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冰壺秋月

【第一節】

似雲，似霧。

我在樹上感傷。真是，千人千般苦，無人苦相同。

那人是誰？

為何喊著花姑的名字？

哦，我明白了。這是花姑日思夜想的人！

是柳生！

他緣何流落至此？此地又是何所在？

我來到他身邊，眼見兩行熱淚從他臉上淌下。

「你是柳生？」

「你是誰？」

「我是一個無處容身的人。」

「你如何得知我的名字？」

「因為你喊著花姑。」

「你認識花姑？」他突然站起來，寒風吹著他的長須。可憐，一個被歲月雕刻，而又飽經風霜的男人。

「是的。」

「她在哪？她過得怎麼樣？」

「終日以淚洗臉，夜夜翹首盼望，等待她的柳生回還。」

我的話剛講完，又見一滴淚珠從他右眼淌落。

我問：「你為什麼不回去？難道你忍心她等你一生，鬱鬱而終？」

【第二節】

「人生本來，就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何況，我是欲回不得。」

「那是為何？」

「你沒看見？在我的周圍，十丈之內，有一道金色光圈。我是走不出去的。」

我留心一看，果然如此。但是我很不解，問道：「可是，為什麼我可以進來？難道我也會被囚禁在這裡？」

「不會，你沒有被詛咒。也沒有自投羅網。」

「是誰？誰把你禁錮在這裡？」

他的眼神迷茫，悔恨萬端地說：「是貪念在作祟，是我自作自受啊！」

「我不明白。」

「曾經的我，風華正茂；曾經的我，進京路過此地。偶遇一老翁，他用萬兩黃金，換我一日光陰。我一時財迷心竅，滿口答應，誰知，這天上秋月，總掛天邊，我才知上當受騙，中了魔鬼的圈套。可是，悔之已晚矣！」

我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轉頭看見那一堆黃金散發著光芒，一萬兩應該綽綽有餘。

魔鬼並沒有食言。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魔鬼還是個挺公平的生意人。只是，人性的弱點被它瞭若指掌，一個貪字不知害掉了多少人。

【第三節】

「花姑，她過得怎麼樣？」

「她想盡一切辦法，等待著最愛的人回到身邊。」

「叫她忘了我吧！就當我已經死掉。」

「不，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放棄任何希望。你應該為她活著。」

「活著又如何？還不是在這鬼地方里暗無天日？」

「難道就真的沒有辦法？」

「除非，明天的日頭能夠升起來。可是，明天，太遙遠了。

柳生的眼神十分迷茫。

「事在人為，不會沒有辦法的。」我說。

「你有辦法？」

我只能搖搖頭。

他在那裡唉聲嘆氣。

「花姑，看來，這一輩子咱們是無緣相見了！」柳生傷感的說。轉而，他有哀求道：「你能不能幫我把黃金帶去給她？」

「黃金？有這個必要嗎？花姑她是個什麼樣的人，難道你了解？」

他悲淚如泉，道：「我糊塗啊！」

我說：「要不？你寫一封書信給她，比起黃金，她更願意看到你的信。」

「是的，我的花姑。」

「你去寫吧！我幫你轉交給她。」

「真的？好，謝謝！

柳生頓時喜上心頭。

【第四節】

「花月春風人漸逝，

孤燈隻影亦凄然。

誰言此怨堪如夢？

長恨幽生隱罪纏。」

柳生寫完便把書信交給我。我有些疑惑地問：「這樣就好？花姑能看懂嗎？

柳生默然無語，點點頭。他的眼裡充滿期盼，片刻，又黯然！

可憐的一對，苦命的鴛鴦！

然而，我有資本去憐憫他們嗎？

沒有，沒有。

覃兮，你究竟在何方？

柳生說：「謝謝你，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滄庭。」

「滄庭兄弟，傳書之恩，容來世犬馬報還。」

「言重了。只是舉手之勞而已！你放心，我相信花姑會想到辦法來救你。只要你們經得起考驗，一定能有情人終成眷屬。」我在說這話的時候，其實心裡在滴血！」

「謝謝！兄弟若不嫌棄，這黃金，你儘管拿。」

我笑了，說：「不用了，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第五節】

我，還是我，唯有茫無目的地飄。

時間太少了，生命太短了。可是這苦，咋那麼長啊？

我又看到了那個進京趕考的寒門秀士，他在風餐露宿，他在日夜趕路。稍一休憩，他就拿起詩書來讀，如此執著，如此用心。對於功名，他是本著志在必得的。因為他辭別妻兒，舉債三百紋銀上京，已經迫使他沒有退路了。家中一貧如洗，倘若此去不中，拿什麼去還債？到時，利滾利，就不止三百兩這麼簡單。

我為他感到傷悲，更為自己感到傷悲。

既然沒有目的地，就跟他一起上京吧！或許茫然中竟能意外遇見覃兮。不管是不是異想天開都好，實在無路可走，就認命吧！

只是有點對不住柳生，不能及時把書信傳給花姑，但是我在誇下海口答應傳書的時候，根本沒想到如何才能回到花姑的住處。畢竟，我是認不得路的。

秀士在千辛萬苦中到達京城，根本沒怎麼把自己安頓好就忙著勤讀應試。如此摯誠、用功的人，為何會名落孫山呢？皇天有時太狠心，不肯開眼啊！

【第六節】

時間對於我來說，該如何判斷它的意義呢？

有點不可思議的是，在京城的某個夜裡，我好像是做夢一樣出現在花姑面前。

我疑惑不已，怎麼這麼快就飄回來了？

花姑更加驚異，她有些警惕的看著我，道：「你怎麼回來了？」

我沒有言語，趕緊把書信取出，遞給她。

她有些遲疑，還是接過。我仔細端詳她的臉色，起伏變化如此明顯。先是平淡接過，跟著睜大雙眼，然後面容凄楚，最後泣不成聲。

「花月春風人漸逝，

孤燈隻影亦凄然……」她僅僅念了兩句就念不下去了。口裡喃喃說道：「柳生，柳生……」

忽然，她要抓住我的手，卻抓空了。她焦急問道：「是柳生，是柳生寫的信。他在哪？他在哪？」

我一時無從說得清。她吼道：「趕快說啊！」

「他.....被魔鬼禁錮在一片陰森的樹林，來不了。」

「我就知道，他是不會負我的，一定是身不由己。果然是這樣的！」

【第七節】

孟伯出現了，他的凄楚隱藏得很深。說：「恭喜你，終於有了柳生的消息。」

花姑說了聲謝謝之後，又向我追問：「他究竟在哪？」

「我只記得，一直往北飄，就遇到了。具體什麼地方，不清楚。」

花姑大喜不已，興沖沖地往房裡跑，不用講，他肯定是去收拾行裝，北上尋「夫」。

孟伯的眼角，兩滴眼淚淌下。

或許是怕被我發現，轉身走了。

驟然，我聽到凄厲的哭聲，頓感全身搖搖欲墜，差點摔下來。

原來我睡在樑上。再摸書信，咿，竟不見了。

往下看，寒士趴在桌子上痛心疾首地哭泣。難道是？

「蒼天啊！為什麼？為什麼？…….我寒窗十餘載，從未懈怠，為何今日？名落孫山呀？賢妻，我對不住你啊！…….

【第八節】

寒門秀士，秀士寒門。一個窮字害一生啊！

他還在哭泣，聲聲帶淚，句句啼血。「皇天負我有心人哪！……叫我有何顏面去面對嬌妻幼子啊？」

「……金榜無名，拿什麼去還債啊？

不該，不該啊！

天不憐人，天不憐人啊！

青雲有路，有路嗎？

還說什麼，只要蟾宮折桂時，三百兩銀當無酒一杯？

我該如何是好啊？

天不鑒我窮苦人，天不鑒我一片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