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零2章 母子

第1零2章 母子

師昆一回到靖南,只在家住了一天,借口季伯伯住院,就住到季雨林家來了。蕭敏考完試后,也幾乎每天都來看劉小青,蕭敏和師昆在一起,有說有笑,就是不怎麼理睬季雨林。季雨林在家,她就叫着師昆去醫院,季雨林去醫院,她又叫着師昆來陪劉小青。盡量不見季雨林的面。季雨林裝得若無其事,不想,媽媽還是看出來了。

聽到媽媽把話說在明處,季雨林說,我不希望她和師昆怎麼樣。媽媽說,小林,媽說句話,你聽了就聽了,不想聽,就不要放在心裏,算媽沒說。媽是覺得,小敏和師昆比和你合適,你和小敏不合適。我們這樣的家,唉,都是我拖累了你們父子倆。

季雨林忙說,媽,你又說這種話了。其實你知道的,我的好多朋友都羨慕我有個好媽媽。我的意思是,蕭敏脾氣怪,我是怕她以後欺負師昆。你看到了,她和師昆在一起,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媽媽就笑了,說,一個喜歡欺負人,一個喜歡被人欺負,日子才過得下去。你看看陳叔叔和秦阿姨,不就是這個樣子,還不是過得好好的。平時你也處處讓著小敏,但終究讓得勉強,心裏到底不願意。不像師昆,是心裏願意,讓著小敏他反倒快活。

媽媽說着,又把毛衣遞給季雨林,說,他們都到醫院去了,你這會就給人家送去吧。季雨林把毛衣接過來了,但並沒有要送去的意思。媽媽又說,小林,你爸爸和我常常委屈着你,叫你讓這個讓那個的,你就不要太委屈自己了。

季雨林聽了媽媽這句話,心裏一熱,鼻子直發酸。媽媽又說,要不,你叫她來家裏穿了我看看,合不合適。不合適的話,媽給她重打。季雨林說,肯定合適,她穿過蕭敏那件,稍稍緊一點。媽媽看着季雨林,笑笑說,傻兒子,媽是想見見她。季雨林有些不安了,結結巴巴地說,媽,她……她只是個同事。說了這話,知道瞞不過去,又說,你不會喜歡她的。

劉小青看了兒子一眼,說,只要你喜歡,媽一定會喜歡。我們這樣的人家,也不要太往高處想,只要她人長得不難看,心眼不壞,對你好。

季雨林聽到媽媽這麼說,心想,那田莉和媽媽想得可並不算太遠。心裏卻又矛盾重重,自從認識了田莉,心裏就像長出一隻溫暖的小手,時時抓撓着你,撫慰着你。和田莉在一起,是那麼自然,那麼親近。她像是一個精靈,無聲無息就來到你的身邊,又不知不覺走進你的心裏。你握住她那隻溫軟的小手時,你會覺得她那麼嬌弱,那麼需要你的呵護。而當你心情煩悶的時候,她寧靜得就像港灣,你會情不自禁把一切都向她傾訴,匯入那片寧靜的心海。

可是,你並不是她的惟一,你越覺得她可愛,你也越會體味到更深的刺痛。季雨林這段時間就在這愛與痛中備受煎熬。

劉小青見季雨林沒說話,又接着說,你今年二十六吃着二十七的飯了,不要一天光想着開你的公司。季雨林說,媽,你放心,我會給你找個好媳婦回來。媽媽笑着搖搖頭,說,那麼大的人還說傻話,媽要媳婦幹什麼。媽是看着你累,人累,心也累。和媽媽談過這番話后,季雨林就想,要找個機會和田莉談一談。好幾次,他想給田莉打電話,號碼都撥出了,卻又把電話壓了。

看着季雨林幾次三番有話又止的樣子,田莉心裏為他難過,終是不忍,畢竟是她真心愛着的男人。

「小林,你不是有事嗎,你說吧。說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季雨林無話找話,「我……我那天喝多了。」話一出口,知道說錯了,他想說的不是這個。

田莉果然誤解了季雨林的意思,說:「我那天也喝多了。」

季雨林聽田莉也這樣說,又說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話,「我……我對不起你,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田莉說:「我沒事,你走吧。謝謝你的花。」

季雨林站起來,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看一眼田莉,又有些戀戀不捨,想再說點什麼:「以後……」

田莉再次誤解了季雨林的意思,說:「你放心,以後我不會找你麻煩,更不會誤了你和蕭姑娘的好事。」

季雨林臉一紅,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田莉也有些於心不甘,追問道:「那是什麼意思?」

季雨林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了想,說道:「我是說,我……以後還會去聽你唱歌。」

田莉覺得季雨林這句話很虛偽,這就和別的男人沒有什麼兩樣了,冷冷地說:「多謝了,季先生。」

田莉口稱「季先生」,使季雨林感到受了侮辱:「我不過一個普通工人,而且還下了崗,你用不着抬舉我。」

田莉說:「到歌廳聽我唱歌的,是人不是人,我都得稱他一聲先生。」

這句話,深深地傷害了季雨林,偏偏又使人無言以對。季雨林猛地拉開門要走,田莉氣苦,撲上去把門關了,背靠着門,大聲說:「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不留你,我也留不住你。可是,季先生,你還欠我一件東西。」季雨林說過他已經求媽媽給田莉打一件和蕭敏那件一樣的毛衣,可是,分手在即,季雨林居然隻字不提。

季雨林心裏也是又氣又怒,一句更損的話脫口而出:「欠你什麼?是錢嗎?」

田莉怨恨難平,逼視着季雨林:「你應該知道你欠我什麼,你欠我一份真情,欠我一份愛。你竟敢開口和我說錢,你有幾個錢?你想這麼走人,你和別的男人沒有什麼兩樣。不,你比他們更壞,你比他們虛偽,他們是赤裸裸的畜生,你卻是一個衣冠禽獸。」

季雨林被罵得昏了頭,也提高了聲音,說道:「你不配談什麼真情,更不配談愛。從你身邊走開一個男人算什麼,只要有錢,什麼人都可以走近你。」

田莉怒氣沖沖,說:「我不配談愛,那麼你季雨林配嗎?你說,你說呀,你愛過我嗎?你不愛我,你照樣和我上床。就算你說得不錯,我和男人睡覺是為了錢,你和女人睡覺又是為了什麼?你們男人和女人睡覺都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愛嗎?你們不是畜生是什麼?不是衣冠禽獸又是什麼?我告訴過你,我為了錢,是為了救妹妹。我覺得我很崇高,我的精神,我的靈魂,比你們高尚得多。」

季雨林更是氣急敗壞:「那麼現在呢,現在你要些錢幹什麼,你難道不能用別的方法養活你自己嗎!你為什麼甘於出賣肉體,為什麼?就為了花兩千塊錢吃一頓飯?我欠你多少,你說,你的身價是多少,和你睡一晚上要多少錢?」

季雨林說着,從身上掏出一疊錢,朝天上一扔,「夠了嗎,夠了嗎,我還有錢,還可以再來和你睡,對不對?你這個……婊子。」季雨林一邊咆哮,一邊用手想把田莉從門后拉開,他用力過猛,田莉的衣領被他扯開來了。

田莉抓住季雨林的一隻手,低下頭,狠命地咬了一口。季雨林閉着眼,任由她咬,嘴裏嘶嘶地吸著冷氣。他感到疼痛從手上傳來,一點一點化解著心裏的苦楚。田莉突然驚恐地尖叫了一聲,-退到了一邊,怔怔地看着季雨林。季雨林慢慢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過了很久,田莉好像從惡夢中醒來,她發瘋地撿起季雨林甩在地上的錢,一邊撿一邊撕,撕得滿屋都是碎片,仍不解恨,又把季雨林送來的花也扯得粉碎,把花瓶狠狠地砸在自己的那幅畫上,然後蒙頭大哭。

妹妹之死,被學校開除,她也未曾哭得這麼傷心。她不明白,季雨林憑什麼發火,憑什麼罵她婊子,別人可以這麼罵她,但惟有季雨林不可以這樣罵她。她不欠他什麼,她沒有對不起他的地方,更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

她是真心愛他,她甚至不求做他的妻子,一心想要成全他和蕭敏,從趙強打電話來的那天,她就一直為他擔心……他說起他的媽媽,她是多麼地羨慕,他說起他爸爸媽媽之間的愛,又是多麼地令人感動,她還曾想過讓趙強帶她去看看他的爸爸媽媽。

她多麼渴望有一件蕭敏那樣的毛衣,他說過,他已經求他媽媽幫她打一件,他騙了她,他還那麼惡毒地侮辱她,罵她,從來沒有人膽敢這樣對她,他憑什麼憑什麼……

哭着哭着,田莉突然不哭了,是呀,他憑什麼發火,他又為什麼發那麼大的火,她不欠他什麼。想到這裏,田莉心裏掠過一絲欣喜,我也罵了他,我還咬了他,因為我愛他,那麼他沖我發火,發那麼大的火,說明他在乎我,他愛我。正因為他愛着我,他才會那麼氣惱,是的是的,他愛我,他愛我!田莉又哭了,無聲地哭,熱淚滾滾而下,一半是甜的一半是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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