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

追憶

車廂內的廣播女聲正在緩速播報著注意事項:

「感謝各位乘客選擇乘坐新幹線,本次列車為希望號,開往大阪,中途停靠站為品川站、新橫濱站。本次列車車廂內禁煙,想要吸煙的乘客,請移步到吸煙室。常規列車的吸煙室在3、7、15號車廂……」

這種注意事項每十五分鐘播報一次,此刻響起來的時候,多數乘客已經在近三小時的旅程中昏昏欲睡了,車廂內一片安靜,廣播女聲倒是輕柔得像是助眠曲一般。

家入硝子已經靠着睡過去了,鄰座的夏油傑拿着手機在看資料,兩人的前座就是五條悟和淺川璃寬。

前面的兩個人倒是一個也沒睡,相反精神得很,準確來說是淺川璃寬精神得很,他就坐在內側靠窗的位置,兩手撐著車窗玻璃,瞪大着眼睛看窗外飛閃而過的景色一眨也不眨,五條悟坐在一旁,用手撐著腦袋去看鄰座上興奮起來的人,感到有點好笑,想起來以前坐汽車的時候也沒看他這樣啊。

他這麼想着就這麼問了,淺川璃寬聽到之後稍稍和車玻璃拉開了點距離,但人還是興奮的,一呼氣就在玻璃上留下了朦朧的一片:「這個開得快。」

這個答案成功讓五條悟笑起來,想說什麼,開口出聲前又伸手去撩了對方散落下來的頭髮——是右面無束髮的一側,淺白的長發軟順地垂下,朦朧得像車窗上泛起的那片水汽一樣,讓他看不到淺川璃寬的側臉,這點很不好。

「那買一輛新幹線回去開怎麼樣,天天可以坐。」

淺川璃寬的視線終於從窗外收回來,轉過去就能看到五條悟,對面的人伸手勾著自己的頭髮,正撐著腦袋看着自己笑。

他好像知道這實際上是在開玩笑,也就不破壞氣氛地順勢應了聲嗯。

這幾年下來,NPC覺得自己是很有些長進的,從一開始初醒時一無所知,到現在也能夠分清一些玩笑話,淺川璃寬越來越覺得,那些鮮活角色們的情緒波動,他一介小小NPC也終於能夠體會到一星半點了,這就很足夠。

對於淺川璃寬越來越能讀懂一些情緒這件事,五條悟也看得出來,剛才的那一聲嗯是玩笑的延續,他也知道,小影子能夠獨立起來是件好事,唯一的不足之處就是逗人的樂趣會少很多。

列車還在行駛,車廂內依舊是一片安靜,五條悟用手指點着腦袋,努力在想些東西去逗人,剛一抬眼,便正正巧地看到撩起的那一片頭髮下,右側脖頸間露出的一點小細繩子。

是從衣服下方的遮掩處露出來的,淺川璃寬往左彎身扒拉着窗戶,這一處頸側間的東西便意外露了出來。

墨鏡下的眼神有些波動,五條悟記不起來自己曾經有送過這樣一條用細繩吊著的什麼東西,而且還是掛在脖子上藏在衣服最里側的。

手指尖動了動,想要去勾出來。

車廂內的廣播突然響起來:

「前方即將到站,前方站,大阪終點站,到站時請所有乘客有序下車,配合指揮從容出站……」

這一則廣播不是催眠曲,是鬧鈴聲,夢裏的人似乎也有意識,車廂內一時間稍顯熱鬧起來。

五條悟覺得,可能是進入高專以來事情太多了吧,又要出任務又要寫檢討的,或許自己曾經還真送過那樣的一條東西也說不定呢。

他暫且將手指收了回來。

.

任務內容不是很難,祓除咒靈的過程也很順利。

只是完成任務之後,在大阪過馬路時倒是面對面碰到了個詛咒師,由於對方身上的氣息實在過於濃烈,是連五條悟也要皺眉說句「臭死了」的地步,於是正義的高專學生直接一個原路返回,試圖抓到那人。

一通折騰下來,人沒抓到,只姑且在對方身上留了個標記,之後便跟丟了,氣得五條悟踹了腳路邊的行道樹。

行道樹:請為我發聲。

天色早就暗了,追不到人回過神的時候,幾個人才發覺肚子也早就餓了,隨後便直接找了間附近的居酒屋,點單吃飯。

「累死了,下次別讓我再遇到這種事。」五條悟坐下在榻榻米的蒲團上,直接擺爛地躺下。

他們包了個小隔間,榻榻米的和室中放了條長長的小茶几,家入硝子一進來就在比劃這個飯桌的大小,掂量著待會兒一下能放上多少東西。

夏油傑走過來踢了腳癱倒在地的人,直接在一旁坐下:「行了吧,下次再遇到,還是一樣去追。」

「傑,不要給自己沒事找事做。」

「為了愛與和平。」

癱著的人沒接話,咒術界之內,無愛無和平。

「你說,要是抓到了,可以抵消一次檢討嘛?」

「想什麼呢。」家入硝子坐在側邊,伸手從口袋裏掏出煙盒來,抽出一根叼在嘴裏,「又不是罪大惡極的潛逃犯,抓到了能讓你將功補過的那種。」

打火機咔擦點燃的時候,還沒碰到煙頭,家入硝子又停下了,斜眼過去一眼,連五條悟都撐着手臂坐起來了,兩個同期正盯着她看。

5t5&xyj:盯——

「行了行了,不抽了。」

淺川璃寬這時候才將自己的小蒲團找准位置,按在榻榻米上拍了拍,坐了下來,剛才的「點煙事件」一點也沒參與,反正要讓他來說,問就是「隨便啊」「都可以」——NPC不可以干涉角色們的決定,這點他倒是記得牢。

於是這之後另外三個人鬧騰著點菜單的時候,淺川璃寬也就沒有干涉,隨後便好奇地看着穿和服的小姑娘擺完盤后,又拿來了好幾瓶的日本清酒。

無色的酒液倒在小瓷碗裏,一杯一杯的,也推到了淺川璃寬面前。

NPC還沒有喝過酒,不過按日本的成年法算,他倒是也可以喝酒了,其他三個人對此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常,家入硝子端起酒杯直接就一口悶了。

淺川璃寬兩手捧著自己面前的杯子,心裏默默重複一遍系統之前交代的事情,發現也確實沒說不可以喝酒,他點點頭,好像明白了。

五條悟還在一邊和夏油傑聊著那名詛咒師的事,他懷疑那個爛人是在給人打工的,詛咒一單多少錢,倒也不是個腦子壞掉專門報復社會的傻逼。

夏油傑舉起酒杯呡一口,點點頭,他也這麼覺得。

邊聊著邊吃東西,五條悟點酒純屬看氛圍,也嘗鮮,用筷子蘸着點了點就放進嘴裏,隨後,「酒精」這種東西就開啟了往後長達十幾年的「五條悟の嫌棄事物黑名單」的旅程,即使那時候身邊的些些點點都物是人非了,這份黑名單倒是忠誠得沒變過。

終於對那名詛咒師的事討論出個大差不差結果的時候,五條悟才終於敲著筷子想起了淺川璃寬,其實之前說話的時候他也有在注意,只是從他這邊看過去,那孩子也只是在很乖地吃着烤雞串,偶爾喝喝酒而已。

察覺到不對勁是因為臉色,淺川璃寬的膚色本就偏白,冬天冷的時候會帶上點粉,家入硝子指著對面的人喊五條悟那時,臉上已經不是粉了,而是在和室天花板暖黃的吊燈燈光反射中,紅撲撲的一片。

「醉了?」

「很安靜,倒也不像。」

五條悟走過去蹲下,喊了聲名字,好像是沒反應的,後來才知道是麻木了,神經反應得很遲,在五條悟將要摟着人站起來的時候,才獃獃地回了句:

「璃寬。」

剩下三個人相互看看,逐漸覺得有點好玩起來。

「他是誰?」

「……他是誰。」

「好傢夥。」

「淺川璃寬?」

「……淺川璃寬。」

「西九州新幹線N700SKAMOME號。」

「……西九州新幹線N700SKAMOME號。」

「記憶力還挺好。」夏油傑輕聲說。

家入硝子在對面舉起酒杯:「酒精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

復讀開始:「……酒精是這個世界上……」

「最爛的東西!比爛橘子還爛!」五條悟說完又猶豫了一下,「也不能這麼說,應該還是那群老東西更爛一點。」

句子太長太複雜,大腦系統一下子處理不過來,因此醉酒的人便沒有念下去,只是維持着之前的姿勢,捧著酒杯盯着桌子的邊沿看。

仔細觀察就能發現眼神是呆的,木木的沒有光,像是薄荷玻璃糖受了潮,黏黏糊糊地一層裹在瞳孔外。

兩個同期還想玩,五條悟直接揮揮手說要先撤了,問了夏油傑預訂的酒店位置,準備先帶着人過去安頓好。

「然後回來接我們?」

「滾吧,要麼別吃了現在一起走,要麼待會兒自己回來。」

「行行行,走吧走吧。」

屋裏少了兩個人,於是剩下的兩個便挨近坐了坐,開啟新一輪的話題,先從離開的那兩個人開始說起,而後又說夜蛾要的檢討書,說輔助監督那輛可憐的車子,說咒術界,一大堆的話題。

五條悟將人的一隻胳膊搭在自己身上,看着手機里的定位,直接打了輛出租過去酒店那兒,辦理完入住手續刷卡進房,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

被扶著坐上床的人很安分,也不耍酒瘋也不吐,木着眼神乖巧地坐在床沿處,實際上已經是爛醉了。

五條悟去倒了點水,拿回來讓人先喝着,結果杯子塞到手裏后就一直被捧著,也不放開也不喝,試着去拿回來,爛醉的人手勁倒還挺大,現在是像護著個什麼珍寶一樣捧著那個杯子。

於是五條悟就在旁邊蹲下,用中指指骨敲了敲那個玻璃杯,以抬頭仰視的角度看着人,問他到底要不要喝啊。

淺川璃寬這次倒沒答話。

復讀也沒有,大概是深度醉酒了,別看眼睛是睜著的,實際上恐怕意識已經沒了,五條悟有點擔心明天這個小獃子會不會頭疼了。

確實是個小獃子,不知道自己酒量的情況下還猛喝掉了一整杯的清酒,醉酒了也不吵不鬧,乖得有些過分了。

制服外套被脫下,裏面還有件小馬甲,脫掉這一件之前,五條悟倒是難得貼心地先去把空調打開了,溫一溫房間里的空氣。杯子一直被捧著一時半會兒也拿不出來,在脫衣服之前五條悟是先拉着淺川璃寬的手把裏面的水給倒在其他杯子裏了,防止待會兒動作起來灑得滿地都是。

「怎麼,我給你的東西都這麼珍視啊?」是句逗人的話,五條悟邊給人脫著鞋子邊這麼說着。

回答自然是沒有的,淺川璃寬的醉酒分兩個時間段,前面會傻傻地念著別人的話復讀,後續則會變呆。

五條悟也不指望他能回答,倒是自己回味了遍自己說的話,突然之間地就想起一些東西來。

那根細繩子,似乎是吊在最里側的衣服之內。

現在是只剩了一件襯衣的,五條悟伸手繞去前胸處點了點,果然點到了一小塊的凸起硬物,菱形的。

怎麼自己像在做賊一樣?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被五條大少爺給兀自摒除掉了,自己的人、的身上的東西,想看就看嘍!

手指勾著拎出來,果然是塊菱形的晶片,只是藉著房內昏暗的燈光左看右看,五條悟都覺得那隻不過是小地攤上的假貨,玻璃加了鉛的人工製品。

不是真水晶=不是自己送的。

他才不會送重要的人這種便宜貨呢,一直貼身戴着或許對皮膚也有害,況且,只是大體磨成了個菱形,也根本沒什麼欣賞價值可言。

扔了吧。

吊墜反射著燈光懸在垃圾桶的上方,五條悟用手攥著,捏著那根細繩子也不鬆開,如此定了兩三分鐘,像是做了什麼決定一般,又突然轉身折返回了床邊。

床沿邊的人還愣愣地坐着,甚至在天地旋轉了一番后,整個人仰面倒在了床上也沒有什麼大的反應,白髮散開鋪在床褥上,無光的眼珠子轉了轉,看到了壓上自己身體的人。

推倒純屬意外,五條悟歸結於是自己一時力氣大了,至於後面連貫著動作想也沒想地就直接欺上對方身體這件事,五條悟認為,純屬方便交流罷了。

「醉酒的人應該都很誠實吧,那你告訴我——」吊墜噹啷地從手中拋下,菱形晶片反射的房內燈光便旖旎地透在仰躺在床上的人臉上,五條悟彎腰俯身,另一隻手去勾了縷散落在床上的長發,「這個墜子,是你自己買的嗎?」

如果不會說話,那就點頭或者搖頭,如果是他人送的,我也不想從你口中聽到其他人的名字。

鼻尖的距離近在咫尺,近到兩人彼此的呼吸都可相纏,五條悟跨坐在淺川璃寬身上,腰身和其上的重量讓床墊也下陷了一大片。

不知道是不是醉了的緣故,原本也應該有點肌肉的腰段此刻觸感上卻是軟若無骨的,僅剩的一件襯衣是春季的薄款,下方的感觸便更是真實。

更要命的是,軟軟的腰身在下一秒開始不安分地動了起來。

衣服和褲子摩擦起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拿着吊墜的手有些顫起來,勾了頭髮的手也立時鬆開,想去先把那段腰給掐住了再說。

玻璃杯無聲地滾落在床上,呼吸突然均勻起來,似乎是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位置,淺川璃寬就那麼大喇喇地直接睡過去了,衣服在剛才的磨蹭間松垮下來,側腰露出了一大片,也不怕着涼,反正醉了的人只是想睡就睡,毫無負擔。

砰噹一聲輕響,五條悟整個人翻下身滾到了一邊,大床立時又下陷了好大一片,大少爺用手捂著臉,不知道自己剛才究竟在幹什麼。

什麼也沒問出來,甚至差點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側頭看過去,人已經徹底睡熟過去了,頭髮還凌亂地鋪散在床上,倒是比被褥更白,像憑空在這一片灑下了一抹白月光。

吊墜繞在右手邊,像白月光中的一個結。

這件事問不出來,莫名地就像個八字結一樣打在心上,沒由來地讓人心煩。

房內在外邊被人敲了敲,五條悟一驚,才想起來應該是夏油傑回來了,總共訂了兩間房,男生一間女生一間。

夏油傑在外面站了會兒才被放進來,問人在裏面幹什麼,五條悟也只是擺擺手,沒有什麼要說的樣子。

淺川璃寬已經蓋好被子在床上睡了,五條悟放人進來后就去了窗側,春天的夜晚還有涼意,這人大開了窗戶站在那兒吹冷風。

夏油傑不明白,夏油傑什麼也不懂,他只是單純認為好友神經大發了而已,今晚他被迫和家入硝子拼了好一會兒的酒,後續才發現自己怕不是遇上了個酒混子,無奈保命認輸。

他得要先去廁所吐一會兒。

算了,反正明天就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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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憶NPC可以成為白月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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