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移步換景約幽處

9 移步換景約幽處

縣城外北門外兩里地就是溪河村,三面環山,山不高。一條溪河彎彎曲曲繞村而過,河水也不深,卻也能行得小船。村子地處偏僻,人口還不多,但畢竟靠近城,稀稀拉拉的只有幾十來戶人家,但人口也比普通鄉下村子稠密雖然田土貧瘠。他們靠着山貨水產,也算能勉強果腹。進出的狹窄的破爛碎石路上勉強可通一輛牛車,平時一般少有行人。

仲秋時節,天色將暗,各家各戶都已草草吃過晚飯,紛紛關門閉戶,不敢外出。遠處山嶺不時隱隱傳來什麼野物嚎叫。

村子南邊,一圈人高的竹籬笆圍着一座常見的兩間茅草屋。咯吱一響,溫三跌跌撞撞推開柴門,口中含混不清的喊著:「娘~子!娘子!」

草房旁,溫三渾家正端著簸箕用野菜和雜蟲忙着餵食院角竹籬笆中的數只雞鴨,口中咯咯召喚,雞鴨歡快搶啄。正在這時,聽到相公呼喚,氣不打一處出,劈頭就罵:「你個沒良心的死鬼,又糟蹋老娘的賣命錢去鬼混!看我今天不……」話未說完,溫三幾個踉蹌拐到渾家面前,歪歪倒倒的樣子嚇了渾家一跳。

「娘子聽好了,我不是你相公,今日借你相公身子辦事,得罪了!」溫三勉強躬身作揖,動作不怎麼協調。

「相公你,你今回是撞到啥邪啦?」渾家帶着哭腔放下手中活件,拍了拍灰,往溫三額頭搭手一摸,並未發燒。

「娘子好福氣,你相公雖有習好,但神正心善,是個好人,假以時日,終會有出人頭地的一天。」溫三言辭一本正經。

「幕華!你別嚇我啊!」渾家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相公一樣相貌的「熟」人好陌生。

溫三名幕華,自幼聰慧,家中排行第三,還有一哥一姐,為了供幕華讀書,都甘願放棄求學機會,這也是家境窘迫的常有現象。這學名是當年父親請一位外地逃難來的德高望重的飽學鴻儒取的,取其嚮往美好之意。那老先生見溫三清秀好學,十分喜歡,於是為他啟蒙,后又數年,不知去向。據說那位老先生一輩子的心愿都是念著要回老家去,大家問他老家在哪,他總是仰天長嘆,說,你們還不懂,說了也不信,反正是好遠好遠的地方。

「娘子莫怕,你相公沒事,他今日贏了五百兩銀子,從此你夫妻可衣食無憂。」溫幕華放下背後包袱,解開一看,銀光燦燦,卻是驚得渾家一跤跌倒。

「你個天殺哩!王法你也敢犯?!我的娘啊!我命好苦啊!這個家可怎麼辦啊!」渾家呼天搶地,悲痛欲絕。

「娘子過慮了。」溫幕華溫言相勸。

「幕華啊,咱倆還能活得下去,我也不圖你榮華富貴,你怎麼狠心走上絕路了啊?你讀的聖賢書都到哪去了啊?我們這個家還要不要啊?不,你,你快去官府自首,現在還來得及!」渾家急得手足無措,坐地拍土,淚灑不止。

「娘子勿慮。」

溫幕華上前一步,準備扶起娘子,娘子爬起一閃。

「你不是我家幕華!你到底是誰?為啥扮作我相公的樣子?!」渾家看出來了,眼前之人言行舉止與相公大不一樣。

溫幕華臉露讚賞,認真說道:「娘子放心,我是臨時借用你相公身子做正事,一會兒就退出,對你相公的身體並無害處。」

「你啷個要偏要強借我相公身子?他與你無冤無仇!」

「不敢哄瞞娘子,我這細末小術只可短暫借得正人君子的乾淨身體。今日午前,我見你相公提雞進城販賣路上忍飢把乾糧給了路旁的餓昏生人,

因此知他是心懷憐憫的好人。」

渾家一聽,賣雞確有其事,救人也是常理,不由得信了幾分。

「這銀子是我借你相公之手在櫃坊,哦,就是賭館里贏的,雖未觸犯官律,但畢竟不是正道,也請轉告令夫,從今往後,金盆洗手,遠離惡習,靜心讀書,可有大好前程。」

「你,你,這樣看得起我家相公,我,我替他謝了你的吉言。」說罷含淚道了個萬福。

「娘子不必多禮,積善之家,該有此報。」溫幕華語氣雍容。

「那,我,我相公真的無事了?」渾家也相信眼見為實。

「你相公沒偷沒搶沒犯法,大可放心,但情況緊急,此地不能久留,一個時辰後會有惡賊追來搶錢滅口,你夫妻趕快把這包袱分著背,遠走他鄉,記得莫要伸張!好了,有緣再會!」溫幕華說完,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院中突然呼的掠起一股風,嘩啦啦的吹開樹梢,不知去向何方。

院裏落葉紛紛,溫幕華被渾家扶起使勁掐著人中,半響,悠悠醒來,目光散亂,神情恍惚。渾家扶著相公坐上椅子,端過一碗自採的熱茶,慢慢灌了。

「哎~喲,我好累~,我這是怎麼啦?」溫幕華渾身不得力,好像幹了一天的重活一樣累。

「幕華,幕華,是你么?」渾家小心翼翼。

「娘子,你,你這是什麼話?」溫幕華還有點渾噩。

「相,相公,這回真的是你么?」渾家有點欣喜。

「娘子,你是怎麼啦?我當然是我。」

「相公你,你沒犯瘋病吧?」渾家眼看相公逐漸正常,放下心來,但還是擔心的問。

「你個臭婆娘!沒事咒我瘋!」溫幕華喘了幾口氣,神智慢慢恢復,一聽渾家的胡話,登時喝罵起來。

「相公你沒事就好,當家的,你看這是啥?」渾家相信了,指著包袱問。

溫幕華一看,嚇得倒抽一口冷氣,差點從椅子裏跌出,整整五百兩銀子!

渾家看相公舉止不似做假,於是把剛才的情況複述了一遍,聽得溫三瞠目結舌,望着包袱猶自不敢相信。

「是說我今日在賭館里暈了后,迷迷糊糊的像做夢一樣,跟你剛才講的很是一樣呢!」溫幕華讓娘子掐了一下自己,痛得喊了一聲,這才確信不是做夢。他雖不完全明白到底發生了何事,但包袱是真的,這比什麼都重要。

「相公,你這鬼上身差點嚇死我了!」渾家心有餘悸。

「什麼?娘子你是說我,我被鬼上身了?」溫慕華大驚失色,一語驚得他直接從錢眼裏跌了出來,果真,古書誠不欺我!

「我也不知道是啥?那啥說是借用你的身子,不是鬼是什麼?」渾家很懵。

「什麼鬼啊!走沒走啊,我還干不幹凈啊?」溫幕華急得一陣亂抖亂彈。讀書人講求一個正氣,視邪魅為歪道。

「你又沒有口吐白沫,也沒發顛發狂,不像是鬼樣,倒是一副穩重的樣子呢!」渾家是個本分人,不會撒謊。

「世上真的竟有如此神術?」借人身體行正義,不知不覺的助人渡人,這是何等匪夷所思,何等令人神往,雖還有疑竇,溫幕華已經信了幾分。

「那啥說你是個好人,自己不吃,讓給別人吃。哪啥還讓我勸你從今往後不要再賭了。」

「吃?哦,想起了,有這回事。賭?如今我能脫離賭海,何其幸運罕有,焉能再賭?只是,如此神乎其神,難道真箇是神?」

「是不是神不清楚,你先前的眼神看起來好有神,眼神就像,就像像畫上的老虎一樣,讓人又敬又怕。」渾家對自家男人知根知底,他手無縛雞之力,眼神中從未有剛才那般神駿風采。

「哦?這麼說,真不是鬼?」

「鬼?我覺得看着不像,我也不懂,看起來,那個啥,好像也沒圖你什麼?也沒少什麼。」渾家不認為是鬼,事情雖然古怪,但明顯沒有陰森的感覺。

「沒少什麼?」溫慕華聞言很是緊張,條件反射般往下一模,「呼~」重重的鬆了一口氣。又周身模了一個遍,這才放心。

「什麼都沒少。」他再次肯定。這很重要。他確定已回到現實。

渾家見狀一愣,隨即滿臉通紅,啐了一口。

「呸~!不害臊!」娘子作勢要打。

「嗨嗨,娘子放心,好著呢!不信你摸摸」溫幕華厚臉一迎,嬉皮笑臉。倆人一向打情罵俏慣了的。

「呸!哪個要摸……」聲音低不可聞。

兩人婚後一年多,雖未有子嗣,但感情還算和睦。溫幕華眼見妻子操勞,自己一介丈夫反而仰仗女人養活,很是愧疚,一心想要發個橫財,於是鋌而走險陷入賭博惡習而難以自拔。誰知天可憐見,而今美夢成真,以讀書人的見識來看,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改過自新的契機,自然歡天喜地,雀躍之情讓人難以自持。

咯咯!一聲母雞下蛋后的鳴叫,把二人從濃情蜜意中拉了出來。

「啥?一個時辰?!」溫幕華突的想起渾家剛才的話,急了。

「那啥說會有惡賊追來搶錢。」

「是了,楊扒皮一向許進不許出,他輸了錢,怎麼肯善罷甘休?」

縣城楊姓是個望族,人才輩出,聲名遠揚,據說族中還有人在省城做官。是眾多讀書人的仰慕的存在。楊扒皮是楊家的異類,好逸惡勞,心狠手辣,仗着家族勢力胡作非為,當地官府對此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地老百姓惹不起躲得起,對他只能敬而遠之。如今自個在他的賭館了贏了錢,若是小錢他還可裝模作樣扮大方,這麼一大筆錢,想要不吐回去,怕是脫不了干係。

「當家的,怎麼辦?我們走不走?」渾家畢竟是個婦道人家,大事當頭,沒了主意。望着院裏草房,家禽,女人心性,很是不舍。

「走!非常事,非常辦!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溫幕華望着白花花的銀子,咬了咬牙。有此巨資,天下何處都可去得,只是目前風頭得避才是最要緊的。

「嗯,算起來今天恰好一會兒劉大伯按約要趕車往山裏去送貨,快!事不宜遲,當斷則斷,其他什麼的都不要了。」仲秋時,這裏山中山外氣候一致,不需額外準備。此外,山中還有親戚,足可容身一兩月,到時候看情況,再謀他路。

溫幕華雖是個連秀才都還沒考上的讀書人,但見識比起常人還算不差,知道眼下眼前已不是容身之地,唯有溜之大吉方是上策。

拿定主意后,夫妻二人把包袱分開,又扯了帘布包着。溫幕華背了約五六斤重,此時身子已能基本行動如常,但文人一向體弱,倒是渾家常年操持家務農活,手腳力氣比溫幕華還大些,輕鬆背了十來斤包袱。刻不容緩,夫妻二人舍家出門而去,空留一院雞鴨鳴叫。

村外山頂上,人跡難至。一顆大樹下,一位俊朗的黑衣人閉目靜靜離地數寸盤坐,身後一匹純色黑馬的虛影立於空中,顧盼張望,翹首以待。須臾,一陣清風吹來,大樹輕輕搖曳。黑衣人睜開雙目,炯炯有神,深邃瞳中似有星辰閃耀。他雍容起身牽馬,一個飄逸翻躍,騎上馬背,黑馬輕嘶一聲,踏空而起,極速飛遠,瞬間一人一馬身影消失在那遙遠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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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十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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