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揭開帷幕

第17章 揭開帷幕

又是同樣的深夜,同樣的地點,同樣的失雲祠前。

可昨天的許閑和今天的許閑,心情上差了太遠太遠。

許閑躊躇片刻,終是踏上了台階。

失雲祠前依然掛着兩個大紅燈籠,通過敞開的大門,能看見祠堂里老者還是昨天那跪在靈台前,一動不動的樣子。

許閑大步踏入祠堂,沒有開口,而是徑直來到了靈台前,站在老者身邊,對着那靈台一揖到底,久久未曾起身。

老者偏過頭。

「小友,你回來了。村中一日,可曾遇到危險?」老者問道。

「雖是未曾...」許閑搖搖頭「但今日見到老父母,當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老者不明白許閑話里的意思,但他似乎從許閑的眼中看到了什麼。

那是悲憫、敬重、警惕...或許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老者不由得有些好奇,這一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卻聽見許閑輕聲道:

「老父母,在下還記得昨夜您言,若我有所問,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還算數?」

老者雖然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道一聲「自然是算的。」

許閑腦中閃過這短短的一日記憶,下定了決心。

「那在下有三問,老父母且聽好了。」

「一問老父母。可知聖人歸天,新天已立?」許閑作揖發問。

老者騰地一下站起,眥目欲裂。大聲喝道:「此話當真?聖上...聖上他歸天了?」

「看來老父母不知,先聖於萬曆四十八年夏大行,至今已歸天七年之久,繼聖登基一月,隨先聖大行而去。而今上已立朝六載。」許閑低聲道。

老者突然想起了萬曆四十八年冬的第一個外來人,那人自稱是京師遊學之士。自己與他交流學問,發現那人確是才思學敏,滿腹經綸。自己這個同進士在四書五經上甚至不及此人。自己與他交談甚歡,二人詩書禮易,天下大事,鄉野詭聞,朝中野史,無所不談。若是兩聖崩殂,換立新天,他又如何會一句不提?

「萬曆四十八年夏,若是萬曆四十八年夏我如何會不知?你定當是欺瞞於我!」老者怒道。

許仙卻對老者的怒意置之不理。轉而二作揖,繼續發問:

「二問老父母,可知我大明禮制?官員朝服該當何如?」

老者雖是盛怒,卻又礙於自己的諾言,壓抑著怒氣道:「我當你是有何高見!卻是在這戲耍於我!我乃天子門生,又多年履縣令之職,這怎會不知!」

「我朝公服,上官朱緋,下官竹青,末官草綠。文禽武獸,除日月山河雲霞紋之外,自高而低依次補綉仙鶴,錦雞,孔雀,雲雁,白鷳,鷺鷥。我領受皇恩,位居縣尊,官俸七品,自是青袍補鸂鶒——」

老者說起這些來端的是行雲流水,說到七品官員的朝服時更是下意識的低頭對着自己身上的朝服比比劃划,卻也是在此時看到了自己身上光亮如新的錦衣紅袍。

老者怔住,隨即像是無比驚恐一般左右顫慄,那比比劃划的手也是止不住的顫抖,這件形制雍容的錦衣紅袍,即使少見,但身為天子門生的他又怎會不知?這紅袍通體日月山河雲霞紋,上身綉鎏金翟鳥紋,下身綉纏枝花紋,而補子上則繡的是昂首麒麟紋——這乃是當朝王公規制!

「這、我怎會...怎會行如此狂悖僭越之舉...」老者似乎也覺察到了不對——自己的記憶中從來沒有過這件自己許多年來,

每天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而這件袍服過了這麼多年,又怎會光亮如新?

許閑沒有給老者思考的時間,繼而三揖,隨後發問:

「三問老父母,老父母為一縣父母官多年,可知何為民之首苦?何為民之首重?」

老者還沒有從剛剛的衝擊中緩過勁來,只是本能地答道:

「民之首苦乃是生老病死,民之首重...民以食為天啊...」

「可依我所見,老父母治下之失雲村百姓,無有首重,無有首苦,為之為何!」許閑厲聲喝道。

這一喝,在老者耳中,如大呂洪鐘,似是喝破了這黑夜,又似喝破了這天地。

也喝破了他的黃粱一夢。

老者默然,他突然明白了許閑在問什麼,也明白了許閑想做什麼。想這包括自己在內的失雲村百姓,在這窮山惡嶺開闢村莊,本應艱難度日,卻已有好多年未見有人耕地挑水,洗衣做飯。自己更是許久未曾飲食休憩...當真是細思極恐。

「天生萬物,無有不苦,天下萬民,無有不食...這麼簡單的道理,我為何今日才知曉...」老者苦笑道。「這失雲村不知何時起,不見生老病死,不見潔衣炊食,這有怎會是人間之境...」

「啊...我在此許久,為何卻不知呢...」老者緩緩轉身,看向了祠堂靈台上最高處,那裏只供奉著一塊靈牌。

在老者的目光下,那靈牌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許閑看到,在靈牌的空白處浮現了新的文字。同原來的文字連起來就是:

「故顯南離慈悲顯化山君歸有澧尊位」

歸有澧便是這老者的名字。

「原來我早於先聖便歸天了...」

隨着靈牌的完整,老者又或者是歸有澧的記憶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

「我不知你姓名...也許也沒有機會知道了。先生大恩大德,有澧三生難報,唯有捨去此骯髒邪惡之鬼身,換先生逃出生天。」

老者跪地,對着許閑深深一拜。

「我之鬼力,不及那惡鬼山君萬一,萬幸那山君不知為何似乎有恙,我可以壓制他盞茶時間,盞茶之後,山君破體而出,這失雲村將化為人間鬼蜮。還請先生速速下山。」

淵聽了此言,急急傳音,讓許閑快跑。

許閑卻不為之所動,而是對跪地的老者再作了一揖,而後轉身離去。

這一揖,只是敬一個忠君愛民的好縣令,一個廉潔正義的好官員。即使他在這悠悠青史上未曾留下姓名。

老者聽着恩公遠去的腳步漸漸歸於無聲,卻又似乎在自己的耳邊聽到了那恩公的聲音。

「我名許閑。有緣再見。」

「許先生,今日一別...無緣再會。」

老者默然,旋即閉上了雙眼——他想作為一個人,再睡一覺。

夢裏,他似乎回到了萬曆三十七年,他策馬而游,如那古人一般,一日看遍京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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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玩意可不興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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