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遙遠的青春

「孩子已經睡了。雪天路滑，開車小心，早點回家。」

看到丈夫發來的微信，張念只感到一陣煩躁。她並沒有回復，而是順手點開了手機的攝像頭。

「來，我給你們拍視頻啊！」

張念起身，在滾動旋轉、色彩斑斕的射燈的照射下，站到大屏幕的一側。她笑着舉起手機，對手持着麥克風，搖搖晃晃的兩個中年男人大聲喊道。

其中一個微微謝頂，頂着啤酒肚，一身局裏局氣的男人，轉過臉對張念喊了句：「班副，拍完別忘了發同學群里啊！」

張念沖他比了個「OK」的手勢。但她的鏡頭卻從他肥膩臉上一掃而過，聚焦在旁邊的那張稜角分明的英俊的臉龐上。他也喝得面頰泛紅，那雙星辰般深邃的眼眸，在射燈的拖曳出的光影中泛著醺然的笑意。

從手機屏幕上看着他，張念的唇角不自主地上揚了，微眯的狹長鳳眼裏也漾出了點點漣漪。

虧得這包廂里光線昏暗，張念思忖，不然她這已婚中年婦女犯花痴的樣子，肯定是要被高中同學們笑掉大牙的。

「這些年，一個人，風也過，雨也走，有過淚，有過錯，還記得堅持什麼……」

喝醉了的男人，唱歌根本不在調上，卻依然感情充沛到破了音。

張念跟隨大家一起笑着，目光始終沒離開手機屏幕，沒離開那張久違的臉。

沈孝全——當年他們那所省重點高中的風雲人物，不僅成績好，長得也帥。如果哪天籃球場被尖叫的女生圍得水泄不通，不用猜，肯定是他在打籃球。

當然，他也是張念暗戀了三年的男神。

當時，張念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因為可以跟男神同班。而且沈孝全是班長，她是副班長。班級工作時，她也有很多機會接近他。但她總覺得對方各方面都太優秀，而自己相貌平平，家境一般，太過普通了，所以根本沒有勇氣告白。

不過，張念覺得自己還算是有競爭優勢的，那就是她的成績並不比沈孝全差。每次年級大排榜，她和沈孝全總是輪流拿第一。於是，她經常想像著，他們考能進同一所重點大學，繼續做同學。她還暗暗下定決心，到那時她就鼓起勇氣跟他表白。

高考之前，張念曾假裝不經意問起沈孝全報志願的意向，然後偷偷跟他填報了同一所重點醫學院的製藥專業。

可偏偏造化弄人，張念高考發揮正常，如願考入了理想的大學。可沈孝全卻意外失利了。最後，他聽從母親的安排出國留學了。從那之後，張念就再沒見過他。直到上個月，沈孝全忽然在高中同學群里說自己已經回國了，想見見老同學們。於是才有了這次的同學聚會。

二十年不見，男神也老了，發福了，但在張念的眼裏依舊魅力十足。她不得不承認，今晚看到沈孝全的第一眼，就感覺自己青春的DNA不安分地躁動起來了。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話，一輩子，一生情，一杯酒。朋友不曾孤單過。一聲朋友你會懂。還有傷，還有痛，還要走，還有我……」

兩個中年男人跑調的《朋友》，在大家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中結束了。張念也坐回沙發，將剛剛拍攝的視頻發到同學群里。

「哎，班副，你怎麼只拍班長？都沒我幾個鏡頭啊？」那局裏局氣的男人，看到視頻后，馬上提出了質疑。

張念只覺臉頰發燙，正想找個合適的理由搪塞過去，卻發現女同學們已經開始嘰嘰喳喳替她說話了。

「李剛同學，你有點自知之明好不好？班長何許人也？想當年，那可是咱們高中全體女生心中的男神啊！」

「對呀，要我拍，我也拍班長啊！」

「你就當綠葉吧！抱怨什麼呀？」

李剛聽到這些話，卻更來勁了，站起身指著張念大聲嚷着：「誰說女生都喜歡他？咱班副就跟你們不一樣！我記得，她高中時候可從來不像你們那樣天天圍着沈大帥哥！」

張念的臉更燙了。

這時，沈孝全卻端著一個玻璃盞，笑吟吟走過來，挨着張念坐下了。張念一怔，有點手足無措。

「是啊，上學那陣子，班副可是從來都對我愛搭不理。不過，我可還記得你喜歡吃這個。」

他前一句話是對眾人說的，而後面一句，卻是轉過頭低聲對張念說，語氣裏帶着莫名的曖昧。

「這是，紅豆冰？」

張念迅速轉過頭，不可思議地看着那張曾經朝思暮想，現在近在咫尺的臉。

「對，紅豆冰。我記得上學的時候，你經常在學校門口的那家冷飲店買一碗紅豆冰。前幾天，我還特意去學校門口逛了逛，可惜呀，冷飲店已經沒有了。」

張念的心跳隨着沈孝全說出的每一個字逐漸加快，最後已經如擂鼓一般，讓她的身體微微顫抖。

而沈孝全卻還望着那玻璃盞，自顧自地回憶：「就像李剛說的，當時那麼多女生圍着我轉，可你卻不一樣。我發現，你真的很與眾不同。而且，你學習成績還那麼好。你不知道，每次考試，我都暗暗跟你較勁，一定要考過你。可你真的太優秀了，我發現自己一點都不能鬆懈，因為稍微懈怠了，就趕不上你了。唉，本以為高考結束后，我們可以上同一所大學，或許還可以……唉，都怪我自己太不爭氣了……」

沈孝全的語氣帶着三分真切，七分調侃，完全把張念給弄懵了。

「你、你的意思是……」張念艱難地發出聲音，卻發現連一句完整的話都問不出來。

「張念，你可別生氣啊！」沈孝全低下頭，神情有點落寞，「我知道你看不上我。那次我約你出來，等了兩個小時，你都沒出現。那時，我就已經知道了。」

張念一驚，忙問：「什麼？你約過我？可我、我完全沒印象啊！」

沈孝全抬起頭，唇角漫上一絲苦笑：「我在你的化學書里夾了張紙條，約你一起吃紅豆冰啊！你不記得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張念提高了聲調。

「高三那年啊，哦對，應該是六一兒童節。因為我很清楚記得那天冷飲店裏人特別多，都是家長帶着小朋友。」

張念半張著嘴，大腦飛速旋轉——難道說，當年沈孝全是喜歡她的？可是，她根本沒見過那張紙條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錯過了什麼？

「哎呀，你看看我，真是喝多了！在這胡言亂語的。」沈孝全自嘲地拍了一下頭，接着又深吸了一口氣，深邃的眼眸里似有莫名的情愫在閃動，「我知道，你結婚了，孩子都上五年級了。嗯，你、你幸福，我就放心了。嗨，你就當我喝多了說醉話吧！別往心裏去啊！」

說完，他輕輕拍了拍張念的肩膀，起身走了。

張念顫巍巍端起沈孝全拿給她的玻璃盞。冰沙已然化開了，幾顆光潤的紅豆在粉紅色的水面上搖搖晃晃，飄飄蕩蕩，也盪出了回憶里那遙遠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