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她

誘她

「——阿詩!都怪我不好,是我沒注意到你生病了,外面這麼冷你怎麼不在船艙里等等我?你看你,手都涼透了,萬一晚上回去發燒怎麼辦?」

滿臉擔憂的段馳將外套披在了洛詩的肩頭。

裸露在外的肌膚被溫暖衣料包裹,但洛詩卻並沒有因此而變得溫暖起來,流淌在血管里的血液凝固了幾秒后迅速蜂擁湧入大腦,擠占她所剩不多的思考餘地。

傅予深……

他竟然,也在這條船上嗎?

冰冷的欄桿抵住洛詩的脊背。

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生出了跳船游回岸上的念頭。

段馳卻將洛詩臉上的蒼白解讀為病容,他寬大的手掌籠住洛詩冰冷纖細的指骨,捧在掌中摩挲直至回溫,眼裏的心疼自責幾乎要滿溢出來。

持香檳立於甲板上的身影逆着光,像是一片模糊不明的昏黑剪影。

自上而下的視線,落在兩人交疊的十指間。

「下面那位是……傅總的熟人?」

前來搭話的人察言觀色,意味深長地打聽了一句。

他身旁的這位科技新貴剛剛歸國,不少人都有親近之意,早早就明裏暗裏將他調查了個遍,從未聽說他有什麼與女人有關的曖昧緋聞。

而眼下,他卻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下層甲板的一位美人。

不過也不怪人家多看,但凡是個男人,見到這樣的美人總是挪不開眼的。

她身上的純白色連衣裙能看出不是什麼奢牌,卻像是量身定製,衣領恰到好處的露出漂亮肩頸,腰間打褶掐出纖細腰身,容不得一絲贅肉。

站在那裏,就像春山軟水美人畫,哪怕看不清臉,也能切實地感受到美的衝擊。

「不認識。」

像識別不了美醜的冰冷程序,男人嗓音毫無動搖,理智冷靜到有些涼薄。

「我們換個地方談。」

兩人轉身離開,日光映入洛詩眼底,刺得她眼眶發酸。

毫無疑問,從她走入這裏接通電話開始,對方就如暗中窺伺獵物的狩獵者般,將她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

他當時會想什麼呢?

那抹嘲弄笑意揮之不去。

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洛詩千瘡百孔的自尊心上。

「還冷不冷?要不然我去給你拿一杯熱薑茶吧……」

段馳的聲音將洛詩的思緒拽了回來。

「船上到哪兒去找熱薑茶啊?」

他身旁的女孩看向洛詩,臉上的笑意很淡。

「洛詩姐,都說了很快就會把衣服給你送回來的,你怎麼還跑外面來了?這不是成心讓阿馳心疼嗎?」

段馳口中的發小是與洛詩截然不同類型的女孩。

齊肩短髮,杏眼圓圓,不是個頭高挑的娉婷美人,但勝在親和力佳,性格大方些,就是男女都很容易吃得開的類型。

洛詩原本準備讓兩人的衝突儘可能委婉些,不至於讓段馳夾在她們兩人中間為難。

但對方激怒她的時機實在是很不巧。

傅予深的出現好像是一個警醒,提醒自己從前的她是什麼樣子,那些人嬌養她長大,不是為了讓她在外受氣的。

「段馳,」洛詩抽手,將肩上的外套扯下來丟給段馳,「拿去丟掉。」

韶露變了臉色。

洛詩笑了笑。

她生得一副矜貴模樣,動怒時也絕不會疾言厲色。

只是不緊不慢道:

「這衣服從前什麼人穿過我不管,但只要是歸了我,不經過我的允許就沒人能碰。」

說完就拿過段馳手中那件沒被人穿過的弔帶禮服裙,抬腳往前走去。

段馳在後面追:「阿詩,我知道錯了,下次我再也……」

「我去和岑老太太打個招呼,你不用跟,再好好想想我說的話吧。」

被洛詩丟下的段馳神色懊悔。

韶露哪裏看得慣洛詩一個外人這麼糟踐她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不悅道:

「算了吧阿馳,這種公主病晾晾她就知道厲害了,她當她還是洛大小姐嗎?現在是她求着你投資她的畫廊……」

段馳本就懊惱自己不該聽韶露的話耽誤了時間,這時候韶露的話無異於火上澆油。

轉過頭,脾氣軟的小少爺難得對她露出怒容:

「我們倆的事兒跟你有什麼關係?我願意給她花錢,我樂意!」

韶露措手不及,愣在了原地。

-

傍晚六點,浮在一片橘子海上的游輪亮起燈火。

跨進宴會廳,一股暖氣便包圍了洛詩。

咸澀的海風被鮮切花的花香、女士香水,以及侍者手中三文魚冷盤的煙熏味所取代,另一端的樂池裏飄來了月光奏鳴曲的琴音,點綴賓客們時高時低的交談聲。

一聲象牙球撞擊的動靜吸引了洛詩的注意力。

透過玻璃牆外綠植的間隙,她在隔壁的桌球廳隱約看到了華悅鄒總的身影。

這次她之所以冒着被人奚落的風險來這裏,就是為了和華悅的人談一個項目。

走近了才發現,桌球廳這邊人還不少。

除了西裝革履的商務男士外,還有四五個身着小禮服的年輕女孩,都是京海市社交圈的熟面孔。

正當洛詩疑惑這些大小姐怎麼會出現在沉悶的桌球廳時,跨進廳內,就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在頂燈的明暗交界線處。

鑲嵌藍寶石袖扣的襯衫袖口露出一截腕錶,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正用巧粉細細打磨楓木球杆的皮頭。

聽到門口的動靜,隱沒在陰影中的那雙漆眸抬起,極具穿透性的視線釘在洛詩臉上。

洛詩呼吸凝滯幾秒。

難怪沒在宴會廳內見到他,原來是在這裏和幾個老總打桌球。

見洛詩出現,桌球廳內響起悉悉索索的議論聲。

「她怎麼來了?」

「聽說她被洛家掃地出門,連銀行卡都斷了,嘖嘖,好慘。」

「為什麼啊?到底也是親女兒啊。」

「洛衛東的新老婆給他生了個兒子,他現在後繼有人,不聽他話的女兒留着當然就沒用咯。」

「而且,我聽到點風言風語,搞不好,是不是親生的都不一定呢……」

各有心思的打量中,洛詩壓下那一瞬間想要逃跑的念頭,吸了口氣,緩緩綻開一個笑意。

「鄒總,好久不見。」

華悅集團的鄒副總側目打量了她一眼。

站在她他眼前的女孩烏髮微卷,在剔透燈光下如質地華貴的綢緞,水晶燈折射出的柔光落在她光潔面龐,宛如博物館中珍藏的一流瓷器,有種令人目眩神暈的美。

「幾年不見,洛小姐又變漂亮了。」

他意味深長地說道。

「還是鄒總剛在佳士得拍賣的明代瓷瓶更漂亮。」

洛詩微笑着走近桌球枱,儘力忽視一旁那道緊緊跟隨她的視線。

「聽說鄒總最近對藝術品投資很有興趣,我有一間開在中環路的畫廊,離華悅不遠,鄒總想要了解我們畫廊的藏品,可以隨時聯繫我。」

對方卻不接洛詩的名片,俯身一桿,紅色3號球落袋。

鄒副總直起身:「看來今天運氣不錯,要是我這把一桿清台,傅總再提兩個點怎麼樣?」

傅予深收回視線,並不言語。

圍觀人群彼此擠眉弄眼。

誰都看得出來,鄒副總這是在故意晾著洛詩。

四年前這位鄒副總對洛詩頗為痴迷,鮮花禮物送了一堆又一堆,洛詩一眼沒看,全都退了回去,末了還譏諷一句「抱歉,我找男朋友的標準至少得有一米八,這個您努力也沒用」。

這麼多年過去,看來這位鄒副總還記着仇。

洛詩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如果這位鄒副總需要出了氣才能聽她談談這個項目,那麼就讓他羞辱幾句好了,臉面和關乎畫廊存亡的項目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但她並沒有預料到,今天在這裏見證她這份難堪的,還有多年前不歡而散的前男友。

她壓下心中的多餘情緒,彎出一絲淡笑:

「聽說華悅新航線的『海上美術館』項目也是鄒總負責的,我們畫廊對這個項目非常感興趣,希望屆時能有緣分和華悅這樣的大集團合作……」

話音未落,鄒副總手中的球杆失了準頭。

球權順勢落到了傅予深手中,對方沒有多加思考,上手一記推桿,待象牙球落袋后他才淡淡道:

「看來這兩個點,你是拿不走了。」

鄒副總面露不虞,知道自己技不如人,這球打完也撈不到什麼好。

於是轉頭看向一旁的洛詩,笑了笑:

「忙着打球,差點冷落了美人,不如洛小姐接我下一桿?」

傅予深沒看這邊,垂眸看着威士忌酒杯里因融化而滑落的冰塊,彷彿洛詩與他的確只是今日才打照面的陌生人。

洛詩答:「多謝鄒總美意,不過今天我這身衣着,恐怕不太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我覺得正合適。」

鄒副總的目光放肆地在洛詩身上打量。

洛詩穿上了段馳帶來的禮服裙,那是一條長至腳踝的純黑真絲長裙,款式簡潔,唯一的亮點是一串順着脊樑點綴雪白背部的萊茵石,襯得她後頸線條如天鵝矜貴優雅。

這裙子很適合她,只是若她在球桌上俯身擊球,前襟的盪領便會春光乍泄,腰身及臀的曲線更是一覽無餘。

有那麼一瞬間,洛詩真想把手裏的香檳潑到對方那張不懷好意的臉上。

但酒杯晃蕩了一下,最後還是被她的理智拴住。

鄒副總還在慢悠悠催促:

「上了球桌,大家才好細談項目,對不對?還是說洛小姐不肯屈尊?我就算了,這位傅總可是青年才俊,白手起家打拚出的百億身家,還不夠資格讓洛小姐你陪着玩一局?」

人群中,已有人幸災樂禍地低笑出聲。

曾經的洛家大小姐是何等矜貴,從來只有別人陪她玩耍取樂的,誰敢讓洛詩作陪?

而現在,不過是華悅的一個小小副總,都敢這樣不動聲色地羞辱她。

傅予深抬眸看了一眼。

全場矚目下的女孩背脊筆直,儀態仍佳,只是眼睫微微垂落,像是枝上盡態極妍而引人攀折的花,令人同時升起保護欲與……摧毀欲。

衡量利弊其實不需太久。

但洛詩還是過了好一會兒,冷冷清清的面龐才扯出一抹笑意。

她餘光掃過人群中一個披着披肩的女孩,是熟面孔,她開口借一下對方的披肩應該不難。

「既然鄒總都這麼說了,那……」

話音未落,手持楓木球杆的傅予深從她左側擦肩而過。

像是故意截斷洛詩的話頭,又似乎只是為了換個擊球位置。

傅予深從洛詩前方繞過,下一刻,清脆利落的象牙球撞擊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緊接着,第二桿,第三桿——

等收到消息的段馳匆匆趕來時,傅予深剛好擊中最後一顆球。

一局結束。

傅予深直接一桿清台,再沒有下一桿。

桌球廳里響起眾人的驚嘆聲,鄒副總像是意識到什麼,眉頭蹙起又鬆開。

「傅總……這是什麼意思?」

傅予深看向不遠處正給洛詩披上羊絨圍巾的段馳,兩道身影交疊,距離親密無間。

握住楓木球杆的指節泛白。

「沒什麼意思。」

明暗交界的燈影下,男人眼神淡漠,唇邊卻彎起睥睨笑意:

「就是覺得你這人,挺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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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她入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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