實話實說,她確實不記得他曾經總在三樓等人。

她還是看了孫安琪的日記本才知道這件事,並且在看過日記之後,她一直以為他等的是人呂斯思。

真是好大一個烏龍。

但她不能直說,因為她不想傷害他。

她仔細回憶,才從孫安琪的日記本里搜尋到一個很微弱的記憶點,說:「我當然知道你在等人了,有一次酸琪的水杯掉了,還是你給撿起來的,可能這事兒你早忘了吧。」

溫辭樹怔愣了兩秒,他沒想到她不僅注意過她,還記得他幫孫安琪撿過水杯。

一個人不求回報的愛着另一個人,你以為有些事她永遠不會知道,可她原來早已捕捉了那些愛的痕迹。

這種感覺太奇妙,溫辭樹心裏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

「我當時聽到聲音,還以為是你的杯子,所以才去撿。」溫辭樹有點激動,「撿起來之後遞給你,你說『不是我的』,然後孫安琪接了過去。不過我還是很開心,那是我第一次和你說話。」

喬棲心裏酸酸的。

溫辭樹又笑:「那天突然降溫,天氣特別冷,大家都急着回家,你也是,孫安琪接完杯子,你就急着要走了。」

喬棲不知道怎麼接,閃躲一笑,說:「對啊。」

就是這兩個字,溫辭樹的心忽然被刺了一下。

人的語氣和神態也是一種語言,在不同的語氣下「我愛你」也有可能代表「我不愛你」,「我恨你」也有可能是在說「我愛你」。

人與人相處之所以那麼注重感覺和感受,就是因為只有細微之處的觸碰,才能代表最真實的心意。

他意識到,原來她並不記得。

他不知道她是怎麼知道水杯這件事的,但他就是確定,她不記得。

心從天空拋到地下,他沉默了下來。

喬棲做賊心虛,又想安慰他,又怕說錯話,連忙找話題:「那你肯定記得我跑三千的事吧,我連續兩年運動會都報了女子三千米長跑。」

察覺到她想換個話題。

溫辭樹一笑:「那你肯定不記得我也跑過三千吧。」

高一的運動會上,喬棲跑了三千米。

所以在高二的時候,溫辭樹也想報名參加男子三千。

這件事完全是瞞着劉美君做的,自從辭鏡死後,他就被禁止一切劇烈的運動,當然,也不能完全不運動,劉美君連他跑步要跑多少米都規定的死死的,一千米是上限。

所以其實跑三千,也算是他的一次叛逆吧。

同齡人叛逆要麼是早戀,要麼是抽煙打遊戲,要麼是打架翹課……可他做過最叛逆的事竟然是參加一次體育會。

因為參加三千米長跑,溫辭樹每天都要去操場跑幾圈。

喬棲也是。

很多人都選擇在晚自習下課之後去操場跑幾圈。

但溫辭樹怕晚回家會被劉美君盤問,一般都在下午放學後到晚自習上課前這段時間去訓練。

剛開始訓練的時候,他沒遇見過喬棲,大概跑到第三天的時候,喬棲也開始在這個時間點跑步。

她每次過來,身邊總是圍着一大堆人,他只能遠遠看着她,彷彿從沒注意過她。

他記得很清楚,有一天跑着跑着,天空中忽然毫無預兆的下起了雨。

大家都往教室跑。

他遠遠看到喬棲那有傘,就沒有擔心她,而是接着把沒跑完的半圈跑完。

誰知等他路過她的時候,她忽然叫了他一聲:「同學,下着雨你還跑啊?」

他停了下來,看了她一眼,第二眼卻只敢把視線落在她的下巴上。

她沖他笑:「我朋友正好多了把傘,給你了。」

她指了指她身後的孫安琪:「你要是想還,就到高二六班找孫安琪。」

他看了一眼在不遠處打着傘的孫安琪,他望過去的時候,孫安琪臉上瞬間掛上一抹笑,他沒有想太多,只以為這是一種善意。

又想着,能和喬棲有一點交集,也挺好,所以就把傘接了過來:「謝謝。」

他這麼對她說,她不甚在意的一笑,旋即轉身跑遠了。

她這天又沒穿校服,肥大的黑色運動褲,緊身的白色上衣,特別顯身材,而她的鞋子,模仿著那些年走機場的明星,不肯好好穿,而是踩着後腳跟那麼趿著,一點不像來訓練的樣子。

後來那把傘,溫辭樹沒有特意去孫安琪的班裏還她,而是在第二天訓練的時候拿給了她。

他當時應該是說了謝謝。

孫安琪很豪邁的說:「不用謝。」

至於其他的,他都忘記了。

後來過了許多年,他和喬棲婚禮那天,無意間聽到孫安琪曾暗戀過他。

然後他又想到那段在操場訓練的日子。

他在想,他和喬棲的訓練時間那麼切合,有可能不僅是他儘力往喬棲的時間上靠,很有可能,也得益於孫安琪總想見到他,所以央求喬棲也在那個時間去操場。

溫辭樹常常想,他高中生涯里做過最重要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參加這次運動會。

喬棲平時訓練總在渾水摸魚,在操場里和朋友們打打鬧鬧,幾乎沒有認真訓練過。

但是在真正開始跑的時候,只有她和他是除運動員外,堅持跑完三千米全程的人。

他見證了她跑下來的全過程。

她從槍響的那刻就保持勻速前進,沒有什麼振奮人心的加速,也沒有令人揪心的減速,她只是始終用同一種頻率擺動着馬尾,視線穩穩的落在前方,不慌不忙的跑。

而她越是淡定,每當她趕超一個人時,大家的驚呼聲就更高漲。

她越是從容,每當有其他人退賽時,她的親友團們就越是囂張。

他們都在喊:「喬棲你好牛啊。」

「喬棲我女神!」

「……」

「喬棲你跑下來老子給你一千塊錢,給我堅持住!」

「小喬別聽他的,要是跑不動了就下來,哥照樣給你一千塊錢!」

最後兩句話分別是王富貴和段飛揚說的。

溫辭樹把目光悄然落在段飛揚的身上,這個出現在喬棲身邊最多回的男生。

對於段飛揚,溫辭樹並不陌生,學校里最有名的無非是學得好的,和混得好的。

段飛揚就是混得好的那類人。

這個人長得很周正,身上卻總是透著一抹江湖氣,喬棲和其他人都叫他大哥。偶爾路過學校後面的小攤,看他們一群人吃飯,貌似總是他掏錢。也見過他教訓某些外校的小混混,站在人群最前頭,不像其他人那麼暴躁,但說一句話都能讓對面的人嚇得發顫。

溫辭樹偶爾撞見他們,總覺得段飛揚對喬棲很寵,不過喬棲的花邊新聞總是不斷,身邊沒缺過男朋友,和段飛揚玩得近反倒沒傳過什麼緋聞,所以他有點分辨不出,他們之間是像哥哥和妹妹那樣,還是也夾雜着別的情感。

他甚至為此特意去網上搜了好幾次「男女之間有純潔的友誼嗎」,結果得到哪種答案似乎都不能說服自己。

當然,這種事情,溫辭樹是無法對喬棲提及的。

他最後只是告訴她:「你當時跑的很漂亮……我也不知道漂亮這個詞適不適合形容你跑步的樣子,就像是這張試卷完成的很漂亮,這次演講發揮的很漂亮一樣,你這場運動會無論是過程還是結果都蠻漂亮的,你跑步的時候,和平時散發的氣質很不一樣。」

喬棲聽罷,只能很抱歉的一笑:「對不起,我不記得你跑步是什麼樣子了。」

溫辭樹也笑,他的笑意里沒有苦澀,因為他知道她不記得:「當時你跑完就被你那些朋友架走了。」

「害……」喬棲難以表述自己是什麼心情,她為永遠無法察覺他那時的感受而感到痛苦。

溫辭樹察覺到她的心態,不想讓她歉疚,又說:「不過我記得當時我們一起在領獎台上領獎的時候,他們給你拍了照片。」

那算是他們的第一張合影。

「是啊,我也記得。」喬棲這麼說。

她沒有告訴他,其實那些照片早就不見了。

照片是孫安琪拍的,那丫頭當時說是為了拍她,其實根本就是為了拍溫辭樹。

照片拍完之後,喬棲壓根連看都沒看。

高中畢業那年,孫安琪在去越南旅遊的時候,包都被偷了。

裏面有一個錢包,一台相機和一個筆記本,錢包里裝着當年溫辭樹與喬棲的合照,這照片相機和筆記本里都有備份,但最後,它們全都因為這場偷襲而消失不見。

就像無疾而終的青春,只是時間向前了,所以人們就走散了。

「那給我遞紙的人也是你對不對?」喬棲忽然想起溫辭樹手上的那顆痣。

溫辭樹「嗯」了一聲。

那是高一快結束的時候,大家都在為期末考試而衝刺,整個教學樓幾乎只有翻書的聲音,溫辭樹去物理老師辦公室問習題,回教室的時候,無意間看到喬棲往另一棟樓走。

他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結果走到一樓的時候便聽到雜貨間傳來啜泣聲。

他停了腳步,轉過身靠近那扇門。

雜貨間里堆滿了沒有用過的拖把掃帚還有一些體育用品,喬棲趴在運動會時會用到的玩偶服後面流淚。

她為什麼會哭?

但那段時間正傳她在和某某班的某某分手,他以為是這個原因,後退了一步,本想像沒有來過那樣離開。

但腳還沒有沾地,他就後悔了——或許可以趁機安慰她,以便獲得認識她的機會?

他收回了想退出的腳。

想說:同學,你還好嗎。

可話憋在喉嚨里,就像被點了穴似的,無論如何都張不開口。

那一秒鐘的心理活動比任何時候都多:怕她躲起來哭就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而他如果貿然打擾她只會讓她尷尬;怕如果他趁人之危,利用她的脆弱達到目的,將永遠無法在她面前挺胸抬頭;也怕萬一她真的需要一個安慰,可他要是走掉了,她今晚會很低沉。

最後他選擇遞給她一張紙。

他站在貨架之後,玩偶服靠在貨架上,她靠在玩偶服上。

察覺到有人碰了碰自己,她仰頭看了他一眼,但很顯然,她只能感受到他的輪廓,看不清他的長相。

雜貨間沒有窗戶,這裏唯一的一絲光亮,就是門縫裏透出來的筆直的光線。

那光線就像是一道切割線,恰好落在他伸出來的手上,將他們分成兩邊。

她看清了他手上的紙和手上的痣,有點困惑。

問:「什麼?」

他說:「同學,你的東西。」

這種時候,一般人都會說「給你紙」,可他說「你的紙」。

前者的善意是一種給予,而給予需要償還,後者的善意是一種提醒,你甚至不必說一聲謝謝。

聽着手機那端溫辭樹輕輕緩緩的講述,喬棲的心想是漲潮一般。

潮汐只為月亮洶湧。

她根本無法表達他的細膩和溫柔,是多麼珍貴的品格。

有些人一輩子也擁有不了溫柔的能力,可他還在十六歲的時候,就已經做到了。

都說宇宙最神秘,都說地質難探索,都說螞蟻也能成為一門研究。

萬事萬物,都很神奇。

可這些加起來,也沒有緣分二字奇妙。

在被歲月掩埋的時光里,他曾托起過搖搖欲墜的她。

命運嫉我熠熠,賜我一場暴雨,而你憐我孤寂,為我遮住雨滴,代我沉沉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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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難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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