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
冬日圍坐在炭火旁,聽烤肉滋滋作響,幸福又愜意。
屋中瀰漫著醬料和肉類特有的香氣,三個飢腸轆轆的人已經迫不及待。
「好吃!」一年沒吃到烤肉的日暮七璃露出了滿足的笑容,「萩原先生總能找到絕贊的料理呢的!」
松田故意夾走七璃筷子伸向的那塊肉,「你怎麼不覺得是我找到的?」
「你?」她掃一眼他剛才的舉動,「我以為你更擅長吃。」
「這家還就是我帶hagi來的。」
七璃棒讀:「哦。真是失敬了呢。」
「喂,」松田不滿,「你那是什麼眼神?」
「搶吃的這種事,我弟弟一年級的時候就不再做了。」
萩原在一旁笑而不語,陣平真是越來越像小孩子。
果然,他找到了反擊的角度,「覺得自己有超能力這種想法,我可六歲的時候就沒有了。」
他明顯還記得女孩預言和靈力的說法。
七璃完全不順著他的思路走,轉而去問最了解他的幼馴染:「所以松田警官幻想他自己有什麼異能啊?萩原先生一定知道吧。」
面對松田陣平制止的眼神,萩原全然不為所動,「他呀,認為自己能用意念拆炸彈。」
「你對拆卸技能還真是執著。」
年輕的王牌警官理直氣壯,「沒有什麼是我不能拆的。」
自信可靠的樣子閃閃發光。
這時候,萩原想起這頓飯的目的,他舉起杯子,嗓音溫和,「還沒有當面慶賀日暮小姐獲得弓道大賽的冠軍,祝你取得更好的成績。」
「注意安全,不要再受傷。」
松田陣平是有些怕了她不要命的勁頭了。
「你們才更要啊!新年大吉,平安喜樂。」
三隻杯子相碰,新的一年已經拉開序幕。
出了飯店剛好八點半,這裡離日暮神社不遠,三十分鐘足能走到。
兩位警官和七璃出來吃飯絕對不喝酒,大家正心情愉悅,漫步在街上。
路上漸漸飄起雪花,過了偏僻的地方,路邊樹上亮著彩燈,火樹銀花,絢爛非常,頗有浪漫的氣息。
身著紅色大衣的女孩和這幅美景很是相合,雪粒落在她的頭頂,讓人忍不住想要拂去。
這樣想著,松田也確實這樣做了。
只不過完全不是溫柔拂去,而是直接划拉下去的。
順便揉亂了她的頭髮。
很好,七璃咬牙,不是摸狗,但還不如。
於是她迅速抬手摸到松田的腦袋,把他的捲毛狠狠揉亂,嗯,很蓬鬆,比想象當中的要硬一點。
看著女孩一臉你奈我何的神情,松田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似乎是有些幼稚。
就在此時,變故出現。
七璃神色一變,「你們看對面的樓頂。」
那棟公寓樓約有十五六層,樓頂天台只有個較矮的欄杆,僅到人大腿上半部分。
欄杆後站著一個少年,約莫國中年紀,身影寂寥,似乎躍躍欲試。
最重要的是,在夜晚微暗燈光的映照下,七璃憑藉靈力感知,看到了他身上濃濃的死氣。
在場三人都能看出是什麼情況。
「我去看看。」七璃首先奔向大樓,松田幾乎和她同時。
幼馴染自小的默契讓萩原和松田的想法一致,「我去聯絡消防和警局,準備逃生氣墊。」
七璃和松田到天台門口停住了,貿然進去很有可能刺激到他。
從門縫中可以窺見他還站在天台邊。
但日暮七璃的狀態不太對,她的手在輕微的顫抖。
松田敏銳察覺,「你怎麼了?」
她深吸一口氣,「沒什麼。」
過往未能阻止的死亡歷歷在目,驚心不已,她從未曾遺忘。
除了萩原研二,她預見將要死亡的人,沒有一個被她救下。
井上老師,偶遇的老奶奶,被男友刺殺身亡的可憐女孩,女作家加村幸枝,每一個人,她都竭盡所能。
救大池惠子的時候倒是沒有太過擔憂,那時她沒有見到死氣。
她在想這次如何能順利救下少年。
稍有不慎,她就會變成導致死亡的原因。
大概猜到她在害怕什麼,松田輕輕拍了七璃的肩膀,低沉的聲線讓人覺得莫名可靠,「放寬心,有我們。」
看著松田不同於剛才的,冷肅的面容,她反而安下心來。
就算失敗一萬次,第一萬零一次,她也要拼盡全力。
日暮七璃的眼神重歸堅定,想到剛剛看到的,摻雜在死氣中的白光,她向松田說了打算,而後推門而入。
少年聞聲轉頭,眼前的女孩面露哀傷之色,「啊,沒想到,新年想尋死都扎堆。」
少年懵住。
七璃特別自然地向他走過去,在一個較疏離的距離停下,半點阻攔他的意思都沒有。
所以他不會被突然刺激到。
「你是為什麼心情不好呢?」
男孩沒有回答。發現他臉上的掌印,她心中有了推測。
她自來熟地點點頭,聲音飄忽,「也不是非死不可,但活著沒意思。」
對方的視線挪到她身上。
她需要說出一些真實存在的東西。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用完全捏造的悲慘經歷在生死關頭欺騙對方的感情。
七璃試著將真切的感受表達出來,「我拼勁全力去救的那些在意的人,都死了。」
她的眼睛微紅,「奶奶在我面前遭遇車禍,我撲過去救,也沒能推開。」
是當初在路上遇到的老奶奶,日暮奶奶去世已久。
男孩神色微動,他看起來是個很溫和的孩子,眉目平和,只是眼中沒有什麼希望。
「悉心照顧我,保護我的老師,在我眼前,被她丈夫殺害。」
確有其事,不過有些模糊處理。
「我學習的東西很難,怎麼學都學不會,我真的很沒用。」
代碼確實很難寫,「導師是個糟老頭,經常竊取學長學姐的研究成果,每天不停push我們,他寫代碼頭禿就要精神打壓我們。」
「如果是這種原因,」少年聲線清亮,「還是不要輕易考慮放棄生命的吧。」
「奶奶和老師,會傷心的。」他眼中流露出關切和羨慕,「你的家人朋友,應該很愛你吧。」
果然是個溫柔的孩子。七璃明悟他的心思,大概和自己猜測的情況相似。
「對於任何人來說,我都是累贅。我本身,就是一個罪惡的產物。」
他望向遠方的燈火,無數盞溫馨的窗戶,沒有一盞屬於他。
女孩聲音輕柔,小心翼翼:「和家裡吵架了?」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起自己身世,「我母親恨我。她不是自願有我的。生下我也是不得不。」
「小畜生,你怎麼不去死。」——這樣的話他從小到大聽過不知有多少遍。
七璃聽懂了他隱晦的說法。
「學校很差,我的學習也不好。老師和同學都知道,他們更加討厭我。」男孩眼神飄忽,對世間沒什麼眷戀。
這種情況,勸是不管用的。
沒有他所想的鄙夷,也沒有同情。日暮七璃說起另外一件事,「我認識一個女孩,今年四歲。她的父親是殺人犯。」
她抬眼看進少年清澈的眼中,「我去看她的時候,她和我說,以後要做一名醫生。」
「謝謝你。」迎著少年驚訝的目光,七璃向他溫柔致謝,「你真的很善良。」
「你說的對,奶奶和老師會傷心的。」她的神態中少了些哀傷,像是少年的話起作用了,「要不我們今天先別死了吧。我想拜託你幫幫忙……」
他們隔著五步遠的距離,從未被人友善對待的少年心中已有動搖。
就在此時,他的手機響起,他懷著一絲期待接起,對面傳來了尖刻的女聲:「桌上的東西又是你從哪兒偷來的?你死在外面好了,永遠別回來!」
小學時,同學誣陷他偷東西,他的母親毫無猶豫地相信了,將他毒打一頓,說著「跟那個惡魔一樣」。
今天,桌子上的東西,是他辛苦打工,給她買的新年禮物。
至少她在那樣的情況下,還是把他養大了。但如今看來,如果沒有他,才是對誰都好吧。
少年留下一句對不起,毫無猶豫地往下躍。
松田衝進天台,眼睜睜看著七璃也毅然決然傾身而下,速度快到離譜。
她死死抓住了少年的手,自己倒掛在欄杆和天台地面的交接處。
並不是主動掛上去的,是狠狠磕在上面,膝蓋被猛一下抻到,整個人彷彿要被扯斷,搖搖欲墜。
心臟狂跳,她看到樓下萩原帶來了消防,正在給逃生墊充氣,消防車開始準備支出雲梯。
松田趕到,用盡全力拉住她的腳腕。
對於他們來說,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現在已然是勉力而為,不知是否能強撐到救援。
少年這時開始後悔,「放開我吧姐姐!不然我們都會沒命的。」
在落雪的夜晚,七璃的臉上豆大的汗珠往下落,氣喘吁吁,聲音斷斷續續,一字一字往外蹦:「我家神社……新年,祈福,忙死了……請你來兼職,行嗎?」
他忙不迭回應:「沒問題!完全沒問題!」
少年心中已無死志。
他這樣的人,只捨得傷害自己,有陌生人願意捨命救他,他不願辜負。
松田陣平承擔了兩個人的重量,幫七璃撐到救援。
消防員的雲梯升上,將他們接下來。
這是新年的第二天,煙火絢麗,日暮七璃再一次成功從死神手中搶下將死之人,未來,還會有新生,有新的希望。
和少年互通姓名后,日暮七璃又進了急救車。
腳腕脫臼,膝蓋,手臂拉傷,還需要再去醫院進一步檢查。
松田陣平站在一旁陪她,周身縈繞著低氣壓,「你可真行,怎麼?又新學了雜技,倒掛金鐘?」
七璃自知危險,難得心虛地笑笑,「這不是情勢所迫嘛。多虧有你在。」
她也在反省是不是應該和松田一起過去。確實難辦,兩個人一起去有刺激到對方的風險,一個人施救又太難。
「哈。怪我信了你這個好劇本。」乖乖留在門外等著。
七璃沒有跟他插科打諢,幸虧他反應及時,不然他倆都得完。
所以年輕的警官此刻在她眼裡形象非常高大,即便是在吐槽她,形象也沒有折損多少。
她神色莊重,定定地望向他的眼睛,「謝謝你。你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一年以來,這是第二次成功。」
儘管不知道她最大的痛苦源自看見別人的死亡預兆卻無力改變,但松田聽到了她在天台上的話,多少能理解幾分。
這次,兇惡的警官先生輕輕揉了她的頭髮,語氣溫和,「你已經很努力了。」
女孩還在望著他,看上去有些鄭重,「那你願不願意陪陪我去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