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洋

淵洋

2

潮濕的海風送來陣陣微鹹的氣息,溫柔的月光為平靜的海面鍍上一縷斑斕的銀光,送出陣陣雪白的浪花拍落在先輩們留下的痕迹上。加洛曾經不止一次凝望着這片海域,他見過她風平浪靜的美好,見過她狂風暴雨的陰沉;見過她孕育晝夜的雄偉,也見過她戰火連天的悲壯。

但水下的故事,或許同樣精彩。

加洛為自己施加了一道貼身屏障,這道屏障就像緊身衣一樣包裹着他身體的每一寸,卻又完全不影響任何行動,還能起到抵禦攻擊和類潛水服一樣的效果,可以說是比老實的泡泡盾更為實用的一種個人防護技能,加洛將這種保護模式命名為「覆蓋屏障」。

這是他藉助魔導手冊上記錄的知識自己研究出來的,至於獲得方式自然也是托那位神秘人的福。現在異元世界上流通的元素法典正是由魔導手冊刪減改編而來,至於其背後漫長的歷史,由於細節過於繁多,加洛就順手將其簡化版本整合進異元史冊中了。

準備好之後,加洛深吸一口氣,一步步踏入自己從未真正親眼見識過的未知領域。

覆蓋屏障還有一個特點是,它可以保留被保護者身體的部分觸感。帶着些許溫暖的海水逐漸沒過身軀,一個全新的世界出現在加洛面前。大小魚群在水中來回遊走,甚至有不少漂亮的小魚從自己身邊掠過。它們好奇地打量著這位奇形怪狀的訪客,隨即飛速離去,卻又依依不捨似地回身觀望。月光透過海面撒在成片成片的珊瑚礁上,幽藍的海水下宛若升起一道淡淡的彩虹,隨海流與月光涌動不息;魚群穿梭其間,猶如遊走青空,一時間竟讓人忘記自己正身處海底。

加洛並沒有完全被淺海的美麗所吸引,駐足欣賞片刻,加洛便縱身向下,望更深的位置前進。因為在他身下,有着更多美麗的珊瑚群在等待着他。下潛一陣后,加洛的雙腳站在了一片柔軟的沙地上。這是整個異元世界最大的一片大陸架,據說這裏曾經是一片龐大的陸地,後來沉入海底化為這美麗的水世界。

海蛇從沙地中探出頭來,隨後又縮回沙地;兇猛的鯊魚追逐著魚群,巨大的龍蝦在與螃蟹纏鬥。恍惚間,一聲巨大的鳴響讓整個海洋為之顫抖。魚群四散奔逃,鯊群敬而遠之,不遠處的沙平面下,名為「淵洋巨鯨」的龐然大物赫然探出身來,發出震耳欲聾的鳴叫向海平面衝去。異元史冊中記載,這種生物久居深海,一般靠着深海溶洞或是氣柱換氣呼吸,很難見到它們躍過淺海浮上海面,因而見到它的出海在邊緣之海也有着好運與轉機的意味。

然而加洛可不覺得自己的運氣能偶然遇上這般好事,他覺察到這位來自深海的居民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傷痕,似乎是被什麼生物噬咬過的痕迹。深海可不是什麼好地方,那裏被世人稱作「淵海」或「淵洋」,有不少可怕的生物都在那無光的黑暗中誕生,人們將這些深海中誕生的生命以「淵海生物」代稱。少數看着沒那麼可怕的溫和生物則以較為溫和的淵洋命名,就像眼前負傷逃離深海的淵洋巨鯨。

加洛知道淵海生物的恐怖,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集體向上入侵,摧毀沿海的一切,據說邊緣之海的鮫人文明就是因淵海生物毀於一旦。邊緣之海也面臨過很多次淵海生物帶來的危機,但據莉耶露所述和邊緣之海歷史記載,自五百年前水神海苑跳入深海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淵海生物襲擾的情況了。雖說大家都覺得水神已死,

但五百年足以再誕生出一位新神,況且淵海生物也沒再有大舉入侵的現象,加洛覺得海苑還活着,而且可能性很大。

他向巨鯨出現的地方游去。在那裏,他發現了一條海溝,一條宛若臨海高原般的海溝,它的下方宛若深淵張開的巨口,吞噬著進入其中的一切,包括光明。加洛沒有猶豫,縱身躍入其中。

冰冷的海水沖刷着他的身體,將他的靈魂一同拖入黑暗的深淵。光明在他身後畏縮著止步不前,經過光明劃分出的那條細線后,魚群的數量驟然減少,似乎都在懼怕這刺骨的寒冷與漫無邊際的黑暗,只有極少數兇悍的魚群敢於在光明與黑暗的界限遊走。越往下,海水就愈發冰冷,即使屏障會將這種觸感的影響降低到僅作用於提示的程度,但也依舊會令人感到不適。

慢慢地,周圍的魚群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些長相畸形、身材各異的深海魚類。黑暗中潛伏的安康魚偶爾會亮起額前的小燈捕食獵物,深海水母也在釋放着它們的能量,為這無邊的黑暗提供一絲微弱的光明。黑暗中閃爍著的細小光電,宛若虛空中閃動的慘白星光,突然亮起又陡然熄滅。

加洛合上雙目,張開雙臂擁抱黑暗。待他睜眼時,周圍的一切已然清晰可見:淵海被一種幽藍的光芒填滿,頂頭微弱的光亮在這片夜藍色幽光下不值一提。

加洛擁抱黑暗,接納黑暗,因而看清了身處黑暗中的一切。

沒有植被,沒有坡度,只有一條懸崖般的岩壁直插深淵。奇形怪狀的魚類在空曠的深海中穿梭,就像在幽藍色的夜空中遨遊;群聚的水母化作星河,安康魚們則化作群星,將這空洞的淵洋裝點為美麗的夜空。恍惚間加洛宛若回到了那位選中自己成為記錄着的夜神身旁,同他欣賞著虛空之外的銀河。

然而,一陣兇猛的嘶吼從深淵中傳來,打碎了這如夢似幻的場景。安康魚熄滅燈火,水母四散崩離,刺骨的海水傳來陣陣涌流,有什麼貼過來了。

下一秒,加洛看到一道有着數米長的黑影一閃而過,隨即直衝而上。那生物宛若一條放大數十倍的海蛇,披着一層深棕色的鱗甲,揮舞著兩對鐮刀般的上下顎向自己撲來。加洛立刻張開屏障,猙獰的口器瞬間從四個方向鉗住屏障,試圖用那足以撕碎一切血肉之軀的尖牙突破加洛的防禦。

淵海妖蟲,這是來襲生物的名字。加洛了解過,這種生物是淵海巨獸——淵海蛟龍干支邪所誕下的畸形後代。關於巨獸,它們是自世界誕生之初就存活於世間的第一批生靈,因獲得神明青睞或是汲天地之精華而存活至今,因其龐大的體型而有巨獸之稱。有灰燼巨獸之稱的灰燼大蛇阿格拉爾便是其中一員。現如今留存於世的巨獸已少之又少,其原因主要是即使它們擁有強大的實力,卻受神明限制無法化為人形。

巨獸雖少,但它們的子嗣卻依舊活躍在世界各處,即使整個世界已經陷入沉睡,它們的子嗣也因為並未達到魔素水準從而能夠自由活動;而由於青睞巨獸的神多為邪神,巨獸和它們的後代都具有極強的攻擊性,面前正試圖將屏障大卸八塊的淵海妖蟲正是其完美體現。

雖說因魔素限制,這些怪物遠沒有加洛當年遭遇的強勢;但他自己也因為這一限制無法發揮出全部實力。再堅固的屏障也終會有破碎的那一刻,加洛要趕在自己的精力無法維持屏障續航之前解決這個麻煩。

「可惡,水下沒法用灰燼湮滅它,得想想其他辦法……」

灰燼會被水流衝散,當年加洛就是以身掩護隨行的同伴,放出雨海同阿格拉爾一決勝負,如今身處大海深處,灰燼是不可能再用的出來的了。望着不遠處的岩壁,一個念頭在加洛腦海中閃過,隨即他解除屏障,在巨口即將咬下的瞬間,借腳下凝出的一小塊屏障側身蹬出妖蟲的攻擊範圍,身體緊貼岩壁站在自己用屏障創造出的一塊小平台上。

那怪物見撲了個空,甩動身體立刻找到了加洛的位置。淵海生物生於黑暗,它們拋棄雙目換來的「視野」可比加洛的夜視好使的多。在確定對方的位置后,淵海妖蟲立刻嘶吼著向他發起了新一輪攻擊。

鱗片之下的身軀並不僵硬,近距離彈射起步的速度讓這次進攻更是遠超第一次襲來時的兇猛。僅一秒不到的時間,妖蟲的巨口就已嵌入岩壁,激蕩起騰騰濕塵。就算加洛展開防禦,被嵌入石壁的他也絕無逃脫的可能了。

然而下一秒,加洛竟出現在飄散的濕塵中;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光禿禿的石壁上竟突然生出數枚巨大的海藍色結晶,鋒銳的尖端瞬間貫穿了妖蟲的頭顱,更是將它貼上岩壁的身軀撕扯的四分五裂。

原來,加洛沒有再次展開屏障,他藉由屏障踏板帶來的機動性引誘妖蟲撞向岩壁,再借留在原地的屏障展開元素融合。屏障由純粹的秩序元素構成,在接觸到以大地元素為主的岩石時,兩者相互反應融合,誕生出一種全新的元素實體:水晶。至於為什麼是藍色,由於地處深海的緣故,受水元素環境的影響,這些水晶就以水元素結晶的形式出現了。

以守為攻,一擊封喉,這便是加洛的戰鬥方式。

勝負已分,淵海妖蟲軟了下來,巨大的身體無力地向後滑落,沉向望不到底的深淵;棕黑色的污血從傷口中汩汩流出,勾勒出猶如水墨畫般的線條,逐漸被冰冷的洋流抹去。加洛沒心思欣賞敵人的死亡,他並沒有這種愛好,況且現在也沒這種閒情逸緻。血腥味和死屍向來都會吸引更多的捕食者,更多、也更強大的捕食者。

果不其然,那殘碎的屍體還未完全淡出加洛的視線,又是幾道長影閃過,瞬間將其撕扯的四分五裂;隨後一道更大、更長的影子一掠而過,浮在海中的便只剩還未來得及散盡的血污了。

「完,這下不妙了」

加洛感到更大的威脅迫在眉睫,於是急忙展開屏障,同時在腳下準備一塊踏板以備不時之需。眨眼之間,一條更大、更長,有着鮮亮的青黑色鱗片,宛若一隻蛟龍的生物就從他的腳下衝出。若不是有踏板推了他一把,自己連人帶盾都將被吞入那怪物的巨口中。

深淵蛟龍,干支邪的直系血親。和那些扭曲畸形的淵海妖蟲相比,它們的形態更加優美,但威懾力卻並未有所削減。如果說淵海妖蟲是以恐怖猙獰的外貌威嚇敵人,那深淵蛟龍則是以舉止投足間時刻奔騰而出的殺氣震懾對方。

這就是蟲和龍的差距。

急忙回正身體的加洛發現,自己已被它們團團圍住。淵海生物也有等級從屬之分,像蛟龍就能命令妖蟲為他們服務,也擁有享受戰利品的優先權,往往一隻蛟龍身邊會存在數條甚至數十條不等的妖蟲。就算加洛能夠依靠岩壁殺掉兩到三條淵海妖蟲,一旦它們以身為牢他就很難做出反擊,因為深海中除了水幾乎別無他物,出於自己在攻擊上的弱勢,加洛又只能依賴元素融合創造殺傷條件。

而水元素,是六大基礎元素中唯一一個不與秩序發生反應的元素。

似乎是吸取了上一位同伴慘死的教訓,幾條妖蟲立刻用身體將加洛團團圍住,阻隔了他與岩壁接觸的可能;隨後兩條妖蟲分別從兩端襲來,一上一下死死鉗住加洛的屏障不放。那條蛟龍則在囚籠外遊動着,看樣子是它在指揮着這隻軍隊井然有序地行動。

它很聰明,沒有貿然選擇接近,而是讓自己的手下負責牽制和消耗;它的身邊不僅還存在着兩條妖蟲作為護衛,還有三條妖蟲環繞着囚籠,隨時準備頂替死去同伴的位置。如此強大的組織力,加洛自天地之戰過後再一次地感受到了乏力。

換做滿狀態的他不僅能夠逃脫,甚至有反打的機會;但如今的他只能將全部精力用來維持屏障的完好,同時思索著如何逃出升天。

死亡的念頭從未如此清晰,這份感受從未如此真切過。曾經的他向死而生,因為自己毫無挂念;然而當一個人擁有一件必須去完成的事時,內心再強大的人也會被死亡的恐懼征服。他的雙手在顫抖,當合圍之勢造就的那一刻他便完全失去了逃生的機會。干支邪是遠古巨獸,它和它的子孫們自然也會遵循最原初的六元素法則。那條蛟龍就是沖着他的弱點來的。

都結束了,但加洛不想放棄,他還在將大量的精力和周圍魔素場中所能獲取到的每一絲秩序元素灌入身邊的屏障。一定有什麼辦法,他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曾經那麼多的苦難和傷痛,都是自己一人堅持着挺了過來,冷靜下來思考,思考……

如是暗示著自己,加洛卻難以做到真正意義上的平靜;即使環境的聲音恍若隔山傳來的回聲,秩序元素的不斷降低卻是實打實地刻在他的心上。靈綺,不知為何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那位只在自己記憶中留下過溫暖懷抱的母親,那位遙遠陌生,卻又溫暖熟悉的母親。

可能,她是自己知道的唯一的親人吧。都說人死之前會想些有的沒的,看來心裏已經認輸了啊……能感受到的秩序元素已經無比稀薄,屏障發出的白光也逐漸變弱,就算抓住收盾的瞬間躍出,伺機待發的妖蟲還是會第一時間衝上來將自己撕成碎片。他是位術士,他的強硬來自於靈魂而非肉體。所以即使身處絕境,他也沒有放下高抬的雙手,仍在絕望的思潮中設想着每一種可能,搜尋着對方的每一個破綻,抓住可能存在的每一絲希望。

就在屏障搖搖欲墜之時,他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響,有什麼東西正以極快速度破浪而來。像天地之戰中的魚類,像在水下射出的子彈…….但比它們都快。

恍惚間,加洛朝聲音的來源看去。時間在這一刻彷彿放慢了數十倍,他看到了一條海藍色的光。定睛細看,這哪裏是光,那是一根速度快到足以切開水體的海藍色長棍;只是在這根涌動着白色海潮的水晶長棍兩端,有着和棍身一般大小、宛若由棍身雕磨而成的矛頭。

宛若一枚從天際飛來的追蹤導彈,這根雙頭槍直挺挺地飛向蛟龍。剎那間殘損的鱗片四散飛濺,長槍狠狠貫穿蛟龍龐大的身體,連帶的衝擊將其推向妖蟲聚集的位置;隨後,長槍釋放出一陣強大的淡藍色的浪潮,如刀斧般無情地擊碎了囚禁加洛的牢籠。

倖存的妖蟲群龍無首,四三潰逃。在漫天的殘片與血污之間,加洛看到一位留着長長的海藍色雙馬尾的少女,身穿由旗袍改成的海藍色衣裝,立着一根有着海藍棍身和白色浪花紋路的雙頭長槍,一言不發靜靜地注視着自己。

隨後,少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在下淵海大聖海苑,前來相救!敢問閣下貴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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