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回 弦斷誰聽（上）

寒風凜冽，直灌骨髓。陳隋聯軍之中，肌膚皸裂者不在少數；更有甚者，手足俱僵，眼看便要活活凍死。

如此一來，聯軍戰力難免大打折扣。

幸得逢臨重創匍利羽·麟，為持久戰爭取來了寶貴時間，至少足以熬過隆冬天氣，待到春暖雪融，便是轉機。

本應退守至貝爾湖按兵不動，以此靜待戰機，怎料隋軍竟爾策謀起兵，意欲乘勝追擊，直搗黃龍，一舉攻滅狼師。

隋軍主戰派以楊建中為首，岳劍平、吳振雄為附庸。其三人請示過獨孤緒意下，各領軍千數，即日起兵，宣戰狼師！

然而此時，陳軍這邊由於逢臨卸任待命，一時間群龍無首；代理者北雁南飛乃是一介武俠，畢竟是走慣了江湖道道，論及軍務大事不免支支吾吾、優柔寡斷，是以陳軍方面戰爭意願搖擺不定，終於選擇並不參戰。

如此一來，錯失了陳國龍翊軍馳援，左驍騎衛的三千人戰線顯得分外單薄；然而，楊建中要的便是如此——止損、揚名、立功。

翌日侵晨，吳振雄打頭陣，一馬當先地頂上前去——豈料得應戰者並非狼師，而是葛羅枝牙·雷所統率的鷹師。

顯然，一舉討滅狼師的大功一件，是與吳振雄擦肩而過的了，不過他並不氣餒，而是遙望著遠處旌旗，輕蔑笑道：「區區手下敗將，還敢逞能！突厥蠻子這是沒人了嗎？！弟兄們，生擒葛羅枝牙·雷，封賞黃金千兩！梟首者，黃金三百兩！捉得將官者，白銀百兩！」

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聞說如此豐厚的勛功，眾人盡皆摩拳擦掌，靜待擊鼓沖陣。

「吳將軍！」隋軍斥候來到吳振雄身側，呈報消息，「岳將軍下令進軍了！」

「什麼？！」吳振雄大驚失色，生怕失了建功良機，「楊建中的懿旨嗎？」

斥候垂首默然，吳振雄心下焦急，暗罵幾句，許久之後斥候才低聲道：「非也。楊將軍也是方才得知，業已動怒，急欲喚回，已是來不及了……」

吳振雄沉吟良久，下令道：「傳令諸位將士，沖陣殺敵！」

「這……」斥候赧然作難，不知如何是好，「可……楊將軍尚未下令……只怕不好。」

「事關重大，哪管得上那麼許多？！」吳振雄氣急，毆了斥候一拳，直是打得他找不著北，「傳令諸位將士，沖陣殺敵！」

行軍帳中。楊建中聞說此事，當真歇斯底里，他先是怒火攻心，趁著火氣，將營中桌椅板凳砸得粉碎，直至再無甚麼可砸，這才再無舉動，他靜默許久，傳喚諸將：「全軍衝殺！」

一時間，左驍騎尉一呼百應，如身使臂、如臂使指，烏泱泱地攏作一團黑雲，兇橫地向著鷹師戰陣壓去。

話說岳劍平急欲爭功，一騎當先地馳騁於陣前原野之上，他劍指葛羅枝牙·雷，罵起陣來，直欲逼得鷹師先行攻來，而後鳴金退避，將其士氣挫上一挫。

奈何鷹師不動如泰山，像是對岳劍平的罵陣充耳不聞；本是用計激將，如此一來反倒激得岳劍平心急如焚，他眼見得如此僵持下去，首功是爭不到的了，到頭來還要捱一捱楊建中的處分。

於是，岳劍平當下打定主意，一不做，二不休，下令出擊，意圖衝破鷹師戰陣。

用不多時，岳劍平手下部眾便已與鷹師殺作一片，纏鬥不休。

混亂之中，岳劍平縱馬上崗，立於高處俯視戰況，找尋著葛羅枝牙·雷的蹤影——終於，

他發現了重兵簇擁之下的紅旄，想來那便是統兵的標誌了。

岳劍平心中大喜，方欲下坡追殺，吳振雄已然率兵趕來。

而另一邊，葛羅枝牙·雷領兵奮戰，然而他未料到吳振雄手下軍士人人身著藤甲，刀劍難以入身，所以一來二去幾乎並未斬殺幾人。

前後夾擊之下，雷不得不暫且撤退，鷹師且戰且走，一路被攆到山坳之中；終於，雷心生一計，高聲呼道：「勇士們！不要膽怯！勇士們！不要恐懼！中原人們不過烏合之眾！終究不成氣候！大傢伙兒一齊衝鋒！刀劍相交！引火燒山！」

岳劍平先到一步，是以傷亡較之吳振雄也更重幾分，他眼見得雷忽而撤兵，渾不知他是險些被吳振雄擊垮，只道是有詐，於是按兵谷口，不敢再進一步。

吳振雄卻顧不上這許多，滿心想著乘勝追擊，也就忽視了雷的詭計。

只見軍中一呼百應，鷹師再不撤退，回頭殺來；吳振雄只道是困獸之鬥，所以愈發興起，一股腦地率領藤甲兵迎上去。

鷹師勇士沖入隋軍之中，揪打纏鬥不休，登時亂作一團。

吳振雄堅信藤甲兵刀槍不入，鷹師絕無可能戰勝——怎料鷹師眾位勇士於人潮中覓得同族，而後便刀劍相擊起來。

吳振雄大惑不解，回首瞧向侍衛，問道：「這是……鬧內訌了嗎？」

侍衛又如何知曉？於是搖了搖頭。吳振雄側首望向谷口處盤桓不定的岳劍平，心下得意，然而仰天大笑，「天時、地利、人和！龍騰、虎躍、鵬舉！老天助我！平剿賊寇！」

話一落地，吳振雄便揚鞭縱馬，親自衝鋒上前！

鷹師勇士刀劍戧擊，磨出點點星火，不多時，便已成燎原之勢！寒風恣意地席捲著烈火，將藤甲兵團團圍住，山嶴之中頓時化作火海！

谷中，隋軍慘叫不休，藤甲護身，一時間燒不死，而是生不如死地受著非人的折磨，最終於滾滾濃煙中窒息慘死。

吳振雄慌了神，急欲回馬遁逃，雷於崗上彎弓搭箭，箭無虛發，正中馬蹄！

坐騎足下一跛，將吳振雄摔下馬來——他滾落在地，左膝撞上尖石，登時血流不止。

吳振雄強忍疼痛，艱難地爬行著；雷又發一箭，正中吳振雄手掌。

吳振雄嗚咽不已，口鼻之中吸入大量煙塵，再也喘不上氣，他癱在地面，四肢扭曲起來。

滾滾濃煙之中，吳振雄隱約望見岳劍平身影，卻再也說不出話，只是掙扎著、掙扎著，終於葬身火海。

此時谷口之上，岳劍平見狀，趕忙鳴金收兵。然而方才回馬，便見遠處煙塵四起，分明便是群馬縱橫，只是不知是友是敵。

情急之下，岳劍平再也無法冷靜，當即判定來者必是楊建中麾下，於是率兵迎上前去。

迎接他的，是暴風驟雨般的勁弩強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