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初雪

「據天氣預告,受冷空氣影響,近日,輔川市內氣溫逐步走低,預計今天將迎來初雪……」

輔川機場外,天陰沉沉的,像矇著一層灰布。

一輛紅色奧迪的副駕駛車門被拉開,縫隙間透進刺骨的風,呼嘯著,幾乎將電台里溫柔的女聲掩蓋。

封雲挽攏著厚厚的外套上車,還沒坐穩,就聽閨蜜趙夢嬌佯裝生氣地抱怨:

「你可知道回來了?旅個游我還以為你要移民了呢。」

封雲挽繫上安全帶,還沒從剛才的寒冷中緩過來,她把手貼近空調的出風口,語調懶洋洋的:「玩兒嘛,那不就得盡興,要不是你結婚,我還真懶得回來。」

「要不是我知道你明天有推不掉的工作,我還真就信了。」

「你就不能象徵性相信一下!」手終於暖了,封雲挽呼了口氣,往後一靠,腰卻被硌住。

「嘶——」她的左手往後一掏,拿出一個紅色的小盒子,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懶得細看,「啥玩意兒。」

趙夢嬌瞥了眼,「啊,我朋友出國順道帶回來的,算是給我的新婚禮物吧。」

封雲挽打開一看,裏面整整齊齊,放着十小盒套。

「……嘖。」

「嘖什麼嘖。」趙夢嬌撇嘴,從封雲挽手裏接過盒子,頓了頓后,拿起一盒,隨手扔進封雲挽身側那沒有拉鏈的包里。

封雲挽不明所以,對上趙夢嬌慫恿的眼神。

「可別說姐妹有好東西不想着你啊。」

封雲挽知道她什麼意思,但沒放在心上,也沒在意這玩意兒,純當個美好的祝福了。

她歪著腦袋,朝趙夢嬌眨了眨眼,大言不慚:「成,今晚就找個帥哥用掉它。」

電台里播放着一首沒聽過的英文歌,調子舒緩,女歌手的嗓音柔中帶媚,讓人感覺眼前彷彿有一隻小貓踱著步子緩緩而來,貓眼魅惑,時不時用爪子勾你一下。

封雲挽笑意慵懶,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像海藻一樣披散在肩頭,勾勒著小巧的臉頰輪廓,肌膚如雪,雙唇紅潤,這般明艷的美麗,像是此刻昏暗天地間最耀眼的一抹亮色。

饒是和封雲挽做了好幾年朋友的趙夢嬌都沒忍住愣了一下,那一瞬間,她分明覺得腦子裏的貓咪,化作了人形。

「你就吹吧你,祝你在過期前把它用掉。」趙夢嬌白她一眼,將車駛離機場,又順口一提,「哎,你看高三班級群了嗎?景延好像回國了。」

封雲挽正閉目養神:「哪個景延?」

「還哪個?不就是高三的時候天天惹你生氣的那個,聽說現在都被稱為景氏太子爺了,明明只是侄子,倒是比人家親兒子還受寵。」

「哦。」封雲挽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拒絕三連,「不記得,不在意,不感興趣。」

是真不記得還是假的,趙夢嬌持懷疑態度,但很顯然,封雲挽並不想多談,她自然也就不再多提。

車開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到達久別的家。

電梯「叮」一聲停在八樓,倆人並肩出了電梯,卻同時被眼前的場景驚得停下腳步。

樓道里散落着不少垃圾,木雕小擺件、充電器、還有被摔碎的瓷手辦……手辦碎片撒了一地,浸泡在蔓延的紅酒中,像極了案發現場。

趙夢嬌皺了皺眉,以為是對門鄰居沒收拾:「你這鄰居太沒素質了吧。」

封雲挽深吸一口氣:「是我的。」

趙夢嬌震驚:「那是你沒素質?」

「……」封雲挽解釋道,「我的意思是,這些東西是我的,我家應該遭小偷了。」

封雲挽平和得完全不像一個家剛遭洗劫的人,平日裏,趙夢嬌聽她說昨晚又熬夜了,基本也是這個無奈的語氣,但趙夢嬌卻不由得臉一白。

她俯下身仔仔細細看了一會兒,也開始覺得眼熟,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個被摔碎的瓷手辦,是封雲挽好不容易卡點搶到的限量盲盒。

「那怎麼辦?」她焦急地問。

「先進去看看情況,再報警吧。」封雲挽繞開一地紅酒,往門口走。

趙夢嬌緊隨其後拉住了她,壓低聲音:「萬一小偷還在裏面怎麼辦?」

封雲挽指着地上這些:「看這情況,應該是走的時候嫌重,所以把重的都扔了。」

趙夢嬌這才放心。

雖然表面平和,但要說一點憤怒都沒有是不可能的。

「殺人犯法,我愛和平。」

封雲挽在心裏默念了三遍這句話,做足心理準備,才推門而進。

怎麼形容看到客廳的第一反應呢?

在這之前的二十幾年,封雲挽從來沒有覺得空蕩和雜亂,這兩個詞可以結合得那麼完美。

除了大型傢具,其他小的東西,基本都被掃到了角落裏,然後挑挑揀揀留下了一些看上去不值錢的。

最凌亂的是茶几,上面不光放着打開的紅酒,還有吃了一半被打翻的泡麵。

湯水瀝瀝拉拉地蔓延半個茶几,最後滴落在封雲挽託人定製的純羊毛地毯上,甚至連沙發都沒有倖免。

封雲挽瞬間覺得眼前一黑,這個小偷,很顯然不止是行竊,甚至還狂妄地在她家裏留下了各種痕迹。

在封雲挽被怒氣裹挾著難以思考的時候,趙夢嬌已經打電話報了警。

不多時,警察就來了。

他們查看了屋內的情況,也調取了樓道里的監控,最後確認,這個小偷不光在她家喝酒、吃面,甚至還膽大包天地住了兩天。

大概率就睡在封雲挽的卧室里,因為在她的枕頭上,發現了不屬於她的短髮。

這讓封雲挽覺得莫名瘮人,並且打從心裏泛著噁心,她顯然低估了這小偷的變態程度。

等一切處理完、警察走後,趙夢嬌擔心地問:「你準備怎麼辦?這兒一時半會兒也沒法收拾。」

「收拾了我也住不下去,太噁心了。」封雲挽想了想,說,「沒事兒,我還有去處,我弟過幾個月就回國了,他正好沒地方住,到時候留給他吧。」

「……」趙夢嬌伸手朝她豎了個大拇指。

好tm深厚的姐弟情。

就在這時,趙夢嬌的手機響了,封雲挽瞟了眼,看到備註是她未婚夫付行濤。

「約會是吧?趕緊去。」

「我走了,你一個人能行嗎?」

「放心,也就失了點財。」封雲挽安撫道,「你先走吧,我拿點東西去我外婆的老房子住。」

「那好吧,有事兒打我電話啊。」趙夢嬌又叮囑幾句,才急匆匆出了門。

樓道剛才已經收拾乾淨,封雲挽把倖存的東西都撿回來了,除了幾個珍藏的手辦以外,其他的都懶得收拾,就丟在一旁。

走進卧室拉開衣櫃,她的右手掏進其中一件黑色風衣的口袋。

但一摸,她愣了。

外婆那幢老房子的大門鑰匙不見了。

這小偷,未免搜刮的太細緻了吧?!

萬幸的是,鑰匙上沒有地址,即便偷了鑰匙,小偷也不會知道去哪兒開,只是想起用了多年的鑰匙扣也沒了,封雲挽多少覺得有些遺憾。

窗外微弱的天光早已沒了蹤影,寒風呼嘯,像在醞釀一場風暴。

大晚上的,去哪裏找鎖匠撬鎖呢?要是需要打電話給房主核實身份,指不定又要惹外婆擔心。

封雲挽疲憊地拖着行李走出小區,開始思考起自己還有沒有別的地方住,酒店她住不習慣,覺得不幹凈,趙夢嬌和她未婚夫一起住,她去又不合適,至於老宅……

和爺爺關係不好,回去也是自找尷尬。

封雲挽無聲嘆了口氣,還沒想出一個答案,肚子卻「咕嚕」一聲叫了起來,她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

環顧四周,見對面有一家便利店,她便快步走了進去。

心情糟糕,毫無食慾,封雲挽最後只選了一個三明治。

人倒霉的時候,真是喝涼水都塞牙,便利店裏僅有的五個座位,坐得滿滿當當,根本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結完賬還發現外頭真的下雪了。

初雪這個詞,多少帶着點浪漫的意味,尤其是對幾年未下雪的輔川來說。

走廊上燈火通明且避風,封雲挽索性坐在豎立的行李箱上啃起了三明治,準備決定了去向再打車。

把手肘抵在拉杆上,她撐著腦袋,慢慢咀嚼著嘴裏的食物。

夜色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將這座城市籠罩,路燈的光,像是一層熒幕,放映着漫天風雪。

封雲挽竟然不知不覺被這種安寧的氛圍吸引。

三明治吃了三分之一的時候,一道強光打了過來,封雲挽回神,抬手擋了一下。

不遠處有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幻影緩緩停下,像蟄伏在寒冷暗夜裏的豺狼,凜然囂張,但車門打開,下來的人,氣質卻截然不同。

他身形高挑,脊背挺直,距離太遠看不清容顏,只隱約可以看到身上的一襲黑色風衣,隨着他走路的動作,被風吹得微微揚起一角。

很有氣質一男的。

作為顏控十級的封雲挽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試圖一睹對方的容貌。

距離拉近,燈光映襯,封雲挽終於看清了他那冷白的肌膚,以及像是刻意精雕細琢過的五官。

唇偏薄,鼻樑高挺,好熟悉的一張臉。

只是渾身上下褪去曾經的青澀少年氣,多了幾分成熟男人的味道。

靠。

封雲挽在心裏暗罵一聲,食物不小心吸入肺管,她不可控制地咳嗽起來。

怕引起對方的注意,她只能偏過頭,用後腦勺對着他,盡量壓低咳嗽的聲音。

許久,身旁沒有任何聲音,她以為那人已經走了。

然而一轉頭,恰對上他的雙眸。

夜色里,他的目光就像飄在封雲挽手背上的雪花,溫和的形狀,卻難掩冰冷。

他沒有裝不認識,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只是姿態很疏離,情沒有,恨也沒有,就像對待一位,有印象但完全不熟的老同學。

便利店的玻璃門「叮」一聲開啟,挺拔的身影在餘光里消失。

嘴裏的三明治乾澀得難以下咽,封雲挽清了清嗓子,終於不再咳嗽,只是倍感心酸。

旅個游回來,家被偷了。

買個三明治,又遇上「舊仇人」。

她最近是水逆嗎?!

「舊仇人」很快就出來了,手裏拿着一瓶礦泉水,腳步不曾停留。

封雲挽看着他的背影,卻突然想起一件事,雖然希望不大,但身處目前這窘境,這可能是距離她今晚睡個好覺最近的方式。

所以,糾結過後,她還是喊住了他。

「景延——」

不遠處的身影停了下來,卻沒有回頭,封雲挽抿了抿唇,尷尬開口:

「我家的鑰匙,你那兒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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