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江洲上（一）

大千世界，大江大河，河流逐漸匯入江中；江水澎湃，江畔芳草青青，兩邊一望無際的綿延群山，夾迫出一條屬於生命的奔騰不息；水流挺進山間，繞過洲沚，化作縷縷清冽竄過蘇醒者的指間，陳川微微睜開眼，陽光照在臉上，迷迷糊糊，恍若被蜂蜇傷。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滿一一

蒼穹蕩蕩，萬劫茫茫，太長，

麻姑垂兩鬢，一半已成霜......」

陳川逐漸有了知覺，右手動了動，徒勞地抓起一抔水，這時才發現他半邊身子還浸在水裡，原來自己伏在江中小洲的邊緣。

後腦勺還有遲鈍的痛感，陳川軟軟地挪動身軀，吃力把自己翻上岸，碎沙碎石磨著身上衣甲，手裡塗了滑溜溜的一層青苔。

「不若天公見玉女，大笑億千場，

吾欲攬六龍，回車掛扶桑......」

這時聽得清楚了，那空靈的女聲如同從心底里蕩漾起來，婉轉歌聲縈繞江畔。陳川摸摸腰間，還好，佩刀還在，他躺著看向四周，四周一片鬱鬱蔥蔥，沒有動靜。

只有歌聲。

「北斗酌美酒，勸龍各一觴，

富貴非所願，與人駐顏光......」

陳川渾身濕漉，衣甲沾了水就格外沉重。他拚命克服身體的軟綿，使勁爬起來。他抽出刀，靠在小洲的一塊大石頭上，警戒著四周。

咬著牙，放緩呼吸。「咕咕......咕咕......」遠處又傳來子規的叫聲，不過雖然緊繃著神經，陳川還是能區分出這是真實的鳥鳴。過了良久，汗水又浸滿全身，他終於鬆了一口氣，慢慢坐下來，解開甲胄的皮帶和戎服的盤扣：

「呼一一呼一一」把甲胄卸下來，靠著石頭輕輕喘氣。

「江有汜一一之子歸，不我以一一不我以，其後也悔一一」歌唱聲又起。陳川本能地止住了喘息，豎耳傾聽這歌聲：

「江有渚一一之子歸，不我與一一不我與，其後也處一一

江有沱一一之子歸，不我過一一不我過，其嘯也歌......」

陳川手裡還握著刀，他沒有精力去欣賞。江水流淌中一條魚兒遠遠地從水面跳出，又落回水裡。刷，陳川抬起刀，指著石頭的一側，刀尖對著走出來的人影。

一個少女捧著花站在他面前。

兩人站在江流中央的一塊陸地上，互相望著。

沉默良久。

江水汗水凝成水珠，密密麻麻悶熱得陳川幾乎睜不開眼，在朦朧中他看到對方轉身又走回到了石頭後面。

陳川還在舉著刀，指著空無一物的山谷，青蔥林木被倒映在刀鋒上，素白江流嘩嘩流過。他的手因酸累而抖動。

沒人回應他。陳川再次往左右望了一圈，彎腰把地上的甲胄重新拿起穿上，貼著石頭，小心翼翼走到另一側。

鳥鳴聲遠遠近近起起伏伏，清脆悅耳，少女把手中的香花野草置於地上，壘起的碎石堆碎石里已經擺放了一些柴草，她捧著一團火絨，手中飄升的青煙裊裊優美。她把火絨細細放好，往柴草輕輕吹氣。

整個過程細緻有條，陳川默默看著她，火焰生起在他面前。少女展開一副甲胄，擺在火堆旁：

「你也來烤烤吧。」

這聲音陳川感到些許熟悉，愣了一下，他想到了什麼，可又彷彿抗拒不了，他走上前，手中的刀不知所措地握著。

對方又說：「坐吧。」

可他還是猶豫地站著。少女坐在地上，她也穿著戎裝，舉手拔出頭上簪子，紮起的頭髮便披散開來，濕漉漉的。她雙手揉散著頭髮。

「你叫什麼？」她突然問道。

陳川這時聞到了花草清新的香氣，他看了一眼地上擺放的香草與花朵，終於開口：「陳川......山川的川。」

江流圍繞二人，四周都是嘩啦啦的流水聲。江水緩慢，江畔香花幽幽，遠處有水鳥悠長的叫喚，岸兩邊縈繞一股霧氣。

「那你呢？」

「我......」少女愣了一下，轉頭往江畔環視一眼，最後看向跟前的香草，「我......我叫江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