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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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嘉也那天去班主任辦公室的後果應該挺嚴重的,因為在那後來真的沒見他打籃球了。

平時除了上課時間基本見不到他的人影,就算是短暫的十分鐘課間,去不了球場,他也會在教室外的走廊里和其他男生玩鬧,也大多都是有關籃球。

可是那天去過班主任辦公室以後,他課間很少出去了,上課也很少睡覺,偶爾困得撐不住一頭栽下去後會揉揉眼睛強撐精神繼續聽。

作業也開始按時交。

但他交得費勁,因為他很多作業都不會寫。不過他人緣好,在各方支援之下總能按時湊上作業。

班上同學一邊借他作業一邊打趣他怎麼轉性了,他嬉皮笑臉,答得五花八門,就是沒個正經答案。

班主任每天到班裡來巡查,他都是少不了的巡查對象。

班主任很兇,班上調皮不聽話的學生都鎮得住,很少有人敢惹事。偶爾被班主任餘光掃到,我都會緊張得大氣不敢出。

周嘉也好像什麼都不怕。

班主任悄無聲息站在他的身後看他寫作業,他轉頭時發現自己身後站了個人,嚇了一跳,而後反客為主,把作業遞給班主任,「老師你看我這寫得認真吧?」

語氣像在求誇獎,又自信又臭屁。

把班主任給氣笑了,沒好氣道:「晚自習別說話。」

課間有他的朋友來教室後面叫他,是其他班的,我不認識,但是經常見他們跟周嘉也玩,早就已經把臉認熟。

問他放學怎麼不去打球,他晃了晃手裡的筆,老神在在扔了倆字:「學習。」

那幫一塊兒野慣了的狐朋狗友才不信,當即啐了一聲,「你拉倒吧,放學老地方見啊。」

還沒等他說話,班裡的男生看熱鬧不嫌事大,回頭煽風點火:「打什麼球啊,別打擾人家周嘉也學習了。」

本來是起鬨,周嘉也居然順著坡就點頭:「看看人家這覺悟。」

那幫朋友直接從後門邁進來,低頭看見周嘉也課間都在寫寫畫畫的草稿紙,一臉的見鬼,伸手要去摸周嘉也的額頭,「你沒事吧兄弟。」

周嘉也一手拍開,正義凜然:「學校不準串班,從哪來回哪去。」

「不是吧,你來真的啊?」

他笑著,漫不經心的語調有幾分弔兒郎當,「真的不能再真了。」

鬧哄哄的一片,直到老師進來才作罷。

放學時間他居然真的不去打球了,吃完飯就回了教室。

平時里教室里沒幾個人,只有那幾個學習刻苦的同學早早就回了教室提前開始晚自習,還有我這樣不愛動也沒有什麼興趣愛好的人。

看見他從教室後面走進來拉開凳子坐下,我還以為是我眼花。

他也注意到了我的視線,轉頭沖我咧嘴一笑,「不認識我了?」

我驚恐得只剩下搖頭。

搖完發覺這好像也不對。

我抵不住心底的本能,忍不住問他:「你怎麼這麼早就回教室了?」

他從書桌里抽出課本和練習冊,仍是那副不著調的口吻,「學習啊。」

「……」

他慢條斯理拔下筆帽,拉起眼皮斜斜瞥向我,「不信啊?」

「……」

我慢吞吞吐出一個字,「信。」

他低笑一聲,顯然比我更不信我的這個信字。

然後他沒再搭理我,低頭認真寫他的作業。

我原本是在本子上寫一些作業以外的東西,我雖然是老師放心不惹事的那種乖學生,但也算不上學校特別刻苦的優等生,上了一天的學,難得的一點兒屬於自己的清凈時間,我也不願意拿來學習。

但是周嘉也在一旁安靜的學習,反而讓我有了幾分不好意思。

於是我也準備找出習題冊。

正要收起我隨便亂寫的本子,周嘉也卻在這時轉頭探身向我,「林薏,你——」

他人高腿長,過道本就不寬,一個探身的動作幾乎就湊到了我的桌子面前。他轉過來得很突然,我完全沒有預料,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本子暴露在了他的視野里。

我下意識把本子合上,抬頭望向他時有些慌張的不知所措。

他本來沒有注意,只當是個筆記本,我的反應反而讓他怔了一下,他懵懵地望著我,「你在寫什麼?」

又好奇又茫然,像只沒什麼壞心眼的大狗狗。

「……沒什麼。」

我試圖矇混過關,把本子塞進桌子。

本來跟他也算不上熟,他的身邊從來不缺人,我跟他的那點交集,在他的世界里也許壓根排不上號。

但我低估了周嘉也的賴皮,他的世界里好像從來沒有親疏分界,跟誰都玩得來,對誰都燦爛。他眼疾手快,伸手從我手裡抽過本子,我還沒反應過來,本子已經到了他的手上。

他正身坐回去,打量著本子封面,給了一個十分中肯的點評:「這個本子的封面挺好看,肯定不會是用來寫作業的。」

我急了,也不顧上他是周嘉也,伸手就去搶。

他高高的舉了起來,我撲了個空,我只好站起來去他身邊搶。

他個子很高,手長腿長,平時打籃球肌肉反應也快,即使他坐著紋絲不動,只是不斷的換換胳膊,我也沒有半點機會。

我有些泄氣了,低頭正好撞見周嘉也對我笑。

他眉目張揚,只是彎彎唇,渾身都帶著幾分懶洋洋的痞氣,壞得讓人上癮。

我就這麼站在他面前,閉了閉眼,以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轉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周嘉也反倒傻眼了,把我的本子放下,低頭看我:「就放棄了啊?」

我不想理他。

他沒完沒了,繼續叫我:「林薏?」

「林薏林薏林薏——」

「別裝聽不見啊,林薏林薏林薏林薏。」

我始終不搭理他,他叫了幾次后就作罷。

這麼短短的一分鐘,我的心裡已經預想了無數種後果,是嘲笑也好,被當眾念出來成為笑柄也好,也不是第一次經歷了。

只是,我以為回了南苔市可以擺脫過去好好生活,沒想到新的生活才開始不到一年,又要輪迴地獄。

這次我明明沒招惹任何人,我一直小心謹慎,連朋友都少得可憐。

一想到又要回到過去的那種經歷,我沉悶著感覺愈發痛苦,雙手捂著眼睛撐著坐在座位上。

沒過多久。

我再次聽到周嘉也的聲音。

這次不是隔著過道叫我,很近很近,很輕的低聲就像在我身邊。

「林薏。」

我沒抬頭,無動於衷。

他還在我身邊,低低的嗓音,語氣難得的不是那副不著調的口吻,「我沒看,我連封面都沒翻開,我就是想逗你一下,沒想到會惹你生氣,我給你放回桌子里了。對不起啊林薏。」

除了他緩緩說話的聲音,教室里再沒有其他的聲音。

由於怕吵到前面學習的同學,他說話時是壓低的氣聲,他的語氣向來恣意張揚,此時卻低緩溫柔。

我沒動,他也沒有動靜。

我終於僵持不下去,放下了手,看見周嘉也正蹲在我身邊,我轉過頭后,他對著我緩緩眨了一下眼。

我這時才看清,他的眼睛是柔和的褐色,像一塊明澈的琥珀,他安靜望著我,柔柔亮亮。

他的目光定在我臉上,像是在確定我沒有哭,聲音很輕地問我:「不生氣了?」

我搖了搖頭。

其實我沒有生氣,我的本能只剩恐懼,早已經忘了還有生氣的權利。那一瞬間我以為周嘉也和他們一樣。

他見我搖頭,這才笑起來,「不生氣了就行。」

他回頭看了一眼教室里掛著的時鐘,離晚自習還早,他站起來,「等我一會兒。」

說完就很快出了教室,不等我問一句等什麼,他人已經消失在了教室後門。

我果然在課桌里摸到了我的筆記本,翻開封面,看著裡面密密麻麻的字,說不上來的感覺。

作業我也沒有再去寫,一直等到快要上晚自習,他才終於回來。

這個時候教室里已經很多人,大多數都已經回教室準備上晚自習,他好像是一路跑回來的,還喘著氣,一進來就往我面前撂下厚厚一摞本子。

我看著我面前突然出現的一摞本子,震驚回頭,他已經拉開凳子坐下。

他拿過桌子上的水杯,卻發現裡面沒水了。

他起身去接水,低頭見我滿眼震驚獃獃望著他,他挑了下眉,彎著唇笑得理所當然:「看我做什麼,看本子啊,看看封面好不好看,我把學校周圍幾個文具店都跑了一遍,這些都是我挑的。寫完了跟我說啊,以後你的本子我承包了。」

我愣愣低頭看了一眼我面前的本子,分神的這一秒,他已經從我面前走過去前面的飲水機接水。

他從過道走過,沿途的同學有人跟他趁機打鬧,他反手撂回去,他在的那一片頓時鬧哄哄的笑成一團。

他在哪裡,哪裡就是光源,他的快樂和恣意從不剋制,就算此時會有一場大雨落下,他也是會迎著雨奔跑的那種人。

可是這樣的人,在某一刻的教室最後一排,也會蹲在我的身邊用很低頭的聲音跟我說對不起。

他哄人的方式直白得讓人哭笑不得,可除了周嘉也,從來沒有人給我這麼橫衝直撞的真誠。周嘉也和從前的那些人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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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將愛意寄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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