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 42 章 是誰

42. 第 42 章 是誰

時隔數年,鳳玄微終於再次來到謝慈的寢殿中,這裏與當年乾坤水鏡中顯現出來的差不太多,牆壁上那些李青衡的畫像都已不見,多了許多江硯買來的小物。

他們好似真的要成為一對即將合籍的恩愛道侶。

鳳玄微心中微澀,並不多問。

赫連錚走在前面,他對身邊的江硯說:「如果阿慈在接下來的兩天內還不醒來,我就去生死境摘桃仙花。」

江硯看了赫連錚一眼,附和他道:「到時我與你一同前去。」

鳳玄微始終沒有開口,他來到床邊,垂眸看着自己躺在床上的小徒弟。

他與阿慈分別已近四年,四年的時間於他長久的生命而言不過是滄海中的一粟,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可他還是覺得自己有很久沒有見到他了,比過去的四百年四千年都要漫長。

「謝慈」安靜地躺在床上,微微蹙起眉頭,好像做了一場不太美妙的夢,他與鳳玄微記憶中的他並沒有什麼不同,眉心的紅痣似一點鮮紅的硃砂,襯得他的臉色更蒼白了些。

鳳玄微就這樣無聲地看着他,他以為自己再見到阿慈那些被壓制住的心魔會劇烈涌動起來,然而此時他的心中卻是詭異地平靜,平靜到讓人覺得可怕。

那些心魔好像徹底沉入到漆黑的海底,無聲無息地潛伏在那裏,目光里滿是被壓抑的深沉愛意,期冀而虔誠地等待阿慈的到來,然後會在鳳玄微懈下心神的某個瞬間,洶湧反撲上來。

鳳玄微彎下腰,手指搭在「謝慈」的手腕上,「謝慈」的皮膚冰涼,像是一塊打磨過的昂貴玉石,他的脈搏倒也平穩,鳳玄微試了各種辦法,居然都瞧不出他是什麼病症。

許久之後,鳳玄微收回手,赫連錚在後面探著頭,焦急問他:「怎麼樣了?」

鳳玄微轉過頭,看了赫連錚一眼,問他:「是誰說的找到桃仙花他就能醒來?」

赫連錚搖頭,答道:「我也不認識,江硯說那人可能是瀛洲來的仙君。」

江硯跟着接話道:「我觀他白衣飄然,仙風道骨,極有神通,即便不是瀛洲下界的仙人,應當也是一位隱世的高人,他說現在只有生死境裏的桃仙花能救阿慈了。」

若是真的是瀛洲的仙君提了這麼個法子,寧渡不可能不與他說,或許這世間真的有他不知道的高人。眼下鳳玄微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親自去一趟生死境了。

他低頭又看了一眼在床上沉睡的「謝慈」,真是太胡鬧了,只盼着他這次吃了教訓,以後再不敢胡來了。

他給他留下那麼多的法器,當時怎麼沒保護好自己。

看到如今「阿慈」躺在床上這樣昏迷不醒,鳳玄微心中居然沒有特別多的擔憂,他現在親眼看到了「阿慈」,卻彷彿仍與他隔了厚厚的一重簾幕,甚至不如前些年在乾坤水鏡里看得真切。他只當自己壓制了心魔,連同對他對阿慈的愛意都被收斂了起來。

這對如今的他來說,或許也不能算是一樁壞事。

赫連錚問他:「你有辦法讓阿慈醒過來嗎?」

鳳玄微直起身,回頭對赫連錚道:「我去生死境取桃仙花。」

赫連錚瞪大眼睛,問他:「你要進生死境?你與阿慈什麼關係?」

傳說進到生死境裏的修士都是九死一生,就算能活着出來多半也得留點殘疾,要去也該是他這個做師兄的進去,不該牽扯到旁人。

見鳳玄微不說話,赫連錚腦子裏瞬間劃過無數離奇的念頭,這人能為他「阿慈」進到生死境裏,絕不可能與阿慈毫無關係,他師弟這幾年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身邊吸引了一群斷袖,萬一這人也是個斷袖,拿到桃仙花后挾恩圖報,要他師弟以身相許可怎麼辦?

赫連錚覺得這等事還是該讓他這個師兄來做,他說:「如果必須要去生死境裏去桃仙花才能救阿慈,那還是讓我去吧。」

江硯急道:「還是讓我去吧。」

赫連錚拒絕道:「你就算了吧,你進去也幫不上忙,還是留在蒼雪宮裏好好照顧阿慈。」

鳳玄微沒時間聽他們兩個在這裏推拉,抬步向外走去,赫連錚一把拉住他,問他:「你真要去啊?」

鳳玄微只淡淡看着他,道:「你攔不住我。」

不知為何,赫連錚同他對視了一眼,便知道自己絕不是眼前這人的對手。

「那……這個你拿着吧。」赫連錚從身上摸出隱蔽身形的法器,這是蕭綰給他的。

蕭綰知道他要為了阿慈進生死境后,盯着他莫名笑了半天,赫連錚不知道她在笑什麼,但隱約覺得她的笑絕不是因為高興。

對蕭綰來說,「謝慈」能這麼一直沉睡下去實在是一樁值得慶祝的妙事,可赫連錚卻要為他這個師弟進到生死境裏。

她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他們這對師兄弟了,好在這一次赫連錚至少不用屠龍,有塗山的法寶護身,他不至於死在生死境中。

鳳玄微沒有去接,他直接化作一道雪白流光,消失在蒼雪宮內。

鳳玄微離開后,江硯面色微沉,待回頭看到床上的「謝慈」,臉上便又多出許多柔情。

赫連錚望着他,只覺得他此時的神情有些熟悉,一時卻想不起自己在哪裏見過。

白雲悠悠,北雁南飛,長風送來這一秋的涼意,生死境外,石柱上的梵文落下簌簌的金光,似金色鯉魚在空中快速的遊動。鳳玄微踏入生死境中,血池翻湧出白沫,遠古時代留下的精怪殘魂蜂擁而上,隨即在他的刀下轉眼化為灰煙,骨窟里半數的怪物成為齏粉,灑落這一路。蓮獄之下,鳳玄微周身金色神光可撼動天地,萬千惡鬼向他俯首。

神墓盡頭的石碑高聳入雲,巨大的骨龍剛探出腦袋就被神光逼退,隱入雲巔,長空萬里,白骨如山。

鳳玄微彎下腰,從白骨中摘下桃仙花,轉身便要離開。

遠處的石碑下面,那塊笨重的石頭上不知什麼時候居然生出一朵白色的小花,迎風舒展,搖搖晃晃。

師父……

恍惚間,鳳玄微好似聽到阿慈在叫他,他停下腳步,回望過去,滿目的森森白骨,簇簇紅花,這裏怎麼會有阿慈呢?

他已經順利摘得桃仙花,回去就能治好阿慈,他該高興才是。

只是自進了生死境裏,胸腔里的那顆心臟無端疼得厲害,像是被一條細細的絲線拉扯住,不停地下墜、下墜,永無盡頭。

鳳玄微想不出其中原因,他漠然收起桃仙花,轉身向前,再沒有回頭。

身後那朵白色的小花在風裏搖曳了幾下,萎靡地垂下腦袋,又一場大風吹過,花瓣飄零,迅速凋敗。

鳳玄微完好無損地從生死境裏取了桃仙花,他一刻也不停地趕回蒼雪宮,將桃仙花製成藥丸,給「謝慈」服下。

赫連錚心中半是高興半是憂慮,一抬頭看到江硯站在門口,江硯的面色凝重,赫連錚好奇問他:「你看起來好像不太高興?」

江硯立即揚起唇角笑道:「怎麼會?」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孟魚在外面叫他,江硯稍作猶豫,叮囑了赫連錚幾句便走了出去,寢殿中只剩下赫連錚陪着鳳玄微守在「謝慈」的身邊。

「謝慈」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呢?

他們這一等便等到了深夜,桌上的蠟燭都要燃盡,燭淚堆了厚厚的一層。

臨近午夜時分,床上「謝慈」濃密纖長的睫羽微微顫動,似兩片剛破繭振翅的蝶翼。他終於要醒來了,鳳玄微望着他的臉頰,心緒竟無太多波動,只有些慶幸自己提前壓制了心魔,才能親自到下界來為他摘回桃仙花。

然而他的這一點慶幸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床上的「謝慈」緩緩睜開眼,眨了一會兒,最後茫然地看向鳳玄微,那雙烏黑的似琉璃般的眸子裏透著淡淡的疑惑。

這不奇怪,鳳玄微臉上戴着面具,只露出一點下頜,他到下界來本來也沒想讓阿慈和赫連認出他來。

可在這一剎那,在對上「謝慈」目光的這一剎那,鳳玄微只覺得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一盆冰水澆落下來,讓他從頭到腳涼個徹底。

「謝慈」張開口要問眼前之人的身份,鳳玄微的動作更快,他伸出手,似一道閃電猛地掐在「謝慈」的脖子上,厲聲問道:「你是誰?」

「你在做什麼!」赫連錚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一個箭步從後面衝上來,與此同時長劍出鞘,直接橫在鳳玄微的脖子上,沉聲道,「你給我鬆手!」

鳳玄微完全沒有理會赫連錚,他凝視着「謝慈」的那雙眼睛,黝黑的瞳孔里倒映出鳳玄微臉上那張無悲無喜的空白面具,他輕聲說:「你不是阿慈。」

赫連錚皺起眉頭,滿臉慍怒,這哪裏來的棒槌,上來就說阿慈不是阿慈。

他的劍已貼到鳳玄微的皮膚上,口中喝道:「他不是阿慈難道你是?」

然而鳳玄微好似聽不到他的嘲諷一般,他掐住「謝慈」脖子的手開始收緊,冷聲逼問:「阿慈在哪裏?」

「謝慈」也不回答,雙手掙扎著啊啊亂叫,本來蒼白的臉倒是因此多了些許紅暈。

赫連錚看得心疼,見他還不鬆手,手腕一抖,長劍便在鳳玄微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他怒道:「我是他師兄,我難道認不出——」

他的話未說完,鳳玄微臉上的面具生出數條細細的裂紋,伴隨着細微的咔哧聲,面具沿着那細紋碎裂開來,隨後似魚鱗般從他的臉上一片一片脫落。

於是,他面具下的那張臉顯露出來。

秋風順着窗縫吹拂而來,紅帳搖動,靈犀香斷,殿中一片寂靜。

赫連錚呆在原地,他持劍的手都顫抖起來。

許久后,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師…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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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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