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明白的吧？那個老烏龜只要對誰說了『要帶你出去買點東西』，就說明那個人要被丟掉了。嘖嘖嘖，老烏龜的說辭過了這麼久都沒變過，在這個地方待久的人都知道了。」

「一定如此嗎。」

「肯定是。每次他說完這句話后，帶出去的人就再也沒回來過了。」

王名垂下腦袋，露出了沮喪和害怕的表情，低垂的角度剛好可以讓人發現他表情的變化。李思凡看到后，心中一陣快意，不由得笑出來，嘴裏說道：

「你不用太過擔心，到時候在外面受了委屈待不下去了，可以回來找我。在這裏，我保你！」

王名也笑了出來，天真地說道：「好。謝謝思凡大哥。」

「小事！咳咳咳——」

李思凡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又發齣劇烈的咳嗽聲，揮手離去，笑聲纏繞在他背後，走過了轉角仍然不絕如縷。

等到李思凡的腳步聲也消失了，王名才收起那副無知的模樣。他走到牆柱邊的階梯坐下，看不遠處被夜風吹動的樟樹樹葉忽快忽慢地搖動，搖動幅度大時就會擋住天空。今天風大，想看看星夜放空腦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倒不是不能走到別處看，只是風大，仰頭時眼睛會幹澀難耐。

樹葉倒是很少被吹下來，常青樹大抵如此。

王名今晚來找李思凡，就是要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要離開格心孤兒院。

在孤兒院的大孩子中流傳著一個說法，只要院長「老烏龜」對誰說了，要帶他去買點東西，就是要把他扔到哪個不知名的地方任其自生自滅。原因尚不清楚，大家都猜是為了減少孤兒院的開支，吃食、用具、水電等，都是要花錢的地方，從一個小孩身上能扣下來的錢大約很少，但以老烏龜的摳門性格，這些錢他也不會放過。

更何況這些錢大多是政府、社會人士和慈善組織捐贈的，交由老烏龜分配，若是能省下來錢，那都歸老烏龜所有。在這裏生活的孩子都相信老烏龜做得出這種事。

只是老烏龜找人談話的規律不明。起先有人被送走時，大家還以為是真的買東西去了，都很羨慕被帶走的人，可以自己隨心所欲的挑選吃喝玩樂的東西。可隨着時間過去，一天、兩天、一個月，被帶走的人都沒再回來過，老烏龜每早集合點名的名單上，那人的名字已經劃掉，大家都害怕了，同時也開始慶幸被帶走的不是自己。

大家猜是那人年紀夠大了，已經過了十四周歲，年滿十五就要去分配強制勞動，老烏龜想省下一年的錢，讓人提前勞動。不過在那以後，還有剛到孤兒院不到兩年的九歲小男孩也被帶走了，這個猜想也不攻自破。

所以孤兒院的人都很害怕，唯恐今天走的是那人，明天就到自己。但恐懼和其他情緒一樣，時間隔得久了，就會被壓在大腦深層邊緣系統底下不見天日。正所謂「好了傷疤忘了疼」，道理大約相同。

直到今天早上集合點完名后，被老烏龜單獨叫到辦公室，他親口說這周六帶你出去買點東西，回去準備一下。王名才想起來，在自己之前，已經有三個被送走的人了。

可怎麼會輪到自己呢？對比起其他的人，自己算是個很低調的孤兒了。不會整天和人攀比誰跑得快、誰長得高，也不會鬧事，沒有拿根木棒樹枝甩來甩去打破摔碎東西，更沒有打架鬥毆，幾乎沒有孤兒院帶給任何損失。當然也沒有任何利潤，這是肯定的，年紀還小呢，能指望自己做到什麼？不惹事就是好事。

以前還幫老烏龜抬過書呢，募捐的書，大堆大堆的放在門口。那些開着小貨車的人把從社會各處要來的書往未鋪地板的塵地上一放，就回到車上，讓它發出咔咔咔的聲音揚長而去，聽上去是在嘲笑對着那對規模不小的書犯難的老烏龜。王名就主動請纓幫忙一起把書搬到倉庫里，老烏龜還拍他肩膀，滿面笑容。

那時候小，不討厭老烏龜。沒時間看清老烏龜本質是一個混蛋，他摳門、貪婪、神經質、喜怒無常。好像能對一個人進行的負面評價，放到老烏龜身上都合適。

想到今後將要面對的生活，王名不禁嘆了口氣。安慰自己，其實在這裏的生活也沒有好到讓人捨不得的地步，有討厭的人，那些年紀大的孤兒，常常仗着自己高大，待的時間長，對着比他們小的人發號施令。還有老烏龜，同外邊不知名機構合作訂的「營養餐」量，總是比人數少，以至於大家都要搶著吃，個子小的搶不過個子大的，所以個子小的越小，個子大的就越大。

義工們把「營養餐」帶進來時，用的是扁擔，毛竹扁擔兩端垂吊著粗紅繩，粗紅繩垂到義工的膝蓋處，盡頭纏着個鐵鏽色的彎鈎，鈎住被刷的乾淨、銀白色錚亮的鐵桶，走起來時晃晃悠悠。桶里裝的就是「營養餐」。義工們放下桶時，大家都拿着碗，一個勁兒的往裏擠，長短不一的手臂都往桶里伸，能舀到多少是多少，場面熱烈的像群豬往同一條槽里拱食。

這麼想了想，王名心情又好了些。沒準離開這裏不完全是件壞事，格心孤兒院又不是什麼好地方，何必戀戀不捨呢？就該像第一次離開那個混混姐姐一樣，她帶着一群小弟去偷麵包，被發現時那群小弟把王名推倒在地送給麵包店店長，讓他去面對店長和警察的怒火。警察熟悉當地的混混集團，他們拿一群無家可歸的小孩沒什麼辦法，遂把既沒有錢，也沒有勞動價值，更沒有監護人的王名送到了孤兒院。

不過警察們和店長都出乎意料的友善。警察都同情王名，給他買吃的穿的，還湊錢賠償店長；店長拒絕了那些錢，並表示希望把這些錢都用在小朋友身上——也就是王名。王名當時就想，如果能在偷東西前，和好心店長談一談，說自己願意盡全力幫忙，請求他收留自己，會不會就可以讓店長帶上他過日子。而不是用偷東西的方式，傷了店長的心。

也不知道混混姐姐現在過得怎麼樣......已經過去五年了，那時就已經十五六歲的姐姐，現在應該不當混混了吧？她會在做什麼呢？王名想着，可腦袋一片空白，想像不出來她的前途。

就像他想像不出自己的未來。

想起這些不知道是難過還是如何的事情，王名不由覺得夜風涼颼颼的。他不看天了，緊了緊衣服，縮著脖子往宿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