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英雄與後人

帝國以東，扶桑列島，東京都市圈。

華燈初上。

一輛極其扎眼的鮮紅色跑車在路旁年輕人震驚與羨慕的目光中，緩緩行駛到市中心一座大廈下。

車體誇張的稜角設計與複雜的線條勾勒出科幻感十足的外形，六隻后擾流板高高揚起，似猙獰的龍翼。

這樣的跑車，應該在無人的公路上來一個瀟灑甩尾，而後在艷麗的夕陽下一騎絕塵。

然而在下午六點鐘的首都圈，無論什麼車，只要你是地上跑的，都開不起來。

大廈下，早有身穿黑西裝的人群侍立等待，為首的中年男人快步上前。

車門打開，兩條能讓任何雄性動物引起遐思的、雪白修長的玉腿伸出車外。

一個高挑美麗的女人鑽出駕駛席，黑長直的齊劉海髮型下，兩隻妖媚中透著冷漠的杏眼緩緩掃視四周。

目光所及之處，所有黑衣人無不俯首。

女人穿着寬鬆的居家服，打扮得像個隨處可見的普通女生，但那高挑傲人的身材卻足以將任何普通服飾撐起，活脫脫天生的衣裳架子。

她看都沒看眼前保持鞠躬姿勢的中年人，旁若無人地走向大廈。

「小姐，小姐！鞋……」中年人注意到什麼，屁顛屁顛跟過去喊道。

黑衣人們這才注意到，女人正赤腳走在便道上。

首都圈的地面遠不像各國東洋犬描摹得乾淨整潔，相反，由於人流量巨大，東京都的公共場合衛生程度向來比較一般。

然而，已經走了十幾步的女人雙足纖塵不染，足底依舊潔凈，白裏透紅。

聽到呼喚，女人轉過頭看了中年人一眼，男人立刻轉身，快速跑到車前排下，翻找幾秒，拎着一雙艷紅色高跟鞋跟過來。

他蹲下有些肥胖的身子，把鞋恭敬地放到地上，就要幫女人穿鞋。

然而，女人卻冷哼一聲，轉身就走，只留下一句：「換什麼，反正馬上就要換衣服。」

中年人無奈地笑了笑，拎起那雙高跟鞋，像一條忠心耿耿的哈巴狗，跟在女人身後。

一群黑衣人同樣魚貫而入，走進大廈。

路旁，來往的人群看着這一幕，不時有人交頭接耳。

「那是源氏大廈吧，難道那位就是……？」

「是，源家的那位小姐。」

「哇……百聞不如一見，真的好美……」

「還魂啦，那可是源家貴女，公主般的存在，貨真價實的貴胄之後……」

「喂，你聽說過那個傳說嗎？源氏集團的董事長，那位源家家主，掌握著與扶桑國運相關的秘術？」

「怎麼可能……你這蠢貨……」

大廈的電子門合攏，也將門外路人的聒噪擋在外面。

提着高跟鞋的中年人小心地抬頭看了一眼。

源真子大人似乎並沒有注意路人的話語。

他就這麼保持躬身，拎着鞋子，跟在大踏步行走的女子身後，走在大廈華麗的大堂。

大廈共52層，下30層是源氏集團的全球總部，此刻，大堂中不時有一副精英做派的員工走過。每一個路過的人，都在女人面前停步俯首。

女人徑直走向大堂深處一部獨特的電梯，那是直達樓頂神社的通道。

「小姐，小姐？您的身上……」

源真子回過頭，挑了挑眉。

「怎麼？」

「您身上……還有酒氣……」

中年人腦門微微冒汗，

還是硬著頭皮說道。

僅僅二階的他能聞到，那麼家主大人一定能聞到。

女人皺了皺眉，昨晚她和情人玩得太瘋，她把幾瓶昂貴的名酒全都倒到那個新近寵愛的少女身上，最後自己也沾上不少。

爺爺已經好多年不能飲酒了，也最討厭從別人身上聞到酒氣。

她嘆了口氣，調轉方向，走向另一部電梯。

她要先沐浴。

……

溫暖的熱水從噴頭淋下，撫慰着她光滑的皮膚。

豪華套房的淋浴間內，源真子美麗的身軀在水霧中若隱若現。

她白皙的後背上，趴着一個猙獰的惡鬼紋身。

隨着水流在她的身上滑落，那生著雙角的紋身不停舔舐著滑落的水滴，併發出「桀桀桀」的獰笑聲。

「不要傻笑了。」源真子的聲音在空曠的淋浴間回蕩，「爺爺會聽到哦~。」

恐怖的笑聲戛然而止。

良久，一個帶着尷尬的聲音響起：「不、不會吧，隔着幾十層樓……」

「騙你的。」源真子平靜回答。

她關掉水流，細心地聞了聞身上，然後直接走出淋浴間。

她把自己扔到床上，孩子氣地打了幾個滾，權當擦拭身體。

最後，她四仰八叉地躺在舒適的大床上。窗外，首都圈今日天氣良好，萬里無雲，陽光透過落地窗，溫暖着她永遠潔凈的身軀。

「但再往上十幾層，爺爺就聽得到了。

「不止聽得到，還看得到、聞得到。

那個聲音的源頭從床單與她背部的罅隙悶悶地傳出來：「一定要去見那個老不死嗎……」

「要的。」她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一會兒，然後站起身，認真穿好一套侍者送來的巫女服。

她穿得很認真，很仔細。

這時的她，與在這棟大廈外那個首都圈聞名的名媛、放浪形骸花天酒地的源氏第一公主，判若兩人。

她認真檢查著巫女服的肩部、下擺與其他細節，確認沒有任何問題后，才站起身，走向房門。

「在這個國家，爺爺要做的事，沒有人可以忤逆。」

……

樓頂。

巨大卻形制古老的神社如一隻亘古而來的巨獸，趴在這座除東京塔、晴空塔之外，首都圈第三高的家族建築頂端。

如果說整座大廈象著着源氏獨一無二的卓然地位，那麼這座神社，則肆無忌憚地向扶桑列島昭示著這種地位的源頭。

那個幾乎永遠居住在這座列島最高神社中的老人，源義經。

沒人知道為何這個源自皇族的財閥家族會賜予一個後人列島英雄的名字，有人說這是來自家族的重視，也有人說，是那個人成年時自己修改了名。

無論如何，他在成年後快速執掌整個家族，並在列島的經濟發展期飛速擴張產業，讓源氏成為了列島諸古族中唯一一個在近現代依舊繁榮昌盛的姓氏。

如今，這個接近九十歲的老人，依舊牢牢把持着家族權柄，掌管着列島諸多產業份額。

源真子走出電梯，第一時間便看到了那個令她大氣不敢出的身影。

老人如往常一般，穿着帶有家徽的紋付羽織，端坐在高樓頂端的神道盡頭。

二百六十米高的頂樓，強風呼嘯，卻無法吹動他的衣襟。

總像個超級大反派一樣……也確實是……

源真子忍不住腹誹。

但此刻，即使離老人近百米，她依舊大氣不敢出，容姿端莊恭敬，小步挪向對方。

她在屋檐邊止步，不敢踏入老人身邊空曠的空間。

她的後背上，那幾乎永遠聒噪的紋身，此時就像死了。

老人的聲音忽然響起，不是從遠處，而是從整個神社，四面八方。

「去那個方向，去西方，去海那邊的帝國。」老人抬起手，指著一個方向，「那裏有事發生，我看不清。

「但我能感覺到，那裏出現了一副強健的血肉，它在呼喚，呼喚我的啃食。」

面朝天空的老人緩緩轉身。

接近兩米的身軀瘦且高大，面如枯槁，但那蒼蒼白髮下，深深的眼窩裏，兩隻如猛獸的眼珠忽然調轉方向，看向源真子。

那目光似兩柄利刃，剜到她的身上。

源真子的身體不自覺顫抖了一下，她分明感到，身軀上被爺爺目光刮過的地方，鑽心的疼！

「這副身軀已經老邁不堪，無法承載『我』。

「不管那裏要發生什麼，我要那個發出紅光的東西。

「帶上布都御魂，它也渴望啜飲那鮮血。

「或許，那東西能為這副身體續命。

「又或者，它能代替你，讓你免於變成容器的命運。

「如果你做不到，那麼祭典的時刻就快到了。」

源真子努力控制着發抖的身軀，聲音微微發顫：「是，爺爺。」

「去吧。」

老人微笑，如關愛孫女的慈祥長輩。

源真子躬身，以倒退的姿態離開神社檐下，進入電梯。

電梯門緩緩合攏，一路向下，她保持着端莊的姿態，面容平靜。

直到電梯接近地面，她才猛地顫慄起來。

她低下頭，看到身上有血跡滲出巫女服。

她大口呼吸著電梯里的空氣，背後那紋身發出低低的嘆息。

「你會保護我的吧？」

女人的聲音顫抖著，似在自言自語。

「會的。只要有我在，他就無法剝下你的軀殼穿上。」悶悶的聲音透過巫女服傳出來。

「我告訴過你，我穿過『門』來，就是為了保護你。」

「但那把刀……它有我同類的氣息，我不是它的對手。」

「沒關係。」女人逐漸冷靜下來，她拍了拍自己白皙的臉頰，抖擻精神，說道：「布都御魂的對手不是你，是爺爺發現的那個人。

「可能是某個新的覺醒者，也可能是別的什麼。

「但不管是什麼，取回它，我就能自由……哪怕，只是自由片刻。」

電梯停在三樓一個極其豪華的套房外。

門打開，中年人依舊彎著腰恭候在電梯旁，提着高跟鞋，彷彿從未離開。

「對馬，那個方向，是龍之帝國的哪一座城？」

源真子抬手指著一個方向。-

叫對馬的中年人這才抬起頭，他先是看着女人染血的巫女服，下意識瑟縮了一下，然後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遲疑道：「那裏……是龍之帝國首都的方向，以及滄明、唐市、柏人……」

「讓駐紮在那裏的諜子全都出動，搜索七日內有關覺醒者的一切的消息。

「找兩個健康精壯的活人，餵飽布都御魂，它要隨我出征。」

她走進套房，關上了門，然後靜靜站立。

她聽到門外男人小心放下高跟鞋，快步離去的聲音，然後緩緩褪下巫女服。

原本白皙的身軀上，從腿部向上，直至肋骨，再往上，到鎖骨，一道斬痕直直落在皮膚上，血肉外翻，傷口猙獰。

她的五官終於不再刻意控制，在疼痛中近乎扭曲，劇痛讓她趴在地上，顫抖不已。

走廊盡頭，即將走到轉角的對馬，聽着遠處傳來的壓抑的哭聲。

他下意識頓住腳步，最終只能快步離去。

半小時后，大廈頂端的神社，有年輕男人的慘叫與呼喊響起，然後是血肉被撕裂的聲音，最後一切歸於寂靜。

站在樓宇邊緣的老人吞了吞口水，沒有轉身。

穿着黑衣的忍者們從黑暗浮現，用一隻畫滿符咒的巨大黑色箱子，盛放一柄血跡斑斑的利刃。

他們在神社的陰影中向遠方的老人躬身，而後離去。

兩小時后，源氏家族年輕一代最受器重的長公主，帶着一件即將展出的工藝品，乘上了去往龍之帝國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