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痴情女

第六章 痴情女

因男朋友被凍成冰棍兒,女鬼一直吊著眼淚,見黑無常打算收回鐵鏈,原本心頭一松,以為男朋友的苦難總算是到頭,可聞聽李正坤之言,剛升起的希望又破滅了,不覺對李正坤深以為恨,拿眼剜着他,恨不能一口將他吞掉。

黑無常臉上掛不住,罵道:不識好歹的東西!便要對女鬼用刑。李正坤卻不生氣,擺擺手,請黑無常暫別用刑,他先問一問女鬼:

「你叫什麼名字?因何而死?與這男鬼是什麼關係?」

女鬼哼一聲,昂頭犟身,不予回答。

李正坤奇道:「如果這男鬼與你恩愛,他受些苦,你心中不忍,倒也情有可原,可是這男鬼明是嫌棄於你,要拋棄你去自尋前程,還說你再纏着他,便要殺你而去,如此對待你的深情,毫無情義可言,他吃點苦頭,不正可為你出氣么,你卻為何還護着他呢?」

女鬼嗤道:「聽這位老爺說話,就知道你從來沒有談過戀愛,肯定一直單身,沒有女朋友,不知道世間痴男怨女,為愛傷心,為情所困,沒有原由,甘心情願。我跟江充從小學到中學都是同學,讀大學時才分開兩地,但我們兩小無猜,情深意切,相互之間又非常信任了解,日常生活中,磕碰兩下在所難免,拌幾句嘴,打打鬧鬧,沒什麼了不起,我怎會因此怨恨於他!倒是你們這些當官兒的,總是高高在上,從不體察民情和下情,又喜歡多管閑事!我們戀人之間爭吵打鬧,礙着你們什麼事兒,非得將我們拿上堂來,還用這奇寒無比的細鐵鏈捆着江充,將他凍成一塊冰,讓他不能呼吸和動彈,你們這不是草菅人命么!」

白無常對黑無常笑道:「哥哥,照這女鬼的意思,我們都是庸官惡吏,正事不做,只管閑事。」

黑無常的黑臉更黑:「哥哥,象這等巧舌如簧、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兒,我們哥倆兒一千多年來還見得少?對付這等小鬼,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打!」

又轉向李正坤:「李大人,依你的意思,打還是不打?」

李正坤笑道:「這是二位無常爺的大堂,下官焉敢作主,無常爺讓打便打就是了。」

黑無常亦笑道:「我見公子面有憐色,想必是憐香惜玉,不忍打她?」

李正坤道:「黑常叔眼光如錐,一眼便看穿小侄心思。這女鬼雖伶牙利齒,但所說不無道理,小侄請求二位常叔,先寄下棍子,讓她將話講完,如果所講不受聽,再打不遲。」

黑無常道:「公子既有此雅興,願意聽她啰皂,就隨公子高興。」

女鬼已在無常城住了十來年,聽了很多關於黑白無常的傳聞,自然知道這二位無常城最高主宰的厲害和手段,當下聽得心驚膽跳,鼓腮瞪眼,再不敢說話。

李正坤溫言道:「你不必害怕,二位無常爺寬宏大量,不追究你頂撞唐突之罪,暫且寄下不打,下面說話,你可得仔細了,再要胡言亂語,問東答西,我可不好再為你求情。你剛才說了那麼多話,幾乎都為廢話,我只提取了一條信息,就是你的男朋友名叫江充,你們是同學,對不對?」

女鬼不敢再撒潑,忙道:「老爺英明。我男朋友叫江充,我叫童嬌,我們從小是同學,從上初中起,便開始談戀愛,如膠似漆,難捨難分。上大學時雖各在一座城市,不得不暫時分開,但電話微信從未間斷,一有假期便在一起。時間和地域不能將我們阻隔。江充從小便與眾不同,總想着干大事,在十五歲時便立下天大志向:要拯救全人類。

我與他不同,我覺得自己不過是滾滾紅塵中一個微不足道的過客,沒有大思想、大境界,也沒有大本領,我不想着全人類,只想着跟江充哥哥過普通人的小日子。可江充不願意,他看不慣身邊微末小人,不願做普通瑣事,雙眼向天,桀驁不馴,走到哪兒都受人排斥,遭遇不順,大學畢業幾年,換了無數次工作,最終一事無成。有一天夜晚,他落水而死,不知是故意,還是意外,他到現在都不肯告訴我實情。」

李正坤很同情她的遭遇,安慰她道:「象江充這樣的人,世上有很多,眼高手低,對自己的能耐和處境毫無認知,總以為自己能幹大事,甚至有人還以為自己能當皇帝,就跟神經病差不多。這類人實際什麼也幹不了,不僅在糾結中荒廢時光,蹉跎歲月,一事無成,而且拖累親人,誤了子女,甚可哀也!你既知江充是這類人,為何不離開他,到別處尋找自身幸福,豈非跟他一樣,是一個愚人乎?」

童嬌道:「我雖然不贊同江充的想法跟做法,但我認為江充絕非平庸的泛泛之輩,他自小酷愛歷史,熟讀兵書,對許多世界大勢和大事都有自己的獨特見解,我非常佩服!只可惜江充身處太平盛世,縱有一身奇能,也無處施展而已。」

「嘿——你這女鬼兒,說話顛三倒四!既然如此,你又為何拖拽著江充,不讓他出去找機會實現胸中報負呢?」

「老爺容稟:江充淹死之後,我悲痛欲絕,萬念俱灰,也跳入河中淹死。我並非殉情,乃是棄世。因為沒有江充,我活着毫無心意,不如死掉,一了百了。原以為這世上無鬼無魂,可誰知我們還能在陰間相聚。跟我們生活的陽間一樣,陰間也太平無事,官是官、民是民,一切秩序早已鐵定,又到哪裏去找什麼建功立業的機會?我只有一邊尋機開導江充,希望能化解他心中塊壘,安心做一個平常小鬼兒,我們倆一起過瑣碎的小日子,一邊形影不離地纏着他,讓他無暇分身,也沒有多少時間胡思亂想,免得他象在陽間一樣,因鬱悶不得志而輕棄生命。如今已做了鬼,如果再死掉,不知會變成什麼東西,我不願他再有危險,因此一步不離地跟着他,就象一隻依戀主人的小狗,他打也好,踢也好,我都無怨無悔,不離開他一步。」

聽她一席話,李正坤嘆道:「真是又痴又愚,令老爺我唏噓啊!」

黑白無常卻碰頭低語,因聲音太小,李正坤聽不清,遂抱拳道:「聽了這位女鬼兒和她男友的經歷,小侄兒深感同情,二位無常叔有什麼感想,說出來小侄也聽一聽。」

黑無常道:「從女鬼童嬌的話中,可知男鬼江充是一個妄想挑動現有秩序、極不安分的鬼,這樣的鬼非常麻煩,絕不能縱容,我跟哥哥商議,還是從速打發掉他,發往十殿投胎去吧。只是不能讓他再世為人,連畜生也不能做,因為象他這種情況,變成狗便是惡犬,變成馬就是劣馬,變成豬也光吃不長肉,變成雞,母雞便只吃米不生蛋、公雞便只遛彎兒不打鳴,所以只能發往物道,轉世為樹木山石之屬,縱使為惡木險石,也屬為害不大。幾百上千年之後,再轉下一世,仍為物道,慢慢轉磨,終有一天,才能慢慢褪去他嵌入魂之深處的非分之想,不致為禍人世陰冥,革除隱患。」

李正坤倒吸一口冷氣:「二位常叔多慮了吧,這獨腿小鬼兒能有這麼厲害?再者說,轉世之前,要喝孟婆湯,忘盡前事、前世,縱使江充這一世是不安分的妄想狂徒,下一世已忘前生,焉能一如既往,將妄念執著到底!」

黑無常道:「公子有所不知,輪迴轉世雖必喝孟婆湯,不許記着前世,但每一個靈魂都是獨特的個體,僅憑遺忘並不能改變它們的本質屬性,要不然,世上大賢大惡、大奸大忠之人,萬餘年來,怎如過江之鯽,從未絕跡呢!」

李正坤恍然:「原來如此!雖如此說,小侄還是覺得江充有些可憐,想在這裏向二位常叔求個情、討個賞,不如將這江充賞於小侄,讓他給我做個馬夫,不管是數千年,還是上萬年,小侄慢慢磨礪開導於他,絕不使他做亂,不知二位常叔信不信得過小侄?」

黑無常皺眉不語。白無常緊盯着李正坤:

「公子錦衣玉食,身份尊貴,又蒙包王舉薦,任了典閱司判官,屬朝庭命官,只要一心任事,對朝庭忠心耿耿,未來高官顯爵,定然不愁,若一味收聚亂鬼,就不怕瓜前李下、朝庭疑心?」

李正坤呵呵一笑:「白常叔所言在理。只是小侄『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我只是可憐江充一腔報負,為世所不容,既然已至陰冥,不忍他再遭怨懟,不如給他一個改過自省之機,他若能憣然醒悟,戒掉幻想,成為一個正常之鬼,也算他的造化,他也會永遠銘記二位常叔的賢明與恩典。」

二常又碰頭低語一陣,抬頭對李正坤笑道:「恩典只能朝庭和天子賜予,我們哥倆豈敢當!公子既惜才愛才,有悲天憫地之心,我們要是不答應,豈不真象這位女鬼兒剛才所言,我們是庸官了。就應了公子吧。請問這女鬼兒如何處置,公子是否一併取了去,江充做馬夫,童嬌做丫環?」

李正坤道:「我娘府里丫環使女甚多,不差這一個,典閱司衙門裏我跟兄弟禇雄兒同住,不需丫環跟使女,童嬌便讓她投胎去吧。」

童嬌一聽,極為不樂意,哭着懇求李正坤將她也留下。李正坤不允。

黑無常一拍堂木,將女鬼童嬌判為人道中等,喝令即刻發往十殿,轉世投胎。

童嬌扭身犟腿不願去,押解衙役一頓亂棒,打得她五迷三道,又將鎖鏈往她身上一套,牽着下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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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閱司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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