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今日學堂放的遲,直到堂里大半書生都餓得前胸貼後背,馮老先生方才肯放了大傢伙回去用飯歇息。

饒是如此艱苦,也不敢有人抱怨一句,原因無它,距離縣試,如今只有不到十天的功夫,一眨眼,這短短數日就是要過去的。

馮老先生如今對吳林在課上的表現已是越來越滿意,有意想栽培她一下,見她出門,還不忘往她書袋裏多塞本書。

「這本書,是從前一位朝廷大官所寫,後來出了些事,就被悉數燒了,可我瞧着她解釋的經文卻是很好,私心藏了本,你帶回家,把內容皆抄下來背誦,再把書還給我便是。」

馮老先生悄聲說着話,還不忘拍拍吳林的書袋以做提醒。

吳林知曉這是先生看重她,不作推辭,再三承諾會儘快將書歸還,方才帶著書離開學堂。

學堂外是斜陽半垂於山際之間,田野里早已沒有人在耕種,屋頂有裊裊炊煙,一陣風過便飄到天上散開,消失不見。

但吳林還不打算回家,她另有地方要去。

郎中正在屋裏忙得四腳朝天,便聽見屋外是一陣腳步聲,她抬頭望一眼,瞥見是另一位病人的妻主來了,這才鬆口氣,放下手裏的銀針就疾步走出來迎她。

「終於來了,我有事想同你說呢!今日不巧,又來一位病人,她昨晚一夜未經過醫治,如今情況更嚴重些,需要躺在我這醫治幾日,你知道,我這也就多空出一張床來,實在住不下兩位病人,正好,我瞧你夫郎也已經退了燒,你便帶上藥,扶着他回家好生養著吧。」

吳林還未看清屋裏的狀況,一踏入門內就被郎中拉住,側耳聽完這一番話,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

魏亦明今早剛醒,狀況還不算太好,自然還是在郎中這多呆上幾日較為穩妥,平心而論,吳林是不想同意郎中這番安排的。

可如今躺在床上的那位傷者的哀嚎聲,她人在院外便能聽得一清二楚,知曉這人確實如郎中所言,傷得極重,便也能明白此刻郎中的難處,不好再開口多提些什麼。

她隨意一點頭,應下了郎中說的話,隨即掠過她,在屋中一掃,便瞧見了魏亦明正斜坐在衣架旁,頭倚在那架子的一邊,一隻手垂落在膝間,另一隻手捂著腹部,他的面色倒是比早上瞧著要好上許多,只是眉心微簇,閉眸側着臉,時不時地胸膛起伏做一個深呼吸,看上去十分不耐煩的模樣。

想來,是聽久了這躺在床上病人的哀嚎聲,已到了耳朵都要起繭的程度。

雖是不耐煩,可怎麼樣也要比晨起的狀態要好,吳林剛放下心來,卻聽見郎中在一旁小聲誇道:「你夫郎當真是個懂事的,今早上,床上那傷者剛來不久,你夫郎便自己起床穿衣,我進屋時,他已將床空了出來,一點也不叫我為難。」

聽見這話,吳林動作一頓,側過頭看了眼夫郎,眼中閃過絲異色,只是她並未多說什麼,徑直朝魏亦明走了過去。

房屋裏嘈雜了一整日,魏亦明早已聽得耳朵發麻,發覺有人在輕拍他的肩膀,有些煩躁地抬眼看去,卻發現是吳林正淡淡地注視着他。

魏亦明呼吸一滯,方才的煩躁頓時就被他拋到九霄雲外,如今一見到吳林,便會想起今日早上綉品老闆同他說的那些話,這叫他心裏翻湧起一點難言的情緒,話落至嘴邊,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你。。。」

不像早上那般冷漠又苦澀,魏亦明垂眸望地,語氣竟溫和起來,可支支吾吾間卻沒辦法問出些話來。

「我讀書回來了,能走得動路么,我帶你回家去。」

吳林直截了當地回答了他,話語簡單,語氣平淡,並無多餘的情緒。

只是魏亦明還未開口,床上的人卻突然間不嚎了,安靜半晌,才啞聲問道:「這個聲音。。。是不是吳林?是吳林!是你來了!」

她開口的聲音竟比母鴨嘎嘎叫還粗,吳林聽見她喚自己的名字,方才抬頭望一眼,隨即眉峰一揚,漫不經心地問道:「大夫,這位,是張令?」

郎中正在洗搗葯,一聽她問話,趕忙點頭道:「正是,怎麼,你同她熟?」

吳林掃一眼張令那腫到親爹都快要認不出的臉,冷笑着說了句:「不是很熟,只不過,她是我打的。」

郎中嚇得手裏的罐子都要拿不穩,她轉頭看着吳林,結結巴巴道一句:「這是你打的?」

「是,她打了我夫郎。」

她親口承認她打了張令。

從旁人嘴裏說出來的事,和她自己親口說出來比,兩者是完全不同的。

魏亦明怔怔地愣在那裏,瞳孔微顫,看着她眼底的對張令不屑,默不作聲地捏緊了自己腿側的衣物。

這麼多年,從來只有他挨打的份,也並無什麼人願為他大打出手。

早上聽綉品老闆講這事時,他心裏只有震驚,如今聽她自己承認,魏亦明只感覺自己心口酸酸的,腦袋有種不切實際如做夢般的眩暈感。

他沒有感覺到如施捨可憐小動物般的同情與憐憫,他竟難得體會到,被旁人當作人護了一把的滋味。

這麼多年,他遇上的從來都是惡,是壞,故而他也可以壞得天經地義,惡得理所當然,裝成風情萬種的樣子,只為騙到一切自己想要的。

可他竟然從吳林這得到了許多善,對魏國公府的善,對他的善和好。

於別人,或許只是簡單的感動,於他,這卻是莫大的恩情。

但他去意已決,這樣一份恩情,又該怎樣還呢?

見魏亦明半晌都沒有再說話,吳林這才低下頭看他。

「還是不舒服嗎?若是走不動。。。」

魏亦明長吁一口氣,緩緩抬頭,認真地看着吳林的眸子,隨後點頭道:「我能走得動,現在就回去也不礙事。」

只是短短一日,魏亦明身上的甜香味就悉數被草藥味所替代,只有湊得極盡方能問道絲絲縷縷若有若無的香味,吳林扶着他踱步在鄉間小道上,聞着那葯的香味,一直沉默不語。

魏亦明走得有些吃力,看着天色漸黑,可離家尚且有段距離,不由得想到自己那日暈過去不省人事,吳林一人把他帶到郎中家,該是怎樣困難一件事。

他斟酌了好一會兒,見吳林仍是一句話都不打算講,方才輕咳一聲,側頭問道:「你昨日。。。是如何帶我去看郎中的?」

吳林不知為何,並不太想理睬他,但大抵瞧着他是病人,讓他一分,才抬起頭來說道:「背你去的。」

魏亦明一頓,腳下的步子猛然止住,他似乎有些無所適從的樣子,好一會兒才低聲說了句:「謝謝。」

說着這話,他還不忘瞥一眼吳林的瘦弱單薄的背。

那樣一個背,竟然也能把他背起來,還背得那樣穩當。

他原以為自己是病得糊塗了,才瞧見有人背他,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吳林聽見他道謝,瞥了他一眼,隨後便又是轉頭趕路,不再同他說一句話。

這樣的態度,同上午的誠懇溫和不同,和往日的冷漠隨意又不完全相似,魏亦明頗有些不解她的變化,可走路於他已是頗為不易,他便沒再能找到開口問話的機會。

家裡冷鍋冷灶,一片冷清,吳林自昨晚后就未曾回過家,老宅里還是她離開前的樣子,吳林將魏亦明攙扶回他的床上,關上透風的門窗,點燃火燭放在他桌邊,方才在他床對面坐下來,雙手抱臂。

「你今天早上叫我回去讀書,只怕是有意支開我吧。」

她開門見山,沒有拐彎抹角,眉目肅然,語氣竟然難得的有些嚴厲。

魏亦明直到這會才明白過來,吳林一路上到底為何不同他講話,態度那般冷淡。

「郎中同我說,張令剛到前院等待救治,她一趕來便瞧見你已起身穿好衣服,雖是誇你懂事不叫她為難,可我卻是知道的,沒這麼簡單,你先是支開我,而後又起身穿衣,是想趁機逃跑,對吧。」

明明已經和他定下了三個月的期限,可他卻還是要再跑一次。

魏亦明垂眸望着被褥,他也不反駁,只低聲呢喃道:「我不打算帶走賣身契,你對我有恩,我會按照約定還你銀子,也會在有人查你是否成親時前來幫你作證,我只是想換處地方生活,不會妨礙到任何人,你不妨放我離開,還彼此個清凈。」

吳林換了個姿勢坐着,身子微微向前傾,眯着眼指着他的傷口:「你打算帶着這一身傷,隻身一人在外頭生活?我若真是讓你走了,只怕你人還沒有到村口,便會又因扯到自己的傷口而暈過去!你這樣如何生存,又怎麼對得起我和郎中對你整整一宿的看護?」

沉默半晌,魏亦明抬眸,深吸一口氣道:「那若是等我傷好了之後呢,你可願意放我去外頭生活,在別處為你賺得那一兩銀子?」

似乎,離開這裏,去別處生活,已然成了他可以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沒有爭吵,沒有冷言冷語,他那是幾近於哀求的態度。

吳林緊皺的眉心忽然鬆開。

那番噩夢般的遭遇,給魏亦明的影響,遠遠不止她所能看見的這些。

她已經連累到他,讓他遭受了這些本不該受的罪,如果離開這裏,他可以過得更好,那她便也沒有留他的道理,

「好,可以。」

她揉了揉眉心,終於承諾道。

——

夜裏燭火搖曳,吳林趴在桌邊,奮筆疾書,一字不落地將書上的內容整整齊齊地抄寫在她準備好的紙上。

因着擔心魏亦明夜裏還會燒起來,所以吳林今夜便守在了魏亦明床邊,她不想打擾魏亦明歇息,就只在桌邊點了一盞小燭燈。

實在是無暇入睡,馮老先生借給她的書,她須儘快抄完,抄好后還要趕快背誦,時間不等人,若是她不在這不到十天的功夫里拼上一把,她就得再熬一年。

挑燈夜讀,她上輩子就干慣了的事。

可到底是她高估了自己這副瘦弱的身體,也許是昨夜照料病人耗費太多精力,一天連兩夜沒有合過眼的吳林,平生第一次在學習時泛起困意,抄著抄著,就眼皮打架,下一刻,便似小雞啄米般打盹。

「啪嗒」一聲,有東西輕輕掉落在地上。

並未睡着的魏亦明聞聲睜眼,側過頭往地上瞧去,卻發覺那是吳林蘸滿墨汁的毛筆。

她實在太困,已漸入夢鄉。

魏亦明側眸看了會一動不動的吳林,半晌悄無聲息地掀開被子,緩步走至吳林身邊,輕輕為她披上一件外衣。

蠟燭尚且還有一截,他隨意一瞥,卻發現案上擺着本舊書,以及吳林那剛抄到一半的紙。

魏亦明掃過那書上的每一個字,眼神逐漸變得幽深,他仔細瞧一眼吳林,隨即拿起那書本與她寫到一半的東西,走到了旁邊去。

——

吳林被一聲公雞的啼叫聲猛然驚醒。

天竟然亮了。

她立即便想起自己夜裏未完成的事情,可低頭一瞧,書本卻不翼而飛,只剩支毛筆擺放在一邊。

她再一轉頭。

屋裏也沒有魏亦明。

床上的被褥隨意地被撂在一邊,該躺床上的人早已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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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娶了美強慘戲子(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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