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第 10 章

宴嶼眠做了個很長的夢。

她夢見自己的師父,也就是瀾清宗前任掌教死在了第八重雷劫當中。

只有十一二歲的貝振旦用袖子抹掉她臉上的淚,認真道:

「師父別傷心,師祖只是變成煙花了。」

他被宴嶼眠帶在身邊才不過兩年,對於師祖沒多少感情,只是單純不想看到師父哭而已。

啊對對對。

宴嶼眠擰了他鼻子一把。

其實宴嶼眠挺能接受死亡的。

上輩子她生活在末世,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死掉的會不會是自己或者身邊親近之人,要是沒辦法坦然看待死亡,早就被逼瘋了。

但那到底是她修鍊以來,對她幫助最大的師父。

悲傷肯定是要悲傷的,但在傷心過後,就要迅速調整過來,死掉的人兩眼一閉什麼也不知道了,痛苦的只有還活著的人。

更何況師父是為了追求更高的修為而死。

朝聞道,夕死可矣。

她又夢見自己的死訊傳入門宗,徒弟們錯愕地聚在祠堂,流下悲傷的淚水。

然後貝振旦一拍大腿,提議道:「師父生前最喜歡熱鬧,不如我們在她的葬禮上唱幾齣大戲吧!」

在徒弟們打算墳頭蹦迪之時,宴嶼眠醒了。

因為這個夢的緣故,她突然挺想去參加自己的葬禮,肯定會很有意思。

她緩緩翻了個身,一直坐在床邊的蓮生道:

「剛剛你一直在喊什麼笨蛋笨蛋。」

宴嶼眠莞爾,明明是貝振旦好不好。

沒想到自己離開門宗,率先思念的竟然是最不著調的老四啊。

宴嶼眠睜開眼,蓮生還在抱著明魂鏡。

而玉屏風上,有第三條線已經變得清晰。

「你快看。」

蓮生順著她的視線低頭,只見一條灰線不知何時竟悄然清晰了,明明他天亮之前看還沒有的。

「所以啊,沒什麼好發愁的。」宴嶼眠評價道,「該有的東西都會慢慢有。

「不過適當惆悵惆悵也沒關係,你這條就是憂線,接下來你再高興高興,體驗一下人世冷暖,其他的線也都會有的。」

宴嶼眠說著,打了個哈欠。

修仙到她這種程度,其實早就不需要吃飯睡覺了,但除此之外她也沒什麼要做的,乾脆就放任自己犯懶。

這是……安慰嗎?

蓮生望著她,宴嶼眠給他的感覺總是很奇怪。

他好像對她相當熟悉,但這種熟悉正在隨著相處的日子變多被取代,就好像他之前以為熟悉的事情,其實都是錯誤的。

就像他本能提防著那雙唇里將會吐露的嘲諷話語,最終聽到的,卻是安慰和鼓勵。

憂線清晰的原因很簡單,蓮生髮現自己的與眾不同之後,肯定憂愁了後半夜,他都沒睡覺。

直接把那條線給愁出來。

「你現在感覺有什麼不同嗎?」宴嶼眠問。

蓮生認真感受片刻,搖了搖頭。

宴嶼眠:「叫聲主人聽聽?」

蓮生:「…………」

蓮生選擇用沉默作答,並未像以往那般乖乖地叫出來,似乎覺得把宴嶼眠喊做主人是不太合適的事情。

「果然是不太一樣了啊。」這倒在宴嶼眠的意料當中。

當年孔蘊喬的欲線重新清晰,不再像個瓷娃娃擺件,開始有了人味兒,如今蓮生的憂線清晰,應該也有所變化才對。

就是不知道如果有朝一日他的七情全都明了,會成為何種模樣。

宴嶼眠不再繼續躺著,她伸了個懶腰起來,去隔壁屋查看藺海程的情況。

藺海程面色挺難看的,宴嶼眠摸了下他額頭,低燒。

暫時還不太好說他究竟是被嚇著了,還是真的在咾病鬼洞穴里染了病。

宴嶼眠煮了些湯水,又燒了張符紙進去給他喝。

「眠眠姑娘。」藺海程睜開雙眼,疲憊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蓮生:「看起來是的。」

宴嶼眠:「別瞎想,只是低燒而已,說不定是昨晚缸里的水太涼,受凍染了風寒。」

藺海程聞言,放心地重新閉上眼睛,既然眠眠姑娘說他沒事,那他應該就沒事。

眠眠姑娘擁有大神通,他這種凡人只需要乖乖聽話就好。

宴嶼眠正著燒水準備放在藺海程床頭,讓他多喝點發發汗,突然聽到臨屋傳來湘娘的驚呼聲。

她立刻打了個響指往外走,灶台中的火焰熄滅,而蓮生已經率先穿牆過去了。

宴嶼眠掀開布簾走進門內,就看到湘娘正跪坐在炕邊,本該癱瘓痴獃的婆婆臉上正流露出欣慰笑意,握緊她的手說著話。

聽見宴嶼眠的聲音,婆婆朝這邊看來,嗓音蒼老:「我在夢裡見過這個姑娘。」

「就是溪眠把您救回來的。」湘娘含淚解釋道。

她太激動了,也太喜悅了,婆婆生病的這些年裡,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過,方才她們已經聊過幾句,婆婆的精神狀態和村裡其它的老人無異。

「這樣啊。」婆婆看向宴嶼眠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感激,同樣也有幾分釋然。

緊接著,她又緩聲道:

「湘娘啊,我要走了。」

湘娘一愣。

她本以為婆婆被從咾病鬼巢穴裡帶出來,是天大的好事,怎麼……

蓮生像是想到了什麼,拿出明魂鏡。

透過玉屏風,宴嶼眠看到婆婆身上的七情已經散了,只剩下飄搖模糊的四條,並且還在逐漸變淡。

她的日子到了,沒有咾病鬼的缸中綠水,沒辦法再支撐下去。

但一隻咾病鬼的死亡終究是讓她的狀況暫時有所緩解,成為了此刻的迴光返照。

「別哭,我們嘮嘮嗑吧,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嘮嗑了。」

婆婆非常坦然,她握著湘娘的手,道:「給我說說這些年都出了什麼事吧。」

「好。」湘娘哽咽地應聲,艱難道,「平兒……平兒長大了,進城去學了木工……」

宴嶼眠在門口看了片刻,便不做聲響地離開,將這最後的時光留給婆媳倆。

宴嶼眠和蓮生在溪邊坐著。

其餘村民們還都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偶爾有路過會給宴嶼眠打聲招呼。

「洞穴里的另一隻咾病鬼要怎麼辦?」

蓮生問道,雖說短時間內它應該不會再出來了,但等到下個月月初,新月再現,估計它又會重新獲得力量。

宴嶼眠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你很擔心村子里的大家嗎?」

「……」蓮生沉默片刻,才道:「不,其實他們如何,都跟我無關。」

宴嶼眠:「那你為何要問?」

是啊,為何要問?

明明他只是個魂,甚至都不能說是認識村子里的人,咾病鬼就算把他們全都吃光,也不關自己的事。

蓮生回答不上來,準確來說,是他心裡有模模糊糊的感覺,卻沒法準確說出。

這種感覺讓他憋悶,想要發脾氣。

他抿著唇泄憤似的抬腿,溪水嘩啦濺起,落下的水滴從他的身體穿過,也淋在宴嶼眠身上。

宴嶼眠的衣襟登時被打濕,一滴晶瑩水珠從額頭滾下,搖搖欲墜地綴在鼻尖。

宴嶼眠:「…………」

她頗為無語地抬起手。

下一瞬,溪面陡然抬升,竟是形成海浪般的涌動,高高揚起,直接把蓮生拍進了水中!

蓮生的身影瞬間消失不見。

過了許久,白霧才重新在宴嶼眠身邊勉強凝形:「我認輸。」

「這就認輸了?」宴嶼眠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我還以為你要跟我鬧到兩敗俱傷呢。」

「兩敗俱傷?」

蓮生不明白宴嶼眠為何這樣說,真要認真起來,宴嶼眠能輕而易舉把他弄散,他根本就沒有反抗的能力。

宴嶼眠不答,抬手用衣袖擦去鼻尖上的水滴。

「啊……」她長長地呼出口氣,「感覺有點無聊了呢,等明後天我們就離開吧。」

「去哪裡?」蓮生問。

「隨便哪裡都好,只要是有意思的地方就行。」宴嶼眠突然想起什麼,站起身來。

她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徑直來到藺海程的卧房。

藺海程正沉沉睡著,他臉上出了許多汗,看起來退燒了。

藺海程的桌上有筆墨,宴嶼眠研了點墨,隨手拿過張紙,寫了一行字。

蓮生飄近了看,嗯……看不懂。

不光是宴嶼眠寫的字,旁邊書籍的標題於他而言,也單純是一塊塊圖像般的符號。

他大概不識字吧。

落下最後一筆,宴嶼眠吹乾墨跡,將紙折成一隻紙鶴。

她打開窗戶,那隻紙鶴就拍動翅膀,飛向天空。

蓮生:「這是……」

「給問天閣的傳訊。」宴嶼眠收拾好桌上筆墨,「剩下那隻咾病鬼和病人們就交給他們來處理了。」

蓮生:「問天閣?」

「就是個專門收拾爛攤子的地方。」宴嶼眠走出藺海程的卧房。

蓮生就像一張白紙,處在什麼都不懂的狀態。

他有很多東西想問,但宴嶼眠看起來並不像會耐心為他挨個解答的人。

從平日的為人處世上看,她應該挺有耐心,但這份耐心能用多少在他身上,蓮生還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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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遁后徒子徒孫都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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