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詛咒師夏油傑？聽說過，發生了什麼事嗎？」

「聽說過啊，那就好解釋了。」熊貓撓了撓腦袋，毛絨絨的臉上人性化地出現了忌憚的神情。

「在你沒來之前，也就是前幾天，詛咒師夏油傑和他的手下闖入了高專的帷帳，給悟下了一封戰書，12月24日，他要在新宿和京都同時進行多達幾千隻咒靈的【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流浪者愣了一下。

「沒錯，之前我們和他碰了次面，感覺……這個傢伙非常奇怪。」熊貓皺了皺眉，似乎想起了當時的那段經歷。

「他的目的是什麼？」流浪者抬起頭。

「為了創造一個只有咒術師，沒有普通人類的世界。」

一個只有咒術師的世界？

如此自稱大義的理想，多麼……傲慢的人。

流浪者垂了垂眸，想起圖書館內看到的那頁書上塗鴉，臉上神情不變，眼底卻多了幾分明悟。

「不過也不用太擔心。」熊貓打起精神，「夏油傑那邊的戰力不如我們這邊，只要安排妥當，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況且，不是還有悟在嘛。」

他拍了拍流浪者的肩∶「悟這個傢伙雖然平日裏很不靠譜，但關鍵時候還是很可靠的。話說回來，你是不是還沒出過任務，那到時候應該會和憂太真希他們留在高專吧。」

流浪者小心避開熊貓粗獷的大掌∶「乙骨君的實力那麼強悍，為什麼讓他留守高專？」

他做出這樣的判斷並不是無依無據，先前在鐳缽街初見，與中原中也正面對峙的黑髮男生便是乙骨憂太，只不過對方那時和現在看着又有些不同，戰鬥中的乙骨神情嚴肅，渾身縈繞的咒力實在令人不容小覷。

「憂太啊。」熊貓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沉思，「他的話，以後應該是不打算做咒術師的。」

他把乙骨憂太和女友里香的故事簡單講述了一遍，用老大哥看破紅塵的語氣深沉地點了點頭∶「憂太這個孩子心地太善良，讓他見識【百鬼夜行】的場面，參與到和詛咒師的廝殺實在有些殘忍。」

「這是夜蛾校長的語氣吧。」流浪者忍不住開口。

「很上道嘛小子，我學的像吧！」

但說到這裏，流浪者又想起一件事，上次沒有留在鐳缽街看到詛咒事件後續，不知道那裏的詛咒最後是怎麼清除的，還有他的金飾……

「中原中也……我是說橘發的羊之王，你們和他發生了什麼？」

「他啊。」熊貓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因為彼此誤會打了一架，這小子還真是厲害，操控重力的異能也太酷炫了，差點把我們幾個按著打，不過最後還是解釋清楚誤會和他和解了，其實中原人還不錯……」

「這樣嗎。」流浪者微微抿唇，他還以為，對方發現了中原中也身上的不對勁。

從第一次在借景之館見到中原中也，流浪者便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一股可怖的力量，遊離於失控與壓抑之間，那種龐大的威嚴感時常讓他恍惚失神，彷彿很久之前也曾面對過類似的力量……不，還要比這更強大。

像是根本無法逃脫的宿命，他面對祂，無力的宛如初生的嬰孩。

***

「要多小心，有情況及時向我們傳達。」「大芥。」

熊貓和狗卷沖着他們揮手告別，下樓朝新宿方向出發。

教室里本就空蕩，如今熊貓二人接到指令前去對抗百鬼夜行，空曠的校園便只剩下三個人。真希並非與人合群的性格，打了聲招呼后，她徑直出了教室，準備去天台放風。流浪者和乙骨憂太之前並不熟悉，他對他的印象還停留在不久之前熊貓向他講述的人鬼情未了故事，因此看他怎麼看怎麼有些不對勁。

黑髮的少年眉眼清俊，青黑的眼周色素沉積，眸中時而帶着幾分疏離。流浪者的目光落在對方的指節，無名指上套著一個銀質的戒指，映照着日光隱約閃爍著。

「流浪者君……聽說過我的事情嗎？」沿着視線看過去，乙骨憂太抿了抿唇，有些靦腆地開口。

「……」流浪者頓了一下∶「抱歉，私下議論了你的事。」

「沒關係的，本來就不是什麼不能被人知道的事情。」乙骨憂太遲疑片刻，「那你呢，作為人偶，流浪者君眼中的世界大概和我們不一樣吧，流浪者君為什麼要來高專……啊抱歉，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沒關係。」

「沒有。」流浪者搖了搖頭，他沉默了好一陣，直到空氣中瀰漫着尷尬的氣氛，這才開口挽救了試圖鑽地的乙骨憂太。

「我不知道。」

「誒？」

「我不知道自己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因為我……還沒有和這個世界建立聯繫。」

「是這樣嗎……」乙骨憂太半知半解。窗外的微風拂過桌台，將狩衣的系帶輕輕吹起，光影映照在他的臉上，在乙骨眼中，面前沉靜的人偶一半浸淫著陽光，另一半掩映在陰影之下，如同一個未解的謎團。

無緣由的，乙骨覺得身上有些發冷。

自幼與詛咒伴生，對詛咒十分敏感的他隱約感知到了一些東西，像是惡意的具現化，藏匿在對方體內，靜靜凝視着外面的世界。乙骨在流浪者身後依稀看到了深淵與暗河……

「不要動。」「什麼？」

流浪者蹙了蹙眉，從光影中走出來，他抬起頭示意乙骨噤聲，壓低嗓子解釋道∶「你不覺得從剛才開始，這裏太安靜了嗎？」

「砰——」

話音剛落，天旋地轉，巨大的震動自地面傳來。乙骨的眼睛猛地睜大，倏然起身，朝着天台的方向跑去。

「話還沒說完呢……」流浪者落後一步，對着對方跑遠的背影咬了咬牙，無語地跟上了。

……

天台上石崩地裂，濃重的血腥氣瀰漫在鼻尖。流浪者來晚一步，剛一上樓，衝天的怨氣便撲面而來。特級過怨咒靈「里香」完全解放，咆哮的尖叫刺得他幾乎當場聾掉。

不對，對面的入侵者是夏油傑，據他所知，對方的術式名為咒靈操術，能夠收復咒靈成為對方的主人。

流浪者閃身躲過飛來的磚石，將地上昏迷的真希連帶救援不敵的熊貓狗卷一把撈起，他將眾人放在另一處地面，試探了一下鼻息，指尖微弱的呼吸讓他的動作猛地僵硬起來。

不行，再這樣下去，無論是熊貓他們，還是乙骨都會死。

人類何其脆弱，流浪者不願糾結忽然煩悶的情緒，他後退一步，將人安置好后閉上眼睛，遲疑了片刻，把體內沸騰掙扎的惡力完整釋放出來。

洶湧的怨氣伴隨囈語瞬間入侵他的大腦，流浪者頭痛欲裂，他的靈魂似乎撕裂成了兩半，邪神之力釋放的那一刻，整個人偶之身也因此變得羸弱不堪，破碎的囈語在他耳邊嘶吼，尖叫，如同催命喪鐘，一遍遍沖刷着他的靈台。

理智……快維持不住了。

「阿流……」

理智喪失之際，地面忽然傳來微弱的聲音，流浪者倏地愣住，低頭，看到重傷的狗卷艱難維持着意識，黯淡的眸子已然失焦……不，並未直視到自己，流浪者鬆了口氣，轉身沖了出去。

「閉上眼睛，不要睜開看我。」

**

夏油傑咒術強悍，體術同樣驚人。但咒靈操術並非萬能，對於認主的咒靈只有殺掉宿主才能對其奪取。想清楚這件事，流浪者直奔目標，將振袖括注入惡力直指脆弱的脖頸，夏油傑戰鬥中回頭，目光觸及陌生的人偶，整個人猛地一愣。

「閉眼，乙骨。」

等的便是現在，邪神的存在對於人類的精神污染絕對不可抗，咒術師意志遠高於普通人，但如夏油傑這般的特級詛咒師，直面邪神意志也會失控。只是他的存在並非邪神，這樣的衝擊只在最初有效，人偶之身無法承受過度失控的力量，他不能保證光靠自己可以殺掉他。

還需要乙骨的助力。

「現在，殺掉他！」

乙骨憂太下意識舉刀，里香的利爪隨之而至，就在這一瞬，振聾的鐘聲倏然響起，如同金光普照，流浪者猛地闔眼，看到靈台之內靜坐的人偶臉上沾血，回眸的側影似鬼似佛，啟唇輕念∶

「毋殺。」

「鐺——」

里香尖叫一聲，瞬間縮回乙骨的身體。流浪者一個恍惚，尚未回過神，胸口的劇痛讓他一下子跪坐在地，揪緊了衣領。

失去意識前，他看到不遠處憑空出現一扇幽異的門，門內伸出一隻手，將落地的夏油傑拖了進去。

那是……深淵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