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斗勇

墨雲並沒有從自己破碎的傳承中得到多少戰鬥的技藝。

正兒八經的影龍極少從雛龍時就面臨這樣的生死危機。等到它們開始戰鬥時，至少都已經長出了翅膀，體型和力氣也大有成長。

根本不會像墨雲這麼狼狽。

但墨雲可不是只有這點兒傳承，他還有身為人類的智慧。

這才是他真正的依仗。

現在的局面看似危險，其實是暗藏機遇。

第一次狩獵就落荒而逃的人和第一次狩獵就越級戰勝強敵的人，兩者在心態上絕對是天差地別。

墨雲的終極目標是長生不老，但同時也要逍遙自在。

在他心裏，一個懦弱之輩是無法自在的。

而一個勇敢的人在任何情況下都應該做到冷靜沉穩。

墨雲冷靜地盤算后認為有戲——

敵人此時已經是外強中乾，哪怕是一通亂咬也能將其推入深淵。

這個險值得冒！

他是對的。

大怪鳥本來是打算硬扛着這龍崽子的攻擊爬上去的。但它高估了自己的耐受力，也低估了敵人牙齒的鋒利程度。

僅僅三秒不到，它右邊的大腿也受了不輕的傷。

【回不去了……】

大怪鳥望着近在咫尺卻又似乎遙不可及的壕溝牆頂，絕望如同冰冷的洪水淹沒了它的全身。

自己那溫暖的巢穴，自己那遠在他方的配偶，自己那不知身在何處的後代……

自己都再也見不到了。

怪物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悲傷。

它已經活了很久。

生命中無數次經歷生死，它早已學會了接受自己終有一死的宿命。

然而這並不會讓它變得軟弱。

相反，它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暗暗凝聚出視死如歸的決心，靜靜地等待着時機。

這些思緒只發生在轉瞬之間。

龍崽子依然在瘋狂地撕咬。

大怪鳥依然不吭聲，不抵抗，卻悄然停下了攀爬的動作。它全神貫注地感受着對方牙齒刺入的深度——

【不夠，不夠，不夠，再等等……

再等等……

就是現在！】

猛然間它收縮肌肉，將深陷體內的雛龍牙齒夾住，然後整個身體一歪，狠狠地往地面上砸去！

「！」墨雲那是魂飛魄散，不知不覺中上頭的情緒一下子就醒了。

他沒想到對方居然會這麼狠，拼着兩敗俱傷都要弄死自己。

這下子要是砸實了，墨雲不死也沒了半條命；而大怪鳥也不會好過。墨雲的牙齒會被砸得更加深入，徹底廢掉它這條腿。

這已經超出了狩獵的程度，簡直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千鈞一髮之際，墨雲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冷靜。他一個甩尾，纏住大怪鳥翅膀邊緣上的破洞，全力將自己一拔。

這一招不但相當於是在擰自己的脖子，也是在拔自己滿口的牙齒。

他冥冥中有種感覺，這麼做不會像看上去那麼危險。

何況生死一線間，哪裏顧得上那麼多？

所以這套動作他執行得無比堅決，當真使出了吃奶的力氣。

可哪怕他瞬間分泌出無數腎上腺激素，渾身上下傳來的劇痛也差點兒讓他昏厥。

接着他眼前一黑，只覺得天旋地轉，以及多次的撞擊。

自己恐怕是飛了出去，然後撞在地上。

雖然受傷不輕，但他至少立刻確認了一件事——自己沒被敵人壓住！

五秒后，

他漸漸恢復了知覺。

接着便是頭皮發麻。因為他發現自己感受不到脖子以下的身體了。

剛才拚命的時候，天靈蓋似乎撞到了脊背上？

【我……脊椎斷裂，癱瘓了？】

巨大的恐懼差點兒把他淹沒。

可沒過幾秒，渾身的痛楚沖入大腦——身體能動了！

六肢，身軀和尾巴，雖然動起來吃力，但確實能動。看來剛才的「癱瘓」只是一時的假象。

影龍族的身體遠比他想像得還要柔韌，這種情況下自己的脖子也只是有些發酸而已。

虛驚一場！

【呼……不愧是頂級種族。】

墨雲陡然放鬆的結果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他下意識地去舔嘴唇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大半的牙齒都沒了。無數個牙齦的空洞裏正不斷向外涌著血。

細細感受了一番，感覺問題不大。他將自己的血連着吐沫一起吞入腹中，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根據傳承記憶，龍的牙齒可以無限次地重新長出來，關鍵時刻也能像今天這樣主動鬆動牙床，讓它們更容易脫落；

骨頭應該斷了幾根，不過不要緊，些許疼痛不至於讓他難以行動。

重新長出來的牙床會更鋒利，斷掉的骨頭長好了會更結實。

【如果我剛才逃走，恐怕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在絕境中還能有這樣的爆發力；也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真得有可能戰勝遠強於自己的敵人。

只要活過今天，我一定會變得更強！】

就在這一刻，墨雲的心態發生了質的改變。

不是什麼越級挑戰的信心，也不是什麼所謂的無敵信念，僅僅只是「勇氣」——遇事不後退，反而進一步的勇氣。

昏黑的視野漸漸恢復正常，墨雲模糊能看見大怪鳥正跌跌撞撞地試圖站起來，只是怎麼看都覺得它有些有心無力。

【這種傷勢，它已經無法再用夾緊肌肉的方法止血，也不可能再逃離這個壕溝了。

之後它不是流血過多而死，就是被聞着血腥味兒趕來的掠食者分屍。

目的達成，我已經贏了。但是……】

墨雲看過的許多故事裏都有那種「已死」之人突然又冒出來壞事兒的情節，把他噁心的不行。

這種狗血的事情絕不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抬頭望了望愈發耀眼的陽光；身上越來越清晰的刺痛提醒他，是時候找個地方躲起來了。

於是他來到壕溝背光的牆壁邊上，挖了個洞把自己埋了進去，只留下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已經躺下，虛弱地喘氣的大怪鳥。

【我這身體的恢復力真是驚人。恐怕再有幾分鐘又能跑起來吧？

到時候我再給這怪物最後一擊。到時候就能吃到這輩子以來的第一頓肉……】

就在他放鬆身體，以為大局已定的時候。

「呱，呱……呱！」大怪鳥突然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哀鳴，聽上去就像是一個垂死之人發出的最後哀嚎；又像是輸紅了眼的賭徒，馬上就要進行最後一搏。

墨雲哪怕已經埋在了土裏，也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為對方的瘋狂氣勢所震撼。

這怪物艱難地扭頭看向雛龍所在的位置，兩眼滿是冰冷的殺意——

【該死的小崽子竟然不趁機跑，還敢守在旁邊？就憑你也想見證本大爺的死亡？呵呵……】

獨行的掠食者在森林裏受傷本就是大忌，沒有龍族那種變態的恢復力，受重傷更是等於已經死了。

森林的危險它比墨雲更加清楚。正因為如此，它還不能就這麼躺下。

支撐它的信念只有一個，那就是死也不能讓這龍崽子好過！

它用鳥喙和翅膀艱難地輔助雙腿，竟然緩緩地爬向墨雲的藏身之處。

墨雲瞪大了眼睛，和對方對上視線的一剎那，一股寒氣直撲天靈蓋兒。

前世他曾經見過這樣的眼神，那是亡命之徒最後的瘋狂。

【原來如此，真是強大的意志力。抱歉，是我小看你了。】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小看了這個世界生靈的意志和執著。

那灰兔如此，這大怪鳥也是如此。

這麼說來，剛才大怪鳥的哀鳴恐怕並不是要宣洩某種情緒，而是在吸引森林裏的掠食者——我馬上就要死了，快來吃我吧！

喊完之後那大怪鳥便要挪過來，一是堵住墨雲的出路；二是看住他，讓他無法挖洞逃走。

是這樣嗎？

這些都是假象。

「其實你只是死也不想被我吃掉，想用最後的氣勢哄我逃走吧？」墨雲從洞裏鑽出來。

恢復了這麼一小會兒之後，他的傷勢比大怪鳥輕得多，怎麼也不會被對方堵住，更不可能被追上。

但墨雲依然十分小心地遠離對方，繞着它走，逼迫它不斷轉向，消耗它的體力：「那些被你吃掉的生物又有誰願意被你吃掉？你的自尊，你的倔強在我面前一文不值。」

他諷刺地笑道：「不過你提醒了我——夜長夢多。誰知道其它怪物什麼時候會到？

剛才差點兒連我也沉浸在了傷勢恢復的舒適之中。」

「咕嚕嚕……」雛龍的肚子不合時宜地發出了哀鳴。

經過一夜的搏命，他已經餓得不行。

墨雲不再繞圈子，對着瀕死的大怪鳥發起了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