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第28章 第 28 章

沈見清步子微頓,捂住話筒對同行的老師說:「任老師,你先回辦公室,我接個電話。」

「唉,好。」任老師扶一扶夾在胳膊底下的檔案袋,繼續往裡走,與此同時,沈見清步子一轉,來了樓前的平台。

現在是傍晚6點40分,夕陽正好。

沈見清被漫天霞光刺得眯起眼,用舌尖頂了一下上顎,說:「玫瑰?」

語氣不是工作場里的直來直往,更不是夜深人靜時極度的婉轉,而是介於兩者之間的謹慎。

秦越聽得清楚。

她將視線從遠處收回,腳踩著路沿石碾了碾,然後伸出手指,在胸腔里那些已經完全安分下來的愛意腦門上輕輕彈一個腦瓜崩,看它們嚇得東倒西歪,四處逃竄的時候,抬手摸一摸胸口。

很鎮定。

那她現在開口說話一定會不露破綻。

於是,秦越勾唇抬頭,慢慢吞吞地說:「我受人之託,幫你們南門口的花店做LED燈箱,收費很低,老闆覺得不好意思非要送我一束花,但是你見過我的桌子,東西太多,沒地方養,向晨不會養,車間師傅的話,我今天送,今天就會被各種閑言碎語包圍,想來想去,只有沈老師你能替我解決這個麻煩。」

「就這樣?」

「就這樣。」

秦越說:「你陽台上的花都養得很好。」

沈見清受用地笑了一聲,懶聲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謝秦師傅慷慨。」

秦越說:「應該是我謝沈老師沒讓我一連做兩次浪費的人。」

沈見清疑惑,「除了今天的花,還有哪次?」

秦越說:「昨晚的糖水。」

「啊,忘了。」沈見清側過身,一派輕鬆地靠在長椅邊上說:「喜歡的話,下次帶你去店裡喝。我們出一份錢,讓老闆拿兩個碗,你能喝多少就給你倒多少,剩下的有我。」

有我。

這話有點撩人。

秦越的睫毛垂下來,小片陰影落在眼底,「這樣會不會讓老闆覺得我們很難伺候?」

沈見清哼笑,「管她的,我們自己開心了就好。」

秦越沒說話。

小時候,她聽得最多的是「沒生病就好」,後來工作變成「錢多就好」。

只管開心的,她今天還是頭一次聽到。

很新鮮,也很,寵。

是這個詞吧?

秦越抿抿唇,嗓音溫吞,「沈老師,你這樣會把我慣壞的。」

「你身體差成這樣……」沈見清應了打招呼的學生一聲,壓低嗓子說:「我不在日常慣著你,你哪兒來的力氣在床上慣著我?」

沈見清這話很輕佻。

秦越卻只是站上路沿石,身子輕晃,「那以後就請沈老師多多關照了。」

沈見清「噗」地笑出聲來,「秦師傅,你很會順桿爬啊。」

「我這邊有點事,時間很趕,先掛了。」沈見清突然正起嗓子說。

秦越:「好。」

電話掛斷,秦越轉身回到店裡,對衛欣說:「不麻煩的話,幫我包一小束玫瑰。」

衛欣快步從收銀台後走出來,「不麻煩啊,一點也不麻煩!你坐在這裡等我一會兒,最多十分鐘。」

秦越說:「好的,謝謝。」

她在圓桌旁邊桌下,隔著透亮的玻璃門看向外面。

暑期的校園可真荒涼,三分鐘才過去五個人。

這還是在最繁華的南門。

如果換到進出車的西門,時間也再晚一晚,是不是就只剩下無人問津的靜夜和樹影?

秦越兩手插兜靠在椅背里,低頭蹭了蹭衣領。

不一會兒,衛欣捧著一小束玫瑰過來說:「要不要寫卡片?我這裡的卡片都很漂亮哦。」

秦越接過花,抱在臂彎,「不用了。我還在暗戀她,不能太大張旗鼓,等哪天她真正屬於我了,我再來找你拿一張最漂亮的。」

衛欣驚訝。

在今天之前,她叔叔衛信成不止一次和她提過秦越,說她是個技術控,話不多,所以她想象中的秦越長得很低調。

今天見面之後,印象立刻被扭轉成空調低於25度就會咳嗽的病弱小姐姐,長得像神仙。

至於現在……

用最虛弱的語氣說最霸氣的話。

啊啊啊!

她真的有被「屬於我」那幾個字撩到啊!

衛欣克制著內心的激動,靦腆地說:「好的,你隨時過來隨時拿。」

秦越說:「謝謝。不打擾了,你忙。」

衛欣:「嗯嗯,再見。」

從花店出來,秦越磨磨蹭蹭地順著馬路往西走。

走到路口拐彎,瞟一眼被靜謐暮色籠罩著的教學樓,然後繼續往前走,往回折,一直到走累了,往路邊一坐,沒多久就趴在膝頭睡了過去。

她睡得很踏實。

花被仔細藏在腿和身體之間,纏著沉香串珠的手縮在胸前,路上渣土車來來往往,每一輛經過都會將她的長發吹得急速飛起又輕輕落下。

————

晚上九點,沈見清終於忙完出來。

她打著轉向燈,仔細留意路況。

正要拐彎,陳薇突然敲敲副駕的玻璃,疾聲道:「那個是不是秦師傅?!」

沈見清蹙眉,快速靠邊停車。

「哪兒?」沈見清沉聲問。

陳薇降下車窗玻璃往外指,「就樹下頭縮著的那一團啊!黑乎乎的,得虧我視力5.3,不然都看不到!」

沈見清凝神,只順著陳薇指的方向看一眼就氣得她火冒三丈。

這離南門的事才過去幾天啊,這傢伙怎麼就又不知道死活了!

睡路邊是想讓土把自個兒埋了,還是乾脆讓蚊子抬走??

離譜!

離他媽的大譜!

「你去打車,車費我報銷。」沈見清冷聲對陳薇說。

陳薇「昂」一聲扭頭,被沈見清臉上要吃人的表情嚇到,立刻解了開全帶走人。

走到半路回頭一看。

嗯???

沈見清要弄人的步子怎麼突然慢下來了?

繞到秦越正前面站著是為了更好的吃人,還是,唉??給她擋渣土車揚起的灰!!

這反差!

陳薇吃驚地攔了輛出租,火速離開。

而樹下的沈見清牙根死咬,強忍住要抽人的衝動,伸手撥了把被渣土車吹成非主流藝術品的捲髮,之後就冷著臉兩手插兜,在樹影下站得比直。

她都站跟前了,有人還睡著呢。

這要是換個想對她意圖不軌的,早讓拖小樹林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嘖。

看著瘦了吧唧的,心是比天還大吧,扭個臉就忘了南門那晚被嚇成什麼狗樣子了!

沈見清眸色一沉,快速抬腳在秦越小腿骨上踢了一下。

她這會兒雖然穿的平底鞋,但因為帶著火氣的,力道自然就重,疼得秦越悶哼一聲,條件反射把腳縮回去,頭也在臂彎里埋得更深。

「醒了就吭聲。」沈見清說,防塵口罩也擋不住她涼颼颼的語氣。

秦越不動,在膝頭又趴了好幾秒,才慢騰騰抬起頭,喊她,「沈老師。」

嗓子啞啞的。

可能剛睡醒,腦子還笨,語速就被拉得很慢,尾音再稍

稍一拖,嬌氣勁兒立馬就上來了。

沈見清插在兜里的手握緊,逼自己無視,刺兒刺兒地說:「你是不是嫌命長了啊?下班不回家,跑這兒來睡覺!」

秦越仰著頭眨一眨眼,說:「我……」

「你要不把我氣死吧,這樣也算我給你睡了一輩子。」沈見清仗著秦越反應慢,連句說話的機會都不給,欺負人可謂欺負得得心應手,「來,我就站這兒不動,你氣。」

秦越靜靜地和沈見清對視,樹影半掩眸光。

半晌,她抬起手,往旁邊的樹上一指,說:「它連著我的手機,十米以內有人靠近,手機會震動報警。」

沈見清笑出一聲,彷彿聽到了天方夜譚,「它什麼時候成精的,我怎麼不知道?」

秦越說:「沒成精。」

沈見清:「沒成精,它連你手機?!」

秦越身上的瞌睡勁兒還沒過,忍不住在沈見清極力剋制的表情下打了個哈欠。

沈見清簡直震驚。

要不要把挑釁做得這麼肆無忌憚啊秦師傅??!

秦越沒看到沈見清的表情。

她不慌不忙地吸一吸鼻子,頂著因為打哈欠冒出來的薄薄一層眼淚花說:「是吊在樹上的貓。」

沈見清心裡一突,第一反應是秦越竟然虐貓!

等她抬頭細一看……

「就那個鑰匙扣大小的,毛絨玩具?」沈見清聽見自己茫然地問了一句。

秦越說:「嗯,它的項圈上有前後兩個微型攝像頭,可以達到360度全覆蓋,不管是從哪個方向過來的人,只要距離小於10米就會觸發報警。」

秦越已經完全清醒,這會兒曲腿往樹上一靠,聲音沉下來,看著特別大佬。

沈見清覺得自己幾乎要信她的話。

只是可惜,她這個**ug就在眼前。

沈見清走上人行道,繞貓兩周,面帶微笑地停在秦越跟前,說:「它報警了嗎?」

秦越:「沒有。」

沈見清笑得更加友善,「那你剛的話是鬧哪樣呢?」

路邊,渣土車突然疾馳而過,卷得塵土飛揚。

秦越受不了,快速偏頭。

「咳咳,咳,咳……」

沈見清一秒變臉,沉沉地看她片刻,低聲說:「活該。」

說話同時,沈見清抬起手,摘了自己的防塵口罩,走到已經緩過來的秦越面前,用兩隻手撐開鬆緊帶,左右往她耳朵上一掛,又往上提了提,才面無表情地去捏鼻夾。

她這個動作很突然。

秦越在朦朧樹影里看著她的臉,有好幾秒忘了呼吸。

等她不夠健壯的心肺忍受不了,逼著她去大吸一口氣的時候,她突然發現,鼻息已經被沈見清的味道悉數佔領。

是她常用護膚品里的淡淡清香。

秦越以前只在她的臉和脖頸里聞到過,現在被裹進潮熱呼吸,順著肺腑四處遊走、撩撥,她忽然就很想吻一吻她。

「沈老師。」

秦越的聲音被口罩隔著,有些悶。

沈見清態度冷淡,「有話就說。」

秦越:「我能不能吻你?」

沈見清動作一頓,抬眼和秦越對視。

靜悄悄的。

樹影在兩人臉上輕輕擺動。

三四秒后,秦越感覺到沈見清捏在鼻夾上的力道忽然加重,幾乎是直接捏住了她的鼻樑,有點疼。

「不能。」沈見清無情地說。

這是她第一次在親密關係上拒絕秦越。

秦越不得不仔細猜測其中原因。

餘光瞥到被風吹得轉過來,正目不轉睛盯著她們看的「哨兵貓」,

秦越心裡立刻有了答案。

「沈老師,它肚子里有人像識別的模塊,看到你不會觸發報警。」秦越說。

她最初設計的時候,其實想做成「看見沈見清『喵嗚』一聲」。

音頻她都找路邊的流浪貓錄好了。

後來經過權衡,覺得這個階段還太敏感,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改成了「看見沈見清跳過」。

她是她的安全詞,任何意義上的,所以不管她怎麼在「哨兵貓」的眼皮子底下走動都不會觸發報警。

沈見清從上學到現在,已經做了十來年的硬體,很容易就能理順這裡面的邏輯,不禁想誇秦越竟然能把複雜功能集成到這麼小一隻貓身上。

視線一轉看到她身上的土和脖子里被蚊子叮出來的包,沈見清冷哼一聲,抱著胳膊說:「一天哪兒來這麼多的花花腸子。」

秦越沒告訴她一個人生活久了,總得有點傍身的技能才保護好自己。

她伸手把吊在樹上的貓解救下來,轉而……吊在了自己右手腕上?

愛貓人士沈見清翹起食指點了兩下手臂,忍無可忍道:「你就不能把掛繩弄它頭頂?」

綁脖子殘不殘忍啊。

秦越說:「頭頂鑽孔就不防水了。」

沈見清:「……你是懂產品設計的。」

一再被秦師傅梗,沈見清過來時滿肚子的火早就滅了,她轉頭看了眼路上接連不斷的渣土車,說:「你大半夜的不回家,坐這兒幹嘛呢?」

秦越握了一下手裡還沒被沈見清發現的玫瑰說:「等你。」

沈見清一雙眉挑得老高,「你手機不是修好了嗎?不會打電話,發微信?」

秦越說:「你忙著。」

沈見清一個頭兩個大,「唉,我說你到底怎麼養成的這個『處處為別人著想』的性格啊?」

秦越沒養,也沒有這麼強的道德感。

她的目光從沈見清一雙紅唇上掃過,無聲道,她就是想磨蹭到天黑,在無人關注的靜夜和樹影下向沈見清討一些福利,好平衡明明真心送她玫瑰,卻不能帶有絲毫明朗愛意的……委屈吧。

嗯,她非常委屈。

秦越抬手想蹭鼻尖,被還在等回答的沈見清一盯,垂下去說:「不知道。」

沈見清用力閉了一下眼睛,想尖叫,忍了忍,她嘴角勾起,露出一個特別善良的笑容,說:「我來了,現在是不是能走了?」

秦越說:「能。」

沈見清扭頭就走。

秦越則倚靠樹榦不動,對著她乾脆的背影默念,一,二,三,然後低下頭,嘴唇微張,「咳,咳咳——」

幾乎同時,前方步子邁得又大又快的沈見清腳下一頓,速度突然就慢了下來。

秦越無聲勾唇,慢悠悠用掌指關節磕了一下在自己腕間上吊的貓,直起身體往過走。

頭頂夜色流瀉,秦越的影子被路燈拉得越來越長。

經過沈見清的影子又緩緩超過她之後,秦越偏頭看一眼她平靜的側臉,然後搓搓手指,五指張開攏了一把微風,輕鬆放到她頭頂,說:「沈老師,你怎麼這麼矮的。」

空氣瞬間一片死寂。

從沒被人這麼對待過的沈見清頭頂突然一沉,枕骨被吊在秦越腕上的貓一磕,整個人都驚呆了。

這是幹嘛?

找死嗎?

看渣土車過來了,趕緊往軲轆底下一躺多輕鬆的,為什麼非要招她親自動手?

呵。

年輕。

沈見清自帶慢放地吸一口氣,微微笑,接著,正在胸腔里醞釀著的大動作突然卡住,她所有的思緒一霎之間全都被滿目玫瑰的火紅侵佔。

月光輕灑,萬籟俱寂。

秦越撤回手,上前一步走到沈見清旁邊,單手捧玫瑰,看著她的眼睛說:「沈老師,說好送你的玫瑰。等了一晚上,剛好等到它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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