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手機

錦城，五花街。

柴狗推著山地車，垂頭喪氣地跟在羅家明身後，對於折騰了這麼半天順到手的車子，如今要還回去，他倒是也無所謂。

柴狗喪氣的原因另有其他，主要是擔心面前這位警察把自己帶回派出所關一陣子。

這樣的話家裏還躺在床上的奶奶沒有人照顧，還有那個剛找到的工作恐怕也要跟自己說再見了。

之前柴狗倒是真沒有吹牛，他確實在最近找到了一份正經工作。

這工作可能在別人眼裏沒啥檔次，可是對於前面二十多年都是社會小混混，都在蹉跎熬著每一天的他來說，真的算是「牛逼」的工作了。

柴狗沒念過幾年書，沒辦法，沒爹沒娘的孩子沒有疼，讀書有點像是奢望，早早輟學似乎才是正常。

所以柴狗自然也不明白浪子回頭金不換的道理，只不過因為看的武俠電視劇多了，他學到了「金盆洗手」這個詞。

找到的新工作，因為上崗時間不長，屬於試用期剛開始，工資還沒有發下來，原本想着以後再也不偷東西的柴狗，決定再最後干一票，等這一票換到的錢給奶奶買個手機后，就學着古代的綠林好漢那樣，金盆洗手。

從此江湖不見哥順東西的身影，只留下哥順東西的傳說。

至於為什麼要給奶奶買個手機。那是前兩天才冒出來的想法。

如今的柴狗，在錦城漢唐大酒店上班，漢唐大酒店是什麼地方？五星級的酒店哩！整個錦城也才十來家如此高檔的酒店。

柴狗還記得，當初是帶着戲謔的心態去參加面試的，因為剛看了港片《創世紀》，他對電視里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主羨慕慘了，想着特么的老子也要去找這麼一套衣服穿穿，也要去找這麼一個活乾乾。

只不過寫字樓都是有門檻的，柴狗找了半天，驚喜地發現只有漢唐大酒店的招聘中，某些職位竟然沒有提到學歷的要求。

於是柴狗堂而皇之就上門參加應聘了，初次進入漢唐大酒店，光是酒店大堂內富麗堂皇的裝飾就險些晃暈了他的眼。這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踏入如此高檔次的地方。

工裝是西裝，白襯衣，雖然不是領帶，卻是領結，當然，這些西裝領結是冬裝，柴狗還沒有領到冬裝，他現在上班穿的是夏季的禮賓服，不過這個柴狗無所謂，因為他已經很滿足了。

雖然自己的工作僅僅是站在酒店門口，迎接着來來往往的客人，柴狗卻已經覺得自己有一副電視里男主角的派頭了。

莫欺少年窮，將來未可知。

很多牛人的起點都很卑微，如果柴狗的未來還有幾十年，誰有能篤定他就會當一輩子酒店的門童呢？

此時的柴狗還來不及有太多高大上的想法，他工作沒兩天後，就發現自己遇到了一個必須要解決的問題。

自己的工作是三班倒，這就導致每天中有一段時間回不了家。

家中卧床的奶奶肚子餓的時候，可以伸手拿放在床頭的食物，想大小便的時候，也可以拿床邊放置的坐便器自己解決。

可是畢竟是一位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這萬一吃東西的時候嗆到了，或者一不小心掉下床來，可能人就……沒了。

所以柴狗才想着給奶奶買一個手機，這樣老人在家裏遇到個不能應付的事，也能有機會通知他。

只是如今前功盡棄，買手機的錢沒撈著，沒準工作都會拜拜。正當柴狗內心嗚呼哀哉抱怨不止的時候，

事情卻迎來了轉機。

在距離五花街49號張阿姨家還有幾百米的時候，一個人拉住了羅家明。

原來這是一家新的手機店，今天是第一天開張營業，店老闆認識羅家明。

「羅哥，為慶祝開張，今天我們店裏的手機打折促銷，你要不要來看看？」

羅家明從門口往手機店內看了看，裏面人頭涌動，看來今天商家讓利的幅度不小，想了想陪伴自己多年的那個摩托羅拉也該換了，他有些心動。

再加上今天四十歲生日，就當做是給自己的禮物吧。有這個打算之後，羅家明出口詢問著：

「打折？什麼個打折法？」

店老闆想着以後做生意，少不得派出所照顧，於是湊近到羅家明耳邊，輕聲說道：

「羅哥，今天我店裏所有手機打八折，只是你不一樣，我在給別人打折的基礎上，再給你打八折，你看行不？」

「哎，別！別人什麼價買，我也什麼價買，不搞特殊。」

羅家明讓柴狗推著車在門口等一會兒，他進去看看手機。

在店老闆指引下，來到一處櫃枱前，一個有點水靈的櫃員妹妹迎了上來。

「老闆，我們這裏有諾基亞，摩托羅拉，三星以及其他品牌的各種款式手機，我給您介紹一下每款的特色，您再看喜歡哪個。」

店老闆含笑點頭。看得出來，他對櫃員小妹的工作姿態是比較滿意的。

他對羅家明說道，「羅哥，我們這位美女待會兒慢慢給你介紹，我還要去門口招呼客人，就不陪你了。」

「小紅，」店老闆又招呼櫃員妹妹到跟前，看了看四周，然後用羅家明也能夠聽到聲音，輕微地叮囑道，「羅哥是我的熟人，待會兒凡是羅哥看中的手機，一律六點六折。」

對於店老闆的這句話，羅家明聽得很清楚，卻又裝作沒聽到，他知道這個價買手機，老闆肯定會虧點，但是應該也虧得不多。再說了，自己每個月拿的那點死工資，買個新手機就所剩無幾了。

沒了咋辦，還得留下點過生活呀！

羅家明在大是大非處堅守原則，但也並不是一味死板的人。畢竟生活……生活，意思就是人被生出來后，還得活下去。

所以，有時候自己何苦為難自己呢？別人給的小恩小惠，打一下太極，半推半就，羅家明想着這個優惠下來，大家其實都不算虧，也就安心接受了。

「羅老闆，您看中哪款手機了呢？」小紅面帶微笑，熱情而耐心地詢問羅家明。

玻璃櫃中擺放的手機琳琅滿目，讓羅家明有些應接不暇。看了半天後，他還是從自己衣兜里摸出那個摩托羅拉，說道：「有沒有這款呢？我買個新的。」

小紅接過羅家明手裏的摩托羅拉，稍微翻看了一下后，微笑着說道：「羅老闆，您這款摩托羅拉手機，是非常老的款式，已經停產很久了，現在在市場上應該找不到這款的新機了。」

美女櫃員接着伸手從玻璃櫃中拿出一部新手機，「羅老闆，要不您看看這款諾基亞6680，這是今年剛上市的最新款，您之前用的這部手機，只能打電話和發短訊，這款6680，具有mp3播放的功能，可以拍照，還支持視頻播放。」

羅家明接過新手機，才擺弄了一下后，就愛不釋手了，嘴裏不由得讚歎道：「喲，這還挺好用，我上次買手機的時候，沒見到過哪款手機有這樣的功能啊！」

叫小紅的美女櫃員掩嘴一笑，說道：「現在的手機更新換代很快哩，沒準再過幾年，都可以用手機打視頻電話了。」

羅家明搖搖頭，說道：「這個一時半會兒恐怕實現不了。」

看到羅家明對那個諾基亞手機愛不釋手的樣子，美女櫃員心裏知道，這單生意應該是成了。現在再加一把火就差不多了。

「羅老闆，這款手機其實和您挺配的，您的手顯大，這款手機造型也比較大氣，您用着正合適。」

到這個時候，羅家明再不買，連自己這一關都過不了，他終於開口問起了價格：「嗯，好吧，多少錢？」

美女櫃員拿出計算器，輕快地按了幾個數字，遞到羅家明面前，悄聲說道：「原價2000元，給您的價是1320元。」

「一千三百多……」雖然知道這已經是極為優惠的價格，但是這錢可是自己大半個月工資，羅家明依然感覺肉疼，到底買不買，還存在最後一點猶豫。

只不過他沒下決心，旁邊有人倒是先說話了。

「買了！」

羅家明扭頭一看，愕然發現柴狗躲在自己身後，不知道這傢伙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嘿嘿……」柴狗指了指門外，「車子停在外頭了，我也進來瞅瞅。」

「羅sir，那個手機確實挺適合你的，電視里說好馬配好鞍，我覺得你用這手機的話，就是絕對的好機陪好漢。」他指了指羅家明手裏拿着的那款諾基亞，恭維著說。

「就你，你懂個屁！」羅家明哭笑不得，「還好機配好漢，有這種說法嗎？」

「嗨，羅sir，這就是你小瞧我了，我柴狗雖然窮，沒買過手機，可是我以前用過啊，分辨得出來，哪些好哪些不好。」

「嗯？等等。」羅家明從柴狗的話里捕捉到了幾個字眼，「你用過的手機是哪裏來的？」

「嘿嘿……」柴狗知道自己一時口快說漏嘴了，「撿的，撿的還不成嗎？」

「你撿的手機在哪兒？」

「賣了……」

「賣了？」羅家明一陣狐疑。

「玩了兩天，拿去二手手機回收市場，換了50塊錢。」

羅家明知道拿柴狗沒法，眼前這小子，就像茅廁里的蛆一樣，看着噁心人，但是人家還能活得愜意得很。

……

片刻之後，兩人出了手機店，朝着五花街49號走去。

羅家明終究還是掏了一千多塊錢買了那台諾基亞，只不過那台還沒有想好該咋處理的摩托羅拉，卻被柴狗盯上了。

「這麼說你小子真是找了一個正經工作？」

「羅哥，我以我奶奶的命發誓，我說的絕對是真的。」

羅家明聽說過柴狗的那些事，知道這小子雖然滿身毛病，但確確實實是個孝順的孫子，或者說一老一小兩人相依為命，奶奶可能是他唯一在乎的人了。

「你之前偷車，就是想弄到錢給你奶奶買個手機？」

「是的……是的，我這不是上班了嗎，擔心我奶在家裏出啥事，就想給她整個手機，遇到事情了可以馬上聯繫到我。」

「那即使你奶有手機了，你是不是還得偷一個給自己用？不然她怎麼聯繫你？」

「嘿嘿，羅sir，我給酒店大堂前廳的那些姐姐們說好了，我奶會把找我的電話打到她們那裏，她們會喊我去接的。」

「喲呵，看來你小子的人緣還不錯嘛！」羅家明對此倒不是很意外，他是見識過此人的厚臉皮的。

臉皮厚的男人，在女人那裏總是相對吃香一點的。

掏出那個摩托羅拉，羅家明把手機里的短訊全刪了，電話號碼是存在手機卡里的，他直接換到另一個手機上就行。

操作完畢，羅家明把摩托羅拉遞給柴狗，別說，用了好多年的手機，就這樣送給別人，內心裏還是有些捨不得的。

「這個給你吧，你去辦張卡，拿回家給你奶用。」

「好咧！我就知道羅sir你是大好人。」柴狗趕緊接過手機，然後又說道，「那待會兒還了車后，你就別讓我跟你回派出所了吧，這馬上就到上班時間了，我現在還是試用期，如果要遲到了，沒準會被開除。」

羅家明一想到帶着這小子回派出所，估計也起不到啥作用，批評教育對他而言，似乎早已經屬於機體免疫。關上兩天？期間萬一這小子的奶奶出了個三長兩短，自己內心也有愧。

一想到這裏，羅家明一陣無力感，他們最煩這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傢伙，再加上這一類人只能算是處於違法的邊緣，如果嚴格一點，可能還會起到反作用，所以很多時候寧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最終只能無奈地說道：「待會兒把車還回去后，就趕緊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