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回、曌朝堂暗流涌動,天破曉開刀問斬

第39回、曌朝堂暗流涌動,天破曉開刀問斬

天空殘陽似血,幾隻大雁悲鳴著飛過,好像在為死去的士兵哀嚎。滿眼望去,舒番道內儘是紅色,紅的讓人不禁毛骨悚然。旗子、武器到處都是,屍體幾乎堆滿谷底。

順德十年,朱明六月二十六日

酉正?萬物成熟?作噩

玉明城,玉明縣,皇宮

一位身穿婀娜紅袍的女人緩步走進太子宮,頭上的金鳳步搖在她急促的步伐中微微晃動。她身後跟着數十名打扮美艷的宮女,還有兩名侍女手持熏香金爐在前引路。

她是華妃。

「太子近來身體可好些了?」華妃輕聲的對汪白詢問道,這些時日不論是曌帝還是後宮的那些妃嬪,來太子宮都勤了。

雖然大多數妃嬪連宮門也進不來,但太子身體日差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若有什麼緊急公務都是送到寢宮這裏來的。

太子身體如何,是無論如何也瞞不住人的,不說後宮這許多的妃子,就說這些伺候在身邊的太監宮女就都看在眼裏,保密也就無從說起了。

說起來能直入太子宮的女人,這滿皇宮也不超過五六人去,她華妃算是一個。華妃這裏不管旁的人怎麼想,她是一門心思的想着太子身體好起來的,太子身體好了,曌帝才會高興。

她輕聲問了一句,心裏卻是提着的,生怕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

汪白先是跪下磕了頭,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太子剛剛睡下,頭半晌咳的厲害,剛才還……硬挺著處理公文,這麼下去可怎麼得了啊……」

華妃立時皺緊了眉頭,一指頭杵在汪白腦門上,「你們都是皇帝身邊的人,怎麼不勸勸太子?你啊,不知道點輕重。再這樣小心本宮的暴栗。」說着,她作勢還要打來。

這是她親外甥,自然怎麼打都可以。

汪白趕緊把她的手擋開道:「姑姑,那可是朝廷政務,我們這些人哪敢說上半句啊?宮裏的規矩您又不是不知道,以太子的脾氣,就是我也得被斥出去跪上半個時辰的,就別說旁的人了……」

「行了,行了,就你們這些人膽子小……太子吃的如何?」華妃不耐煩的擺了擺手,不過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午食勉強進了些糖水,晚間倒是尚可,季王妃送的蓮花羹吃了一碗,太子妃烤的鹿尾也勉強吃了半隻。要我說……」

他這裏嘮嘮叨叨的說個沒完,華妃已經轉身走了進去。汪白目光閃了閃,便也跟在後面進去。不大會兒的功夫,寢宮之內便傳來劇烈地咳嗽聲。

華妃驚呆了,太子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喝着紅茶,面色紅潤,全無染疾之狀,一旁的太子妃輕搖竹扇,為他驅去燥熱。

太子見她進來,連忙站起身來見禮:「兒臣見過華妃娘娘。」

華妃疑惑地問道:「太子,你這是……」「哦,此事暫且保密,華妃娘娘不便多問,但還請煩勞告訴父皇,朝堂上的定盤珠……要碎了。」周玉喆快言快語道。

「這……好吧。朝堂上的事我不懂,但既然太子無恙,我也就放心了。」華妃心中一驚,但還是勉強穩住心神回道:「我先去回稟皇上。」

華妃說着,疾步退出,轉身欲要離去,這時身後又傳出幾聲咳嗽,里裏外外的宮女太監又是一陣忙活,幾個穿着朝服地太醫也急急進去。人人臉上都帶着些緊張倉皇的神色。

這太子爺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啊?

華妃搞不太清楚,她快步走出太子宮,身後的兩名侍女立刻提着絹燈走到前面。

「去文武殿。」

此刻的太子宮書房之中坐着的就四個人。滎王、葉三川、白元駒、牛鴻哲。

但這四人都無心旁顧其他,葉三川坐在書案之後,面沉如水,手指無意識的敲擊著桌案,臉上寫滿了憂慮兩個字。

「太子爺這書房之中便也滿布書香味道,極是精緻的。」汪白慢慢踱進書房裏。

可沒人理他這茬。

白元駒端起茶碗,輕輕吹開茶葉,慢慢抿了一口。

半晌過後,這位老大人才開了口:「京師要出大事啊。

其他三人都是玲瓏剔透之人,自然明白當前的形勢。當今聖上已經很久沒有臨朝了,太子暫代政務許久,如今什麼事情都由六部幾個人商量著來辦。

以前幾人都是各干各地,這一摻和在一起,爭執便無日或無,又要處理政務,又要緩和六部官員之間的關係,這太子身上的擔子重的不是一星半點。

便是如此,百忙之中,太子爺還時不時的查下面大小官員貪墨的事。

就連賦閑的白元駒感覺到玉明暗流涌動,更何況是其他人了,但幾個人話到嘴邊,又都咽了回去,都覺得就算是安慰之言也不知從何說起啊。

最終還是牛鴻哲斟酌著開了口,「白大人是不是想我等一起陳請萬歲,讓太子休息幾天?」

他這話到是多以試探居多,雖說朝堂中這人最以老實懼內出名兒,但如今的局勢再看不清楚他也不會身居大將軍之位了。

葉三川在旁邊搖頭失笑,滎王立刻轉過頭來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別再笑了。

葉三川收起笑臉,沉吟了一下,手上捻著自己的鬍子道:「這些日子我也琢磨了,是不是現在我們上書讓皇上暫理朝政……」

「左柱國,什麼都知道,再裝就沒意思了吧。」汪白從桌上的果盤裏捏出一個小金桔,「把幾位請到這兒,就是讓列位暢所欲言——太子爺一會兒便到。」

牛鴻哲望着茶碗中漂浮的幾片茶葉,問了一個不相干的話:「司馬山與李桂國怎麼不見?」

汪白笑着搖搖頭:「老將軍恕罪,這我可不知道了。」

「不過……小子可以告訴列位大人。」汪白微微一笑:「太子要辦司馬山。」

屋子裏立時沉默了下去,太子確實權勢滔天,但司馬山久得聖眷也是誰都能看得出來的。常言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司馬山在玉明經營了這麼多年,如今的態勢能沒個措置?

這一番爭鬥下來。究竟怎樣真就不好猜估,可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誰要上書言為司馬山求情,那就是明明確確的站在了太子的對立面上。

這太子若是登了基,秋後算起帳來,誰也受不了不是……

想到這些,屋子的幾個人都沉默了下來。到是坐在最下首的白元駒意態閑疏,悠然自得的品著香茶,和其他三人截然兩樣。

他早就不參與政事了,與薛平貴一同住在玉明的平康坊里,逍遙自在的很。

滎王眼光閃了閃,臉上拂過一抹笑意,「左柱國,你看如今局勢當該如何?」

此時葉三川儼然已經是太子黨中第一人,便是居處也搬到了這皇宮左近,以便能隨時參贊。在座幾人都是朝廷重臣,滎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坐在這兒了。

葉三川慢慢將茶碗兒放下,見幾人的目光都看過來。這才開口道:「大人們的見識不是我這卑下之人可以比得了的。只是……這亂花迷眼,雲霧遮天,我這愚人百慮卻有一得了,大人們只想着司馬如何,太子如何,朝堂又如何,就沒想想皇上會如何?」

滎王挪動了一下身子,眼前這個左柱國他是不敢輕視地,但他是前朝孟學門徒,講究的就是個光明正大,循序漸進。

但是為人嘛……有些不通情理。

跟這等一開口就透著直白的人物在一起說話總覺得有幾分不自在,不過這時還是正容問道:「依著您看,聖上會……」

葉三川笑着搖搖頭,打斷了他的話:「皇上為政這麼多年了,說句犯忌的話,就算「三威軍」連同大理寺等地都讓司馬山給收買了,雲龍、風虎乃皇帝親軍,蕭川、徐勇信二將見天在皇上身邊侍候,皇上能看不到司馬山如今的情形?」

「現如今六部都由太子殿下執掌,百官皆為太子之翼。還有,這兩年在外征戰最多的是賢王,這位可是名副其實的太子黨。司馬山能對太子所形成的掣肘全部等同於無了,諸位大人以為……司馬山應當如何?」

葉三川的眼中充滿了興奮,恨不得這兩個老頭從嘴裏蹦出一個「殺」字。

在短短几個彈指內,幾個人的臉色都是變了變。

半晌過後,滎王才展顏笑道:「我原還只道左柱國只以琴藝稱絕,今日才知,先生實有國士之大才。和先生比起來,我們這些人雖是身居高位,卻有尸位素餐之嫌了。」

「滎王之言不敢當啊。」葉三川收起了方才的張揚之態,點頭稱謝道。

「既然如此,那吾等還等什麼?」牛鴻哲不由笑道,心中也自感嘆,伴隨着葉三川知道的東西越來越多,這參贊之言便也越發的細緻了起來。

目下葉三川已經成了頂替司馬山的人。

當年若不是自己一時興起,還真就錯過推崇一個了不得地人才。

白元駒這個時候卻是搖了搖頭道:「老夫與爾等不同,此事怎能輕下決斷?還得啟奏聖上,待各部、大理寺議定,再做決斷。」

牛鴻哲和他共事日久,也知此人雖說有些實心眼兒且講輕易,有些時候難免不知變通,但也最是務實地一個人,聽他這麼一說,也是不以為意,呵呵笑着起身道:

「這個事情宜早不宜遲,我們就分頭寫摺子吧,不過司馬山的情形到底如何卻也還得看看,他倒台乃大勢所趨,到時再觀瞧上一番也是不遲。」

牛鴻哲心中清楚,賦閑的人在朝時權傾朝野,以至於解職之後還能在朝堂上有很大的影響力,留戀權利,還操控著政務,這類事發生在司馬山身上倒也是正常。

但這也是大忌。

滎王略微瞅了瞅白元駒的臉色,又迅速移開了目光,暗自揣摩了一下,才沉聲道:「司馬山那裏咄咄逼人,前些時不是還對戶部指手畫腳嗎?現在看來,皇上不臨朝,他也敢如此肆無忌憚的,恐怕……恐怕皇上那裏真的是變心了。」

「太子爺想要辦他不是因為他手伸得太長。」汪白目中閃過一道精光,「而是因為他通敵。若不是顧及聖上,早就連同趙樅等人辦了。」

「什麼?」牛鴻哲大驚失色,但同時立刻覺得有些失體面,迅速調整了過來:「他可真是……罪該萬死啊……」

「該死,該死啊。」白元駒也念叨著「該死」,望向自己對面的滎王:「昭國公怎地不見?莫非他也要被……」

滎王摸摸額頭,回答道:「這個確是不知,可能是趙樅的沒辦利索,他在收拾尾巴。」

屋內再次陷入沉靜。

酉末?日沉

西市左巷,司馬山住所

正堂之中,太子周玉喆臉色鐵青的坐在那裏,司馬山也是皺着眉頭在旁邊作陪,看了一眼臉色陰沉的太子殿下,這位心思縝密的文士心裏可也複雜的緊了。

司馬山咽了口唾沫,率先打破寂靜:「久聞太子玉體欠佳,今日怎來寒舍……」

「先生,今日前來,只為告知先生。孤要查辦先生了。」太子的臉色突然緩和,開口道:「先生還是趕緊安排身後事吧。」

司馬山臉上一僵,他猛然發現,太子的眼睛與那噬人猛虎的巨瞳一模一樣。司馬山心中有些欣慰,也有些害怕。

欣慰的是,太子終於長成,有了手段,日後定是大曌的好皇帝。害怕的是,太子肅清朝堂,要扳倒的大官人選竟是自己。

司馬山斟酌了片刻,開口道:「太子爺說笑了,老夫可從來沒有逾矩之事……」

「武堯,您還記得吧。」

太子沒有片刻遲疑,似乎早就預料到了司馬山會狡辯。

司馬山聽了這個人名,心裏立馬咯噔了一下。但他到底當了這些年的官,心裏雖說已經煩躁複雜到了極度,但半晌過後還是鎮定了下來。

不過他是個遇事不會過多反思己過的人,只是覺得身邊的人辦事不力,這才讓自己處處遇挫,即便是對着太子,此時也沒了好臉色。

「太子爺若想查辦了臣,臣絕無二話……」

他這話還未說完,太子便立刻封口道:「臣?你現在已經不是臣了,賦閑之人,拿着朝廷的俸祿,還賣主求榮。司馬山,你可真是拿得一手好算籌啊。」

太子的話說的過於直白,司馬山跟這位太子殿下相處的久了,哪裏不知道這位殿下的心性,表面上寬和仁厚,但手段極其狠辣。

他這麼說,就是要置自己於死地。

司馬山努力的壓制了一下翻騰的心緒,但臉上的神色已經陰沉到了極點,語氣也失去了往日的溫文含蓄,直接道:「太子若是如此栽贓陷害,我便要啟奏聖上了!」

「輕便。」太子眉尖輕挑,冷笑道:「先生盡可一試。」

司馬山聽到這裏,心中的怒火好像野草被點燃一般噌的站起來,他狠狠一拍桌案,張嘴就要罵時,太子再次開口了。

「先生休息吧,孤還是不叨擾了。」太子這麼說着站起身,突然對着司馬山行個禮,道:「孤祝願先生:'嘣兒一聲魂歸去,荒冢再添一新墳。'」

「沒了聖眷,你司馬山只是一個該死的老頭。」

太子這麼說着,甩了甩衣袖,冷笑道:「孤走了,不必送了。」

司馬山勃然作色,手腳都顫抖了起來,怒睜着眼,額角的青筋隨着呼呼的粗氣一鼓一張,花白的鬍子微微顫著,那模樣好像要吃了對方一樣。

太子微微一笑,沒有再理會他,緩步走了出去……

順德十年,朱明六月二十七日

未初?日中而昃?協洽

玉明城,玉明縣,大理寺

天空灰濛濛的,卻也沒有雨,只是陰沉。大片的雲層遮住太陽,使大地陰沉了些許,陣陣微風吹過,帶着寒意,讓人涼快許多。

「今日也算是個好天氣。」汪白望着暗淡的天色,喃喃說道。

何文靜的臉色變幻不定,在大堂內走了一圈下來。卻是一聲長嘆出口,「難辦啊……」

汪白冷笑道:「我說何大人,這有什麼難辦的啊?你大理寺的職責是什麼?盡你的公務不就完了嘛。此正其時也,瞻前顧後,心浮氣躁,乃為政者大忌。」

「大事準備了多長的時日您也清楚,到了這個緊要關頭可沒有佛家說的那些什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說的。」

汪白眯眯眼,冷笑道:「下面有多少雙眼睛看着太子爺呢,您這般舉棋不定,讓下面的人怎麼想?這些人的心思難道您還不懂?最是會見風使舵的,您當了多少年的官兒?一朝成空,您可甘心?」

他說到這裏,語調稍微降低了些:「倘若讓司馬山再繼續掌權,朝綱必廢,萬事皆亂。」

本來已經年歲不輕的何文靜臉上浮起一片暈紅,好像一下年輕了有十歲。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只有拼力一搏,人生一世,能有幾個這樣的機會?

何文靜此時腦子裏都是先賢名臣輔佐明主一飛衝天,再然後安邦定國的故事,對於他來說,人生至此,不管成也好,敗也罷,都再無什麼遺憾的了。

「好!我審!」何文靜當下拍了板:「我這就派虎賁軍去拿人,還勞煩您去請太子爺、牛將軍、左柱國一干人等。」

「不用我請。」汪白吐出嘴裏的五香丸,微笑道:「他們自己聞着味兒就會來,你要做的,就是把司馬山帶到這裏來。」

何文靜皺起眉,對着汪白問道:「現在最要緊的,是以什麼罪名拿人吶。司馬山可是皇上最信任的文官,雖說在朝中沒有職位……」

「那你還怕什麼?」汪白伸手拍拍何文靜的肩膀,悄然道:「他一個無職的老頭,你怕什麼?怕皇上找你秋後算賬?我告訴你,這事兒皇上默許了。至於什麼罪名……通敵叛國這一條還不夠嗎?」

何文靜擰著眉頭想了半晌,終於露出了笑容,他微微點點頭,心上的疑慮消除了許多。

汪白挑挑眉,指使他道:「現在把人拿來,申時就審,太子爺他們頃刻就到。」

何文靜自失的一笑,旋即朝堂外大喊道:「來人啊!」

汪白微笑着走到一旁,看着何文靜對着兩名伍長指手畫腳,他心中暗自失笑。何文靜可真是個傻子,他只道陞官發財,審訊時意氣風發,卻沒想過之後的事情。

曌帝知道司馬山死了以後,為了安穩人心,也為了自己的形象,定然會找一個替罪羊降職論處——這還是好的,沒準勃然大怒直接宰幾個倒霉蛋也未可知。

而何文靜這個大理寺卿,親自審訊司馬山,判決其死刑的人,自然是曌帝最好的選擇。

汪白暗自搖搖頭,心中不免對何文靜有些惋惜。可為了大曌,他不得不死,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何文靜啊何文靜,你怪不了天怪不了地,要怪,你就只能怪自己腦袋愚笨,活該做這個替罪羊。

「汪將軍,汪將軍……」

何文靜的喊聲將汪白拉回現實,「邵國岳鄉的高碎,來點?」

汪白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申初?伸束?涒灘

玉明城,玉明縣,大理寺

人來的很齊,何文靜一身官袍,正氣凜然的坐在桌前,而白元駒、薛平貴坐在旁聽的案桌后,一旁的綉墩上坐着牛鴻哲、葉三川、李桂國一干朝中重臣。

至於四下里站着旁聽的,除了汪白、李九江與六部的官員,柱子旁立着兩個皇宮裏聽差的公公,都面容嚴肅,等著人犯上場。

「帶人販!」何文靜瞪着眼睛開嗓。

只聽一陣鐵器摩擦之聲,帶着手腳鐐的司馬山被兩名士兵拖上來,狠狠地扔在堂前。

白元駒花白的眉毛立刻顫動了一下,一旁的薛平貴突然出手,將他按住。

「老了,不能由著自己的脾氣行事咯。」薛平貴微微合眼,自言自語道。

白元駒冷哼一聲,坐的踏實了些。

而此刻,何文靜已然開口:「司馬山,你在朝期間貪錢糧、田產頗多,抄家之後,所得金銀未得細數,但粗算已有白銀一億兩!家中傭人百計!更可恨的是,你敢通敵叛國,泄露我曌軍情!你可知罪!」

何文靜臉上泛起了幾許陰冷,他儘管參政時間不長,但威勢卻着實有許多,黝黑的眸光精亮精亮的,一眼望不到底。

階下的司馬山並沒有理他,而是在閉目養神。多年水深火熱的黨爭經歷讓他意識到了這次的非比尋常,但他心中依舊篤定自己能安然無恙。

皇上肯定還需要他。

司馬山想過,若說他勾結外敵,頭一個不相信的便是皇上,即使他自己與太子有些間隙在,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殺了他對皇上有什麼好處?

當今聖上英明神武,斷不會看不到這一點,既然皇上不相信,那自己便也無憂。其實這也不需多慮,皇上還需要他穩定朝堂。

何文靜陰沉着臉一拍桌子:「司馬山!你為何不回本官,難不成你要等到將你全家男丁抄斬,婦女為妓嗎!」

「你放肆!」司馬山猛然大喊。

周圍人的神情具是一震,白元駒更是虎目圓瞪,但何文靜並沒有因此打住,這個時候任何地利害已經被他拋諸了腦後,絲毫不避讓司馬山的目光。

「只要皇上聖旨一下,萬事便成定局,你就是後悔也不可得的了。如今已經到了公堂上,稍一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這個時候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他這裏是一句接着一句,聲音也是漸漸高昂,那邊司馬山卻是緩緩坐到了椅子上,也不知是他的話語起了作用,還是司馬山自己想到了什麼,目光終於慢慢渙散了起來。

何文靜這裏也是鬆了一口氣,暗自偷瞄了白元駒一眼,見對方恢復了往日的神情,這才真箇放下心來,「太子爺顧念舊情,你只要從實招來,保你不死。」

司馬山面如死灰,他明白,他的性命基本上到頭了。

剛才何文靜一句話點醒了他,「皇上聖旨」。

這是最要緊的,今日不光何文靜主審,而且白元駒、牛鴻哲、李桂國這些老人都到了,連六部的一些官員都來看熱鬧——可太子卻沒來。

這其中的深意,不得不讓司馬山在心裏細細得琢磨琢磨。

太子不來,主審的這是一個大理寺卿,而不是刑部、吏部幾方會審,這對於司馬山的身份來說是不對等的。這是不是等同於曌帝要他死,而不想連累主辦的太子與更多人呢?

司馬山不禁打了個寒顫。

「我說司馬山,你是如何勾連敵國、賣我曌軍情的,還不速速招來!」何文靜狠拍一下長案,再次怒喝道。

司馬山沒有回答。

何文靜皺了皺眉頭,眼中幽光閃動,沉聲道:「司馬山!你在帝王之側侍立多年,怎麼如此愚笨!坦白從寬還有活路,抗拒從嚴死路一條!」

司馬山伸出老手摸了摸花白的鬍子,望向堂外,冷笑道:「好狠的心啊……」

朝中的官員個個想着能獨善其身,根本不會有人去和皇上給自己求情。而至於聖上地意思已經十分明白,不需多作揣測。司馬山面上神色雖然沒有大動,但心裏卻襲過一陣嚴寒。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司馬山心上一橫,旁的事情先且不提,便是地方將校日漸跋扈,任用私人,結連成黨之事來說,如今禍患不顯,但時日久了,難保不會重演亂政。

前日寧軍的幾個將軍進京述職,在康明坊為了幾個歌妓和折家的人當街大打出手,一個是朝廷偏將,一個則是前朝世襲。人雖是已經拿下,但玉明令就是不敢處置,昨晨還到了府上來問。

像對付這等事來,曌朝無人能出他之左。曌帝自然還是需要他的,可眼下……他也有些琢磨不透曌帝的心思了。

但他要賭一把。

他賭曌帝不會讓他死。

何文靜見他不答話,呵呵一笑,大喊道:「你不招也無妨,證據確鑿,來呀!帶人證!」

戌初?萬物朦朧?閹茂

玉明城,玉明縣,皇宮

太子宮

「一句話不說,死活不開口,我算是沒招了。」何文靜欠著身子,滿頭大汗。

對面的紫檀椅上,太子妃正在給疲憊的太子按着他酸痛的肌肉。太子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而與何文靜一同來的汪白好像啞巴,一句話不說。

香爐中燃著安神香,隨着香即將被燃燒殆盡,從爐中飄出的縷縷白煙也漸漸變得透明。

過了半晌,太子爺終於緩緩開口了,他拋出了一個在汪白與何文靜意料之外的問題。

「你們覺得……我該不該殺他?」

沒有人回答。

事涉朝爭,汪白級別太低,何文靜渾渾噩噩,這兩個人都給不出什麼有價值的建議。太子妃安靜地站在一旁,指尖抵住下巴,一雙美眸怔怔注視着太子。她忽然輕輕咳嗽了一聲,對着太子的眼神一橫。

太子眼前倏然一亮。

「你們先出去。」太子眯起雙眼,壓低了聲音卻十分威嚴地說了兩個字。兩人面無表情,安靜地退了出去。

太子妃在這種場合不敢開口,但她既然要開口,就必定有一個絕妙的意見。

「你想要說什麼?」太子伸手摁摁眉心,對着太子妃發問。

「這要看你想怎麼樣?」太子妃抓住椅子扶手,身子前探:「板上釘釘的事兒你猶豫了,因為什麼?你沒有探清楚皇上的意思,對吧?」

太子眯眯眼,望着太子妃淡紅的唇,疑惑地問道:「你什麼意思?」

太子妃鬆開扶手,伸出手指颳了下太子的下巴,輕笑道:「你想什麼我還不知道?你想殺司馬山,但是不知道皇上怎麼想,對吧?」

「嗯,你有什麼意見?」太子眯眯眼,托起太子妃的俏臉,心中覺出一絲不妙。

太子妃輕輕一笑,摸著太子的臉道:「今天晚上別去處理政務了,陪陪我……都快一個月了,你不想啊?陪陪我,我就告訴你。」

太子不禁仔細看了一番太子妃。皮膚潤白,十指芊芊,臂若蓮藕,肩似刀削,腰如細柳,一笑起來還帶着幾分少女般的嬌憨,怎麼也看不出來她已經是有一個八歲孩子的婦人了。

太子的嘴角抽了抽,心中騰起一絲愧疚,但又立刻問道:「你先說。」

太子妃一撇嘴,轉身自得地踱了幾步:「你啊,還是膽小。要是我,我就直接去問問皇上,也好過你現如今這麼窘迫,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

「你能耐,你去問啊。」太子揉揉眉心,「我還以為你有什麼錦囊妙計呢。」

太子妃努努嘴,輕輕用手撩了撩頭髮,回頭看向太子,滿臉委屈道:「你就會說我,一沾上老爺子你就蔫了。你獃著吧,我去問。」

說着,她一甩紅袍,快步走出去。太子騰地站起來,在後面叫道:「你還真去啊……」

太子眯了眯眼,嘴角微微上揚,回身坐在紫檀椅上,有些懊惱地剝去枇杷的薄皮,然後將微微酸甜的果肉送到唇邊。

太子張開嘴,一口吞下,酸的他連忙咽了幾口口水。

太子妃的步伐忽快忽慢,她有些後悔出來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外面下着雨,細密如銀毫的雨絲輕紗一般籠罩天地,雨露拂吹着挺秀細長的鳳尾竹,匯聚成珠,順着幽雅別緻的葉尾滑落而下,水晶斷線一般,敲打在油紙傘上,時斷時續,清越如仕女輕擊編鐘。

雲白光潔的大殿倒映着淚水般清澈的水晶珠光,空靈虛幻,美景如花隔雲端,讓人分辨不清何處是實景何處為倒影。

文武殿內,曌帝正在慢斯條理地煮著茶,蕭川一身圓領袍,侍立在旁。

紅木製成的木勺舀上茶葉放進蓋碗,用旁邊壺中燒開的水淋過,蒸汽攜帶着茶香裊裊上升。

曌帝力道輕緩柔勻地端起青瓷,不破茶魂。青瓷托於掌心,幾片茶葉在清澈碧綠的液體中舒展,旋轉,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芽影水光,相映交輝。

曌帝就這麼靜靜地看着,眸色深柔,茶沉入杯底,似筆尖直立,天鶴之飛沖。

他用茶夾將茶渣自茶壺夾出,用溫水洗凈,側置茶杯於茶船中旋轉,以熱水溫燙后,取出置於茶盤中。

將茶葉撥入壺中,青頂的茶形宛如一位佳奇女人,芽葉緊裹,秀頎飽滿,視覺清爽,堪稱清麗,水浸入其中,纖毫四游,卻亮卻透,一如女子的黛眉水眼。

「父皇,這又煮上茶了?我那裏有些邵來的茶葉,用不用給父皇拿來?」階下,太子妃小心翼翼地問道。

曌帝直直身子,嘆了口氣:「不必了,我這茶挺好。」

壺托在他的手指間,輕巧得如一張薄紙,左手中指按住壺鈕,水流悠然而下,手腕帶動手指,恍如描摹著一幅精緻的丹青,一點一點,一筆一筆從心底暈染而出。

「哦,這個時辰你來,有什麼事兒啊?」曌帝看了眼太子妃,再次將目光對向壺底的文火,漫不經心地問道。

太子妃這邊玉手攥緊,貝齒緊咬,暗自為自己打氣,沉吟了片刻,終於開口道:「太子這幾天茶飯不思,此刻正在為司馬山的事……」

「這有什麼可磨蹭的啊?趁早殺了不就完了。」這樣的瑣事如今並不在他考慮之列,此刻曌帝一門心思都在茶上,他突然開口問道:「到一刻了嗎?」

一側的蕭川笑了笑,連忙回答道:「還差著時辰呢。」

一名宮女端著茶盤走到曌帝身旁,曌帝一個不留神,卻不小心將茶盤上的茶盅撞翻,嚇得那個宮女馬上跪倒在了地上,一連聲的叫,「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請皇上恕罪……」

燈光耀在曌帝肅正的臉上,他揮了揮手,漫不在意道:「不關你的事,起來吧。」

接着看向太子妃的時候,眉頭卻已經皺了起來,「你還愣著幹嘛?趁著天沒亮,還不趕緊了事去。」

這話分明是要司馬山死。

太子妃微感驚愕,但感覺曌帝情態不似作偽,連忙諾諾而退。

「父皇真是這麼說的?」太子驚訝的問道。

「當然了。」太子妃坐在紫檀椅上端著茶碗,冷聲道:「司馬山這事兒就是個糊塗賬,還弄什麼證據啊,皇上說趁著天沒亮就了事,不就是趁著天沒亮就殺了他嗎?」

太子眯眯眼,「說的是啊,何文靜——何文靜!」

「嗯,臣在。」一直在外面候着的何文靜連忙跑進來,喘著大氣回道:「臣在!」

太子沉吟了片刻,終究還是下定了決心,他指使何文靜道:「你去,破曉以前,司馬山決不能活着,開刀問斬!」

何文靜連忙低頭回道:「臣領旨!」

「你先去吧。」太子對他揮揮手,眼神緩緩飄到太子妃身上。

何文靜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太子目光閃爍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今天怎麼不看摺子了?」太子妃有些疑惑地問道。

好不容易才從失神中醒過來,太子已經恢復如常,淡淡回答道:「不去了,陪你。」

「哼,你還是跟奏摺過去吧。」太子妃捂嘴笑道。

順德十年,朱明六月二十八日

卯初?日始?單閼

玉明城,玉明縣,東市

此時正是破曉時分,天光透過雲影鋪灑而下,時亮時黯,道路兩旁的老樹的葉子在風中輕輕搖晃。

「時辰到了,斬吧。」何文靜的身影藏在大樹的陰影下,冷冷的下令。

「來!」何文靜身旁的大理寺少卿急忙開始揮舞手臂,示意劊子手過來。

兩名持刀的劊子手推搡著一名老頭走過來——那是司馬山。

他目光獃滯,神情沮喪,在此刻,他的身影和眼神,都能讓人強烈的感受到他的深刻的、令人顫慄的哀傷。

司馬山跪在地上,兩眼注視空中,出神似的凝想着。

「唉……」他長嘆一口氣,眯起眼:「我還真是……」

嘩啦一聲,他的頭顱似被某種勁風吹飛了一樣,在空中旋轉了一圈后砰的落在地上彈了幾下,頓時間,鮮血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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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德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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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回、曌朝堂暗流涌動,天破曉開刀問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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