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羅家明

所有的一切，都是從那一天開始的：

二零零五年，五一勞動節放假的第三天，山南省的省會錦城。

這才剛入夏，熱浪就開始襲來，顯得格外悶熱，看來今年的酷熱來得早了一些。

城南區五花街道派出所的警察羅家明，剛值完一個夜班，在倒班宿舍脫掉警服，換了一件T恤，然後打着哈欠，於上午八時三十分走出單位的門口。

「羅哥，下班啦？」

在門口遇到幾個上白班的同事，幾人齊刷刷向羅家明打着招呼，似乎每個人對他都比較尊重。

「嗯，對啊，下班了，這不又忙了一宿，我得趕緊去吃個早餐，然後回家補瞌睡。」

羅家明微笑着回應。

「昨晚又有啥案子啊？」

「還不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事情不大，就是折騰人！」

羅家明說的是昨晚上的事，轄區內一晚上有三對夫妻吵架，而且都還動了手。

一對是剛結婚一陣子的小兩口，男的應酬完回家，媳婦聞到他身上有異樣的香水味。兩口子因為這事激烈的爭吵了起來。

一個說自己是陪客戶在唱歌，僅僅是喊了幾個陪酒的小姐，又沒有做其他出格的事。

另一個說你這就是出軌，是背叛，是對不起我。

兩口子越吵越厲害，直到媳婦奔到廚房拿起了刀子后。小夥子被嚇得酒意全無，果斷躲進卧室反鎖上門，並打了報警電話。

羅家明帶着兩個輔警上門，讓女的放下菜刀后，再一陣安撫。

「這種男人，放着家裏的漂亮媳婦不顧，竟然在外面找女人，還有膽量報警，我們現在就以嫖娼的嫌疑將他帶走！」

羅家明一上來就站在了女的這一方。惹得男人急切的爭辯著：

「真的只是找了幾個陪酒的而已，其他啥都沒做，我這也是身不由己，不去把客戶陪高興，單子簽不成，你讓我喝西北風啊！再說了，我……我這還不是為了讓家裏的日子好過一點。」

另一邊，一聽說警察要把自家男人帶走，剛才還特別憤怒的女人，臉上一下子顯現出擔憂神色。

「唉，誰讓你們抓我老公的，他那只是應酬，怎麼就成了嫖娼，一來就說我老公嫖娼，你……你們有證據嗎？」

「喲！」羅家明故作嚴肅狀，「你們這都動上刀子了，必須帶走一個。不然萬一傷了人，那後果可是很嚴重。」

女人急忙說道：「我……我就是嚇唬一下他，以後不會了。」

「這個嘛！」羅家明沉默了片刻，說道：「不帶走他也行，但是空口無憑，你們兩都得給我寫個保證書。」

「你……」羅家明指著男人，「保證以後都不會背叛你媳婦。」

「還有你，就寫兩口子之間再鬧矛盾，不會再動刀子，嗯……和其他人鬧矛盾也不能動刀子。」

待兩人寫下保證書，羅家明看了看，裝進衣兜，才放心地帶着兩名輔警離開。

隔得遠了，其中一名剛上崗沒幾天的輔警好奇地問道：「羅哥，這保證書有用嗎？」

「用處嗎？還是有的，雖然法律效應上的用處不大，但是應該能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當然了，更多的是道德上的約束吧。」

對於城南區所有派出所的警察們來說，那些重大的刑事案件實屬多年等一回，他們處理的大多數是小偷小摸的事，而類似於今晚上這種雞毛蒜皮的夫妻糾紛、鄰里糾紛的事，那是更多了。

處理夫妻糾紛，以及鄰里糾紛的事，每晚上遇到一起都會讓出警的人折騰半天，身體倒是不累，但是嘴皮子累。

而羅家明值班的這天晚上，大概是運氣實在不好，連續出警解決了三起夫妻吵架或者打架的事。

「一般鄰里糾紛在白天多一點，晚上幾乎都是兩口子打架。」

這是羅家明總結出的經驗。

「唉，這兩口子在床上打架不好嗎？偏偏要到床下面來打架，難道是覺得我們這些警察很閑嗎？」

……

下了班，出了單位大門后，羅家明悠閑地走在街道上，迎面而來的街坊們都朝着他打招呼。

「小羅，來吃早餐啦？」這是晨練后，或者買菜途中的老頭老太太，在他們眼中，不論羅家明在五花街道派出所幹了多長時間，都是小羅。

「羅哥……」

「羅sir！」

羅sir……這是年輕人對羅家明的稱謂，十多年前港片流行的時候，阿sir這個稱謂也流傳進入內地。

五花街道派出所的其他警察們，都不願意小年輕們用『阿sir』這個稱謂來稱呼他們，他們一般都會糾正，「喊某某警官，別喊阿sir，香港早回歸了，現在那邊也不喊阿sir了。」

只有羅家明，對年輕人們這樣稱呼他不以為意。當然，他最喜歡的還是大夥喊他「羅哥」。

只是羅家明內心非常清楚，這聲「哥」並不代表大家真的就特別尊重他，這僅僅是說明他在五花街道派出所待的時間夠久。

自打一九八五年，剛滿二十歲就從部隊轉業回來，然後進了五花街道派出所當上一名民警后，羅家明就再也沒有挪過地方。

這一待就是二十年。

羅家明有時候會想：

時間真特么是把冷酷的殺豬刀，無論是誰，都會被這把刀無情地在眉頭眼角，以及身體上的其他任意一個地方刻下歲月流逝的痕迹。

「老子四十歲了。」

「唉，從迎風尿三丈的少年，變成了順着風也會尿濕褲腳的油膩中年老男人。」

回想過去的二十年，羅家明突然覺得自己活的有些失敗。

家庭，事業。這兩手都要抓好的東東，羅家明一樣也沒處理好。

兩年前和媳婦……現在是前妻，兩人在吵鬧聲中離婚，因為自己經常值夜班，照顧不了孩子，所以當時把兒子的撫養權給了前妻。

畢竟前妻是教師，跟着她，對孩子的成長更合適。

而之所以離婚，羅家明知道主要是自己的原因。

孩子從出生到十歲，期間作為父親的他很少陪伴，那些年對前妻也關心甚少，再加上在前妻眼中，自己又沒上進心……

很多原因，伴隨着矛盾的日積月累，爭吵的逐漸增加，就越來越過不下去了，於是離婚就成了必然。

至於事業。

在一個小小的派出所一待就是二十年，並不是羅家明業務不行，而是他脾氣太倔，不屑於官場上的鑽營。

這個世界是講究圈子的。

可是二十年來，羅家明在這個行當里，啥圈子也沒有融入過。所以每次提升，每次調動，都彷彿跟他絕緣了。

曾經有一個關係不錯的朋友語重心長地給他說過：

「在職場上混，就像驢子拉磨，不能光是埋頭苦幹，還得抬頭看路，不然就會一輩子在同一個地方打轉。」

對於朋友的話，羅家明自然是明白其中的道理。奈何對待平級的同事，或者對待找他解決問題的群眾，他可以擺出和煦笑容，但是面對上級時候，他卻永遠沒法子堆起一副諂媚。

「老子不是不想，而是真的辦不到啊！」

……

此刻，是上午九點，距離那件事的發生，還有十四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