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7章、黑暗

第28章 第27章、黑暗

林唯一無法對別人描述自己之前的經歷,甚至都不知道這段經歷跨越了多少時間,鄒敏說他昏迷了五天五夜,林唯一想,那大概就是五天吧。

可是,才五天嗎?

他怎麼感覺已經過了五百年!

林唯一清楚地記得自己被林小一逼到「下線」的經過,那一刻他頭痛欲裂,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撐破他的腦袋,擠爆他的血管。那股力量勢不可擋,林唯一完全沒有能力去抗衡,精神稍一鬆懈,他就被「彈」走了。

用「一鍵下線」來形容,最是妥帖。

本來嘛,下線就下線,林小一上線時林唯一就是會下線,反之亦然。這樣的事已經發生過無數回,林唯一大不了就失去意識,陷入昏睡,等他一覺睡醒,自然可以重新掌控身體。

可這一次,林唯一下線時意識清醒,轉瞬之間,他就去到了一個這輩子只短暫地去過一次、卻再也不想去的地方——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林唯一第一次遭遇「鬼壓床」,差點噴髒話。

一開始,體感還是和上次一樣,他躺在某個地方,眼前一片漆黑,耳邊寂靜無聲,不管他怎麼眨動眼睛,或試圖轉動脖子、張開嘴巴,依舊是什麼都看不到、聽不見、聞不着、叫不了。

身體被禁錮,一絲一毫都無法動彈,林唯一用盡全部力氣去感知,想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兒,結果都是失敗。面對着那茫茫黑暗,他竟生出了一個荒謬的想法——他不會是在宇宙中吧?

林唯一被「彈」走時本就心神恍惚,這會兒更是心力交瘁,他不想再費腦子去思考,準備先睡一覺,按照經驗,「鬼壓床」不會持續太久,說不定等醒來后,他就回去了。

巷子裏那麼危險,就交給林小一去應對吧。

這麼想着,林唯一很快就睡著了,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等他醒過來,睜開眼睛后就發現事情不妙,他還被困在那個鬼地方!

林唯一這時候才感覺到恐懼,卻又找不到辦法自救,不能動,不能喊,看不見又聽不見,他能怎麼辦?

林唯一只能用腦子去想,在腦海中一聲聲地呼喊林小一:

——林小一!林小一!你他媽的給我滾出來!

——林小一,差不多了,你那邊解決了嗎?是死是活你倒是吭一聲啊,真死了我也無所謂,你把我一起帶走嘛!

——小一,一一,一仔?

——我求求你,把我放出去吧,不要把我關在這兒,要麼你給我一個時間,告訴我要待多久,我好有個心理準備。

——林小一,出來啊!

——林!小!一!!

林唯一積聚起恐懼與憤怒的力量,打算像上次那樣,靠這股力量去衝破禁錮。他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要把林小一千刀萬剮、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後來又想,不用那麼複雜,如果能醒過來,他立刻就去死,為了防止再有下一次,他必須死得透透的,蒼天啊!死掉總沒問題了吧!

然而奇迹一直沒有發生,林唯一被困在那片黑暗裏很久很久。他時醒時睡,分辨不了白天與黑夜,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也感覺不到餓與渴,他沒有便意,沒有痛覺,連那十幾年來如影隨形般的心臟抽痛都不見了。

林唯一有過許多古怪的想法。

他想,漸凍人是不是就是這樣?

不對,漸凍人好歹能聽見,能看見。

那植物人呢?他是不是和植物人的狀態一樣?

也不對,植物人沒有思想,不像他現在這樣思維活躍,連英語、數學都還記得。

唔,倒也不一定,誰知道植物人到底有沒有思想,也許他們就是不能開口罷了。

某個瞬間,林唯一甚至想到,他是不是已經死了?

如果死亡是這樣的一種狀態,那可真是叫人絕望啊。

林唯一就這麼胡思亂想着度過了漫長的時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終於,他崩潰了,能感覺到眼淚在溢出眼眶,可他發不了聲,只能無聲地哭泣。他想,他是不是要被永遠地困在這裏了,意義是什麼?就不能讓他徹底地死去嗎?

都說死亡可以終結一切痛苦,為什麼到他這兒會這麼艱難?

——林小一,你能聽見我的心聲嗎?

——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你行行好,就讓我去死吧……

轉機到來的那一瞬,林唯一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就像往常一樣,躺在虛空中茫然地眨眼睛,眼睛閉上,睜開,閉上,睜開……下一次睜開時,眼前又一次光芒萬丈,林唯一都沒做好心理準備,全身就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他不受控制地揮動雙手、抬動雙腳,聽到耳邊傳來陣陣呼喊聲:

「唯一,唯一!你怎麼了?」

……

重回人間,林唯一恍如隔世。

他變得安靜許多,能在窗邊獃獃地坐上兩三個小時,一動不動,看小花園裏的老人曬太陽,醫護人員走來走去,有時候甚至能盯着天上的一朵雲看很久。

他不記得後來發生的事,不知道額頭上的傷是怎麼來的,指認不出鷹鈎鼻、寸頭等人的照片,也無法理解自己怎麼會拿着掃帚去與人打架。

他還記得攸晴,記得她讓他留在垃圾房等待救援,記得她獨自一人貓著腰溜出去,大喊大叫着把兇徒引走。

他的記憶斷檔在巷子裏,因為原本就有間歇性失憶的病症,林海東與鄒敏也知道他有雙重人格,所以他說他不記得了,他們就沒再追問。

這些天,林唯一一直在一家民營醫院休養,地點對外保密,連鄒培琛和鄒婉都不知情。邵駿安排了一位資深的心臟病專家每隔一天去一趟醫院,幫林唯一做常規檢查。

林海東與兒子聊了一次,坐在窗邊,林唯一問父親:「爸,是誰做的,查出來了嗎?」

林海東嘆口氣,緩緩地搖了搖頭。

所有的線索往上追蹤后,都斷在了「宇宙波」那裏,包括那個通知商戶要檢查的電話,經辦人也是因為收了不小的一筆錢,以為只是一個惡作劇。而「宇宙波」的IP位址在境外,交易用的是虛擬貨幣,查來查去,什麼都查不到。

至於林唯一去彥湖濕地的行蹤泄露,顯然是有人通風報信給「宇宙波」,這條線,林海東倒是查出了內鬼是誰,就是林唯一的那位司機。

動機很沒有懸念,還是因為錢。

林唯一聽完后,輕輕一笑,說:「算了,無所謂,我已經不在乎了。」

他變得很害怕入睡,閉上眼睛就會感到恐懼,就算睡著了也很容易驚醒,每次醒來都會急急忙忙地去開枱燈,只有看到那抹光亮,才能稍微安心。

鄒敏把唐醫生請來醫院,想讓林唯一和對方聊聊,林唯一斷然拒絕,他像是有了被害妄想症,害怕唐傑楷會給他做催眠,催眠多麼可怕!萬一他又被彈下線呢?

林唯一不允許這種事再次發生。

很奇怪,林小一像是消失了,很久都沒有出現,林唯一對着鏡子說過話,問對方,那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他故意沒說出那片黑暗的具體情況,問得模稜兩可,害怕那是林小一的陰謀詭計,要是對方看出了他的恐懼,會想辦法再把他送過去。

為了不讓林小一「聽」到相關信息,林唯一決定不把那段經歷告訴給父母,鄒敏問過他,「不要再把我關起來了」,到底是「關」在哪兒?

林唯一裝傻,說自己不記得了。

蘇醒后,林唯一又在醫院裏休養了十天,額頭上的紗布拆掉了,留下了一道傷疤,倒是可以用劉海蓋住。

他的身體恢復良好,體感和出事前已經差不多,林唯一要求出院,父母徵詢過邵駿的意見,同意接他回家。

——

五月一十號,諧音「我愛你」,是個除西方情人節與七夕節外,另一個能讓小情侶有借口膩歪一下的節日。

這天是周五,紅姐客棧在經歷幾周的淡季后,又一次迎來滿房,因為俞紅搞了個「520」優惠套餐,訂房的幾乎都是小情侶。

攸晴下課後就被俞紅叫去客棧幫忙,廚房、餐廳兩頭跑,偶爾還要去停車場接客人。

客棧里的長住人員有了小小的變化,董阿姨退租了,開着她的小車去了北方,譚蘇也離開了彥城,去大西北幫柳翠辦事。

攸晴喜歡忙碌,忙碌時能讓她想不起林唯一。

他們已經有半個月沒有聯繫,攸晴給林唯一發過微信,問他身體有沒有好一點,林唯一沒回,這是他慣常的做派,攸晴也沒放在心上,相信林唯一的父母可以把他照顧得很好。

不是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嘛。

前台桌上電話響,攸晴接起來,熱情地說:「你好!紅姐客棧。」

對面是個陌生的男聲:「你好,我預訂了兩間家庭房,我看網上說,你們好像能來停車場幫忙拿行李?」

「啊,是的。」攸晴說,「我現在就過去,到了打您這個電話。」

她拖出一架行李車,拉着車子就出了門,快步趕去停車場。

這天晚上,巷子裏的氣氛有點小曖昧,情侶明顯比平時多,好多小店小攤除去賣自家的商品,還賣起了鮮花,最多的就是單支裝玫瑰。

攸晴來到停車場,撥通之前的那個電話:「你好!我到了,請問您是哪輛車?」

電話里的聲音變了,變成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清朗,冷淡,還特別好聽,那人說:「回頭。」

攸晴難以置信,猛地回過頭去,就看到林唯一閑閑地靠站在一輛轎車旁。

他換了車,還換了司機,保鏢倒是沒換,數量變成了兩個——單文暉和王勝同時當班。

林唯一還是老樣子,頭頂的發攏去腦後,鬆鬆地扎了一個揪,下面的發就隨意地散在肩上,身上是一件設計獨特的白色薄款外套,搭配牛仔褲、休閑鞋,整個人俊美非凡,精緻時尚,像是可以直接去參加國際時裝周。

攸晴愣愣地望着他,腦子裏浮現出的卻是那個頭髮凌亂、衣衫骯髒、手裏還揮舞著一把掃帚的男人。

林唯一見她沒動,眯了眯眼,問:「才半個月沒見,就不認得我了?」

攸晴鼻子一酸,小嘴一癟,突然就邁開雙腿向他跑去,林唯一猝不及防,已經被攸晴撲了個滿懷,又被她攔腰抱住。

「你幹什麼?!」林唯一掙扎着想要推開她,發現居然推不動,這女孩兩條手臂看着纖瘦,力氣卻很大,再箍下去,他腰都要斷了!

接着,他就聽到了攸晴哭泣的聲音:「嗚嗚嗚嗚……」

林唯一:「……」

王勝和單文暉在不遠處看得目瞪口呆,兩人對視一眼,心裏都在想,這個情況……應該,不用,去干涉,吧?

林唯一掙扎未果后,認命了,像個電線杆子似的僵在原地,任由那女孩將他抱緊。

他想:算了,看在你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我讓你揩會兒油。

就這麼過了兩分多鐘,林唯一還沒察覺到自己在做什麼,已經下意識地抬起雙臂,回抱住了面前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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