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洞石嶺（一）

「看到那棵樹了嗎？那是迷榖（gǔ）。」尹三木停下來，拍著一棵樹的樹榦說道。

此時約莫是中午，陽光很充足，周遭的林木重新變成了常綠的闊葉木，陳川眯著眼往樹上望去，逆著陽光，能看枝頭上掛著一些潔白的花蕾，跟樹榦黑色的紋理有很大的對比。

「迷轂開的花，能夠發光，帶著它就不會迷路了。」江離說。

陳川依然眯著眼睛，「不會又是山海經記錄的吧？」

其他人沒理他，葉叔說：「這附近的猴很多，注意東西不要被它們偷去。」

「難道這裡是招搖山嗎？我們到了南山山系了嗎？」江離問道。

葉叔說：「不，現在雖然是嶂州的南邊，但離西海還很遠，鵲山跟我們還隔著幾個州。」

尹三木緊接著說：「哦，我們這叫做鵲山，其實就是南方第一列山系，招搖山是鵲山之首。」

「這我知道，」江離答道，「書上說有的。」

離開了熊鞍山後，眾人又走了一天，走到了這裡，葉叔說這裡是洞石嶺。

洞石嶺是一群山嶺的別稱，並不是特指某一座山，這裡的山都比較矮小，多是大坡和小嶺。

江離經過一天多的恢復后，重又活潑起來，她對葉叔說：「我們可以停一下嗎？」

葉叔點點頭，眾人原地休息起來，而江離踮起腳尖，小心翼翼把迷轂花花蕾摘下來。

「你在做什麼？」陳川問。

「我想把它們做成手環。」

陳川看著江離把花蕾取下，放到自己的包袱里，他又說道：「萬一摘了不開花怎麼辦？」

「不，其實這是迷轂花凋謝的樣子。這不是花蕾，是它們萎縮的花球。」

「那留著不開花的花有什麼用呢？」陳川又問道。

江離說：「迷轂花可以反覆開的，跟其他花不同，它們只會落下花瓣。這些小球存儲著能量，哪怕離開了本體，它們也能開一兩次花。」

尹三木和葉叔在做飯。他們從包袱里拿出一個小鍋和一個小碗，又取出一個小瓶子，由剝璃製成，隔離著空氣，從里倒出白色粉末，用碗盛著。

尹三木往碗里倒水，葉叔攪拌著，隨後快速地把鍋放在碗上，陳川聽到碗里咕嚕咕嚕地響。碗里的水在沸騰。

「叔，這是生石灰吧？」陳川問道。

「對，行軍的竅門。」葉叔頭也不抬地說。

等江離采完花，葉叔揭開鍋蓋，香氣撲鼻。鍋里燉著之前脫好水的熟肉，還有米飯，江離驚奇道：「哇，不生火也能做飯！好香！」

不過除了飯菜之外，還要有碗筷，尹三木直接砍來幾節竹子，刨出口子，往裡盛飯。

四人便這樣將就著吃著，這餐伙食在山林里已算不錯的了，在赬朝，人們開始由原來的一日兩餐改為了一日三餐，即便如此，還是受著此前只吃早餐晚餐的影響，對中午餐重視不大，再加上旅途勞頓，所以陳川覺得這是他吃過最香的一頓午飯。

四人吃飽飯後，坐著休息，江離苦於沒有針線，還暫時不能把迷轂花串在一起。

陳川覺得附近的山嶺有一種親切感，就像家鄉一樣，小時候站在江邊，能看到像孕婦側影的山脈，大地母親，也許那裡的風景就如眼前這般，蔥蔥綠綠，隆起的地表自成一派，重重疊疊，讓人醉心於山水之中。

只是不知母親她們現在如何了？

就在陳川回憶暢想之時，突然傳來啊啦啦的叫聲，有人在邊跑邊大叫：

「啊啦啦~啊啦啦~......」

一大棵人蔘怪叫著衝進四人休息的地方，又怪叫著跑走————

「啊啦啦~啊啦啦~......」

「他娘bi！別跑！各位讓讓！」緊追著還有兩個背著籮筐的人，其中一個說道，「幫我攔住它呀！」

尹三木伸出腿，砰隆一下把人蔘絆倒，那倆人立刻上來，把摔了狗吃屎的人蔘五花大綁起來。

「再叫！你再叫？！」又咚咚打了兩拳，人蔘不再怪叫了。

「各位大哥發生了什麼嗎？」江離問道。

「小妮子莫亂問，問多沒好處。」兩人把人蔘精扛起來，正要走，抬頭看到了葉叔：

「啊叔啊，沒看到您老在這！」

「幹什麼啊？」葉叔冷冷說道。

「這不在挖人蔘嘛......打擾到您老了。」二人扛著人蔘，面對葉叔不知所措地站著。

「先坐下吧。」葉叔說。

於是二人乖乖坐下，那有一人之大的人蔘長有雙手雙腳，都被捆在了一條扁擔上，二人把它橫躺在地上，它叫喚一聲，又被咚咚打了幾拳。

「吃了午飯么？」葉叔問。

「吃了吃了，謝叔關心！」二人恭恭敬敬答道。

「這參精是哪跑出來的？」

「就是在這座山......山背那，我們正挖著挖著，我尋思這叢怎麼這麼大，一拔，這傢伙就冒了出來。」

「哦，原來是這樣。」葉叔說道。

「它跑我們就追，它跑我們就追，就來到了這。」

「哦，原來是這樣，」葉叔還說道，轉頭看向江離，「你有什麼要問的？」

「啊？我......」江離說道，她看向那隻大大的人蔘，人蔘沒有五官，手腳粗得像條大蘿蔔，全身白花花，除了圓筒狀的軀幹，幾乎長得跟人體一樣，它頭頂上還有一簇長長的根須。

江離說：「人蔘也會成精嗎？它頭上的紅繩是二位大哥綁的嗎？」

「嘿，問啥不好，偏問人蔘能不能成精，」二人中有人笑著說，「這些靈貴藥材，長的都是千八百年的壽命，吸飽了天地的靈氣，能不成精？」也許看江離是個弱弱的女人家，他說話沒好氣。

「咳嗯......」葉叔閉口暗咳一聲。

另外個人肘擊了自己的同伴，解釋道：「人蔘的靈氣很重的。起參時要用紅繩綁住它，這紅繩稱作棒槌鎖，用來鎖住人蔘的，防止它跑路。否則挖著挖著就消失不見了。

「還因為人蔘是地中精靈，不能讓人蔘出土后被外界污穢侵襲，因此挖前用紅繩系住莖葉，防止人蔘靈氣跑了或丟了。」

陳川這時才發現，采參的二人長得一模一樣，他們是雙胞胎。

江離說：「可這麼大個人參......二位大哥，若嫌女子問題多，不回答也罷了吧。」

不過葉叔在這裡，雙胞胎哥倆只好認真回答：「莫事。在嶂州采人蔘幾十年了，我們也頭一回見這麼大隻人蔘，還能叫喚，能賣不少價錢......」兩眼發光，寶貝地看著大人蔘，嘿嘿笑起來。

陳川知道，好的人蔘比黃金還寶貴，特別是那些生長了上千年的、挖出來根須完好無損的，療效驚人，功能強大，能救不少人，所以人蔘極其昂貴，說是神草、百草之王都不為過。

而三五百年才長指頭那麼粗的人蔘，竟能長得像人這麼大，這塊大人蔘足夠二人腰纏萬貫了！

陳川開始明白雙胞胎采參的原因了。為了防止利益熏心，做這些暴富的活計，同伴必須是非常親的人，否則很可能因為分攤不均，或者受到私心蠱惑，做出不好的事來。

「並且人蔘精是很有靈氣的精怪，它能保佑一方的草木生長，一般都很良善，沒聽說過害人的，一般都是怕人，所以很難遇上這種能自己亂跑怪叫的。也是十分走運，接下來還要把它運出嶂州，直接拿到灧州去賣，呵，真是......」

「啊，要把它賣掉是嗎？」江離突然問。

「不然吶？」

「但它已像半個人......」

陳川沉默於江離的言語，希望她不要再說出更蠢的話來。

雙胞胎面面相覷，然後疑惑地說：「像人咋了？」

「它會痛，會害怕，並且它不是會保護草木么，帶走了它，往後的人蔘不就越來越難采？」

「呵，」二人笑了，「現在這亂世，誰知道還能活多久？難道不是暴富更好？能賺大錢誰還管以後有沒有人蔘挖？！豬羊也是生靈，還是照樣屠宰，為何不關心它們。小姑娘，我們也是要吃飯的啊。」

「可這......」江離猶猶豫豫，最終沒有開口。

葉叔在靜靜看著她。

「得嘞，叔，我們先走啦。」說罷二人不耐煩了，起身，隨手又邦邦給人蔘兩拳，人蔘哼哧了一聲，看不出它是怎麼發出聲音的。

蹲下，把扁擔放在肩上，正要扛起，江離突然說道：「如果我買下來呢？」

眾人都怪異地看向江離。

「如果我買下來呢？」江離起身，再次說道。

「你......」雙胞胎一時說不出話來。

江離從在包裹里翻找，取出一塊玉石，二人不自覺地湊近觀察，並同時倒吸一口氣。

不為別的，只為玉石上雕有龍紋。

雖說自從隆朝建立之後，龍被作為圖騰，繪製在中原百姓的各個物品上，但有幾件事是被明令禁止的，其中一件就是：民間不可將龍雕刻在玉石黃金等貴重之物上，否則就是與聖人爭搶神龍，持有者和雕刻者都將被處死。

但正是因為這樣，黑市裡會倒賣著雕刻有龍的金器玉器，沒有人敢造假，也沒有人能造假，其中下了詛咒，若是私人雕刻的，金屬會暗淡失色，美玉會渾濁如泥，傳聞這是聖人為了彤公主而規定的，他希望彤公主能喜歡珍貴寶物，為此煞費了苦心。

所以能夠出現在皇宮之外的龍的玉石珠寶，都是無價之品，可以倒賣無數錢財。

陳川再一次感到恍惚難辨起來，直覺告訴他江離就是彤公主，但是思考讓他懷疑這一切的安排：怎會如此巧合？

陳川不可置信地看著江離把玉石遞給二人，尹三木也想湊過來，但是被陳川攔住了，他對尹三木說：「別看，看了對你沒好處。」

「對，對，看了對你沒好處，莫看！莫看！」雙胞胎也對尹三木說，他們收下玉石，江離也警告他們不要亂問，於是二人畢恭畢敬地對江離行叉手禮，笑著說：「知道，知道，姑娘豪氣，我們這就走掉。」說罷連葉叔也不管了，兀自跑進林里，生怕江離會反悔似的。

人蔘面朝著眾人，不知為何，雖然人蔘沒有臉，但是陳川覺得它在看著江離。

「江姑娘，你給了他們啥，一下就打發走了。」尹三木還在好奇地問。

「別問啦，人家的事，別管。」葉叔說道，他抽出匕首，走向人蔘。

也許是感受到了老獵人的殺氣，人蔘手腳撲騰著，又啦啦啦地叫起來。

「噓......」江離對人蔘說，目光柔和，那人蔘竟然也不叫了，看著葉叔拿著匕首，蹲下把它身上的紅線解開。

哐啷，葉叔把那條扁擔丟掉，人蔘精猶猶豫豫地爬起來，江離對它說：「沒事了，走吧，別再被捉了。」

人蔘精不再叫喚，它很安靜，抬頭看著江離，又轉頭看了看其他人，用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它的身軀粗壯得很，四肢圓滾滾，頭上那簇根須像是它獃獃的頭髮，憨得很。

人蔘轉身離去，又回頭，邁出一步，又回頭，就這樣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江離若無其事地坐下來，但是眾人看她的眼神都改變了。陳川想說什麼，但也說不出來，他看著江離的包裹，不知裡面還藏有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