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蔣舒喻不可置信地睜大眼:「這是他?」

寧酒點點頭。

「你不指名道姓,」蔣舒喻撇了撇嘴,「我還以為你在講哪個不認識的同學。」

寧酒說:「他現在變化可大了。」

「豈止。」蔣舒喻嘖了一聲,「那副目中無人的表情,眼裏除了自己以外,就沒其他人了。」

寧酒笑了笑:「好像在往兩個極端方向發展。」

「自卑的人,更容易自負。」蔣舒喻嘆息一聲,「我大概明白為什麼他老強調自己優秀的地方了。」

「……」

寧酒沒想過這一點,顧暮遲表面上看着,已經和小時候不太一樣了。

她有些不認同,但沒反駁。

蔣舒喻又道:「我說久久啊,你可要支棱起來,別老是站在別人的角度想問題,你就等顧暮遲主動跟你和解,他不理你,你也別搭理他。」

寧酒:「這樣好嗎?」

「他肯定坐不住。」蔣舒喻得意地笑了笑,「這叫極限拉扯,咱們女孩子呢,一定不能吃虧。」

「……」

-

下午,顧暮遲困意濃重,連續睡了兩節課。

每次老師們點名批評,他只是懶懶耷拉着眼皮,當着老師的面,明目張膽地打了個哈欠。

顧暮遲從來沒做過這種上課睡覺的事。

老師臉都黑了,批評了幾句:「上課不認真,給我站起來清醒清醒。」

他潦草地嗯了一聲,高高瘦瘦的身影站了起來,頭髮略顯凌亂,缺乏眼神。

許多女生回頭偷偷看他幾眼,等他抬眼注視前方的黑板,又齊刷刷轉過頭。

動作整齊一致,商量好了似的,透露出少女隱秘的心思。

瞧見這一幕,簡慧噗嗤一聲笑,有感而發。

趁老師背身在黑板上寫字,她的腦袋湊到寧酒這邊,「你知道我們班有多少女生暗戀顧暮遲嗎?」

寧酒以前對這些八卦消息不大感興趣,從來沒參與過相關的討論。

她搖了搖頭:「不知道。」

「全班22個女生,喜歡他的至少有這個數。」簡慧比了個手勢。

一半的女生……

寧酒低頭看着課桌。

他高大的影子籠罩她的課桌,她伸出手指抵住桌板,剛好觸碰到了他影子鋒利的邊緣。

顧暮遲的優秀,她早就知道了。

他值得所有人的喜歡。

只是,以前的他認為自己不值得。

穿戴着滿身尖刺的盔甲,以為不靠近,就再也不會受傷。

她期望所有人發現發光的、閃耀着的他。

他其實是個充滿希望和優點的男孩子。

然而,當別人真的投來了喜愛的目光,很多女生對他趨之若鶩,她卻冒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

想將他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

-

下課期間,教室里大多同學低頭寫作業。

人緣好的同學身邊聚集了一幫人,他們互相聊天開玩笑。

因這幾聲歡鬧,與上課毫無差距的嚴肅氛圍,終於被打破了。

才像下課了。

走廊站滿了一排男生,隔壁班的。

他們嫌自己班門口擠,又見1班外面沒人,樂衷於靠着走廊欄桿,看1班的學生埋頭用功讀書。

嘴裏叨叨個不停:「太可怕了這幫人。不用休息的嗎?」

「你看年級第一就很正常,他在睡覺。」

「咱們班下課都是不讀書的,為什麼就他這麼不當人,不用功也能考第一。」

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從不遠處經過。

往這邊慢慢走來。

男生鬧哄哄的嘮嗑聲戛然而止。

他們盯着那個漂亮女生,齊刷刷挺直了背脊。

女生視若無睹,頂着他們如饑似渴的視線,穿過仿若列隊的人形牆,滿懷信心踏進了1班。

「這誰?」

「好像不是1班的……」

教室里沒人注意到後門小小的動靜。

寧酒從筆袋裏抽出一支黑筆,趁學校最後的閑暇時光,認認真真記下今天的日記。

【今天六點半一個人上學。15路公交車叔叔問我,另外一個男生去哪裏了,我沒回答,因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時候我以為暮暮不願意跟我一起上學,鬱悶到沒有說話的心情。可是聽到他跟盛文斌的聊天聲,還有他今天上課睡覺的表現,我才明白,他早上其實沒醒,他不是故意不給我開門。】

窗外樹枝碎影照在紙筆上,細碎的光影晃動。

她支撐著下巴,思維發散,筆尖畫了個圓圓的句號。

這時,一個陌生的女聲突然響起。

「同學,醒醒。」

周圍的同學全都抬頭看了過來。

寧酒聽見動靜,也跟着抬頭。

一個長得漂亮的女生,留着微卷的長發,挺高,大概一米七。

高挑女生沒得到回應,又喊了一句,這回指名道姓:「顧暮遲,醒醒。」

被喊醒的人還有些昏沉,眼睛漸漸睜開。

視線掃了旁邊一眼,跟想像中的人不同,不是寧酒,而是一個陌生人。

他又把頭埋回了胳膊間,懶得搭理。

周圍窸窸窣窣的討論聲響起,高挑女生站在原地,盯着趴在桌子上的男生,有點無語。

她知道顧暮遲不好對付,沒想到這麼不好對付。

連個面子都不給。

僵持了許久,寧酒實在看不下去了。

儘管兩人還在冷戰,她還是伸出手,搖了搖他的胳膊:「有人喊你。」

「……」

這次,顧暮遲終於捨得給點反應了。

他慢慢坐起身,漫不經心道:「什麼事?」

沒多說其他廢話,高挑女生抱着確切的目的而來,言語極其乾脆不拖泥帶水,「我是3班的趙以靜,想和你做個朋友,能給個聯繫方式嗎?」

原來是搭訕。

這種枯燥學習外,有關男女間的緋聞,再熱衷讀書的人,也會忍不住被吸引。

周圍幾人察覺到了後排的情況,就跟多米諾骨牌一樣,迅速引起連鎖效應。

一道道或好奇或八卦或羨慕的目光,探照燈般射了過來。

「哇塞,第一次見校草在教室里被人搭訕。」

「以前只見情書,不見人。」

顧暮遲的抽屜,經常塞滿各式各樣粉紅色的情書。

然而女生們很少當着這麼多人告白,最多鼓起勇氣,尋常一個僻靜的地方偶遇。

這是寧酒第一次在擠滿人的教室看到告白現場。

高挑女生流露出自信又大方的笑容,手裏拎着個手機,往前伸了伸。

完全不在乎其他同學看熱鬧的心態。

寧酒覺得這女生好強大。

和顧暮遲一樣的強大。

顧暮遲做事情也是這樣,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和評價,只憑自己的意願。

小時候有段時間被同學嘲笑沒朋友,她問他會不會傷心氣憤?他曾無所謂的語氣告訴她,那些話與他而言,就像無處不在的空氣,堵住了一個口,還會有人從更細小的縫隙里鑽進來。

所以,不用管他們講什麼。

當時只有12歲的他,內心比許多高大的成年人都要堅硬。

寧酒的目光在兩人間來回掃視。

顧暮遲似乎更清醒了點,撩起眼皮安靜地看了女生一眼,扯了扯唇。

寧酒緊緊捏着筆,呼吸屏住,一瞬間心提了起來。

顧暮遲突然轉過頭。

寧酒的瞳仁黑白分明,不偏不倚正好對上他的目光。

一瞬間周圍打了虛化,他黑峻峻的眼睛毫不收斂,像一塊磁鐵石,吸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這眼神是什麼意思?

她還在琢磨的時候,他已經若無其事收回視線。

緊接着,笑了一聲,嗓音帶着剛蘇醒不久后的沙啞。

夏日黃昏的風吹來,他的話清晰吹到了寧酒的耳朵里:「抱歉,我不和女生交朋友。」

「……」

趙以靜看了他半天。

傳言中他的身邊常常跟着一個漂亮女生,兩人從小一起長大。

環顧了周圍一圈,根據傳聞,趙以靜找到最漂亮的一個,她略帶挑釁,指了指寧酒:「那她呢?」

顧暮遲一聽到這問題,嘴巴比大腦的反應速度更快。

下意識脫口而出:

「她不一樣。」

-

教室。

全班人都在看。

他的聲音擲地有聲,不亞於對所有人宣告。

她不一樣。

她是唯一特別的存在。

這句話一出,霎時間,周圍的聲音戛然而止。

整理試卷的,試卷掉了。

灌水的,水溢出來了。

看熱鬧的,嘴巴張成O字形。

同學們的幾十隻眼睛裏,閃爍八卦的目光。

還有的人,心碎了一地。

不少男生起鬨般,抑揚頓挫發出了怪叫聲。

「喲呵,學神你這跟表白沒區別啊。」

「我早就講了,他倆肯定有貓膩嘛。」

寧酒小臉羞紅,胸腔深處的跳動聲,一聲比一聲急促的快。

四個字連續不斷在腦海中回蕩,她腦子一片空白。

四周的人聲成為背景音,眼裏只裝了某個人。

等趙以靜走了,寧酒驀然回神。

注意到寧酒的視線,他卻斂住情緒,眼神不明。

不顧身邊人的持續起鬨,也沒再看寧酒,把腦袋塞回了兩胳膊間。

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

她不太理解他在想什麼。

他比數學還難懂。

-

等放學,幾個學生早早做好準備,收拾完書包。老師宣佈下課,他們瞬間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人一下子就躥沒影了。

寧酒從座位上慢吞吞起身,與此同時,後面傳來椅子的拖拉聲。

「寧酒。」他主動喊了她的名字,語氣很淡,「放學一起走。」

「……好。」

兩人一言不發走下樓梯。

氣氛不尷不尬瀰漫着。

直到坐到公交後排,她盯着司機往後推擋的動作,主動搭話問:「早上公交車叔叔有沒有問你什麼話?」

「有。」

她偏頭看他,他的腦袋懶懶地靠在玻璃窗上,落日的光輝被車窗切斷,一道接一道劃過他輪廓明顯的下頜。

他的嗓音清透,毫無白天的倦怠感,看着她說:「他問我,是不是跟小姑娘吵架了?」

「你怎麼回的?」她默了一會問道。

「我說了一句——」他笑了笑,「對,是我反應太大了,明明不是因為惡作劇。」

後面半句話聲音越來越輕。

公交車雜訊喧雜,她沒聽清:「明明什麼?」

他戛然而止:「沒了,我說到一半就走了。」

「你這樣太吊人胃口了。」寧酒嘟噥了一句。

「陌生人而已,不用說太多。」他移開目光,看着窗外後退的景色。

寧酒嗯了一聲,那兩個字無意戳動她的心臟,稍微收緊。

朋友嗎?

除了她以外,不交異性朋友……

她特別在意,張了張嘴想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但又不願意在他的態度明晰前,把自己喜歡他的心思表現出來。

害怕只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她在舞台上表演了半天,萬一得不到他熱烈的回應……

她無法承受這個可能性。

所以,她用一種隨意的口吻,掩蓋住真實的心思,語氣委婉道:「你為什麼不和其他女生做朋友?」

「你信?」顧暮遲看着她的眼睛,哼笑一聲,懶洋洋說,「男女之間哪有純友誼?」

寧酒欲言又止,唇動了動。

或許她的表情太明顯,他瞥了她一眼,言語意味不明:「你想什麼呢。」

「我沒想,我只覺得難辦。」寧酒態度坦坦蕩蕩,露出比清風明月更清澈的眼神,「你這話一說,同學們誤會我倆了。」

車窗的風大,他在她臉上掃視了一會兒,隨即關上窗戶,把校服拉鏈又往上拉了一點,「我倆都認識九年了,當然跟別人不一樣。以後他們會明白。」

說這話時,公交車因紅燈暫時停留,他沒看她,盯着行人路的人不放。

好像這些路人的臉上,長出了什麼吸引他的東西。

「嗯。」

她坐正了些,失落感鋪天蓋地襲來。

原來他真的沒想太多,別人對他倆的過去不了解,所以以為他們之間存在男女間的關係。

其實他真的當做純粹的友誼……

而她因為自己的期待,曲解了他的話語。

不知為什麼,微妙的氣氛又迅速瀰漫起來。

像隔了兩個世界,世界外的人們喧嚷吵鬧,世界內的他和她各懷鬼胎。

公交車離家越來越近了。

寧酒努力調整好情緒,又問道:「昨晚為什麼不回消息?」

停頓大概一分鐘,他從窗外收回視線,重新將目光移到她身上。

那副淡然又無謂的表情被打破,語氣帶了點不爽,「你這話叫我怎麼接?」

「怎麼就不能接了?」她不高興了。

「什麼叫做不顧及我的感受,還要求我在你臉頰畫圖。」他瞥了她一眼,眉梢挑起,「我像是那種計較的人?」

「那你還衝我冷嘲熱諷。」

寧酒吐槽了一句。

顧暮遲眼皮跳了跳,好像想起什麼,說:「後來早上起床,我回了,你沒看到?」

「當時早自修,我手機靜音了,一天沒打開。」寧酒連忙打開手機,點開微信界面。

屏幕上顯出,一個簡短的嗯字?

也許前面還講了其他話,寧酒一邊想,一邊戳開對話框。

還真就一個嗯字。

寧酒滿臉困惑:「你嗯什麼。」

「表示我知道了。」他給她解釋,「但是……」

這個但是,讓她有種大禍臨頭的錯覺。

她其實不大願意再聽後面的話,但他語速很快,來不及阻止。

「既然你都求我了。」他微微一笑:「我肯定滿足你的願望。」

寧酒:「……」

-

車廂內穿校服的學生很多,公交車往前啟動,行駛到減速帶,車身連續震動。前面傳來窸窸窣窣的抱怨聲。

公交車後排受到晃動的影響最大。

寧酒覺得自己的身體隨着車身震動,連帶着心臟大腦都震了一下。

這番扭曲她含義的言論,讓她好久沒緩過來。

什麼叫做她求他。

她求他畫愛心?

她略微發愁,這傢伙的語文理解明明總是滿分的啊,怎麼到了現實,就完全不起作用了呢。

他攤開手心:「給我水溶筆。」

她不是不接受。

但在這個人潮洶湧的地方……

被一大堆陌生人注視,好丟人。

寧酒:「要不要回家畫?」

「不行。」他毫不猶豫拒絕,聲音充滿了冷酷無情的味道。

「……」

行吧。

大不了丟個面子。

寧酒自我安慰了一番,沒太掙扎。動作像蝸牛一樣,慢騰騰拉開書包拉鏈,從裏面取出筆袋,又慢騰騰拉開筆袋拉鏈……

如此簡單的動作,她搞得像臨刑前。

顧暮遲等久了,催促地蜷了一下手掌,帶着興緻盎然的笑容。

這傢伙故意的。

寧酒艱難地扯了一下嘴角,接下來的動作像開了兩倍加速。

她把水溶筆塞進了他手心,達到了前所未有風馳電掣的速度,然後閉上眼睛,把頭一仰,緊張兮兮說:「你快點,隨便畫幾筆。」

他嗯了一聲,響起拔筆蓋的聲音。

她想了想,又收回剛才的話:「不行,還是要畫好看一點。」

「你要求挺多。」他動作不緊不慢,「昨天畫之前,又沒和我商量過畫什麼。」

「那我學過畫,肯定比你畫得好看。」她閉着眼睛,忍不住算起賬,「說起來是我虧了。」

他敷衍地附和:「嗯,你虧了。」

她等顧暮遲下手,等筆尖肆虐,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

他可能會狠狠報復她。

說不定故意畫個特別難看的線條……

眼前一片黑暗,耳邊人聲嘈雜。

等了大概幾秒鐘,她的左手突然被溫熱的肌膚碰了一下。

她依然閉着眼睛,沒太在意。

又繼續等了一會兒,感觸沒消失,反而越來越清晰了。

少年寬大的手心,包住她小巧細膩的手,慢慢抬到半空。

溫熱的指腹蹭過她的肌膚,她意識到他不是不小心,他在做一件她猜不透的事情。

寧酒忘記了思考,甚至忘記睜開眼睛。

周圍的聲音一下子消失了。

她的心臟無序狂跳,忍不住放輕了呼吸。

感受到他的指腹微帶繭,輕輕蹭過手背,每摩擦一下,就如過電,酥麻了一整個心臟。

少年乾淨清爽的氣息濃烈,冰涼的筆尖劃過她的手背。

他低下頭,動作間帶了點小心翼翼的珍視和剋制。

「睜開眼睛。」

過了幾秒,他鬆手,合上筆蓋。

她聽話地掀起眼皮,光線湧入眼眶。

適應了幾秒,然後低垂著頭,看到這樣一副畫面。

手背正中心。

他畫了一個小小的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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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竹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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