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鵬的搭救

觸手可及的、藍藍的天空。

劃過臉頰的、涼涼的雲霧。

帶著泥土氣息的、青草的芬芳。

自由的味道，天真的喜悅。

然後一切墜入黑霧之中——

「啊——！」

嘉石冷汗涔涔、猛然驚醒！

大腦里一片空白，渾身疼痛不已，他喘著粗氣，緩了好久，才發現自己竟然又換了個地方。

竟然是在……那個秘密山洞的床上？

「你醒了。」

一個清冷的、熟悉的聲音。

嘉石聞聲向背後看去，原來是金鵬，他正抱著槍、靠著石壁，金色的眼睛注視著坐在床上、臉色蒼白的嘉石。

……這次，他沒受傷，太好了。

嘉石短路的大腦閃過這個念頭，突然發現了不對勁之處。

等等，我們不是決裂了嗎？！

他的大腦一陣抽痛，記憶瞬間回攏——

昨晚，嘉石鬼迷心竅、狂性大發，提劍就要刺穿那兩姐妹！

他的眼睛里所見的，不是現實的人，而是自己靈魂的投影。但在夢之魔神的力量下，他完全無法剋制，手臂不由自主地舉起長劍。

兩姐妹絕望閉眼，只待受死。

「鐺——」刀兵交接，發出刺耳的聲音。

嘉石的劍被人挑飛，自己也承受不了對方的力量，「噔噔噔」後退一大截。

「還好……還不算最糟。」

一個清冷的、熟悉的聲音，嘆息著說道。

塵土慢慢散去，嘉石獃獃地看著那個人，正是金鵬。

……不是不再回來了嗎？不是已經厭惡我了嗎？

嘉石理智全無，非常憤怒，赤手空拳就要去和金鵬單挑。

後面的記憶，就是嘉石被單方面暴打一頓，遍體鱗傷還要爬起來繼續，完全不顧惜自己的身體，最終力竭昏迷。

再醒來，就在秘密山洞裡。

面對嘉石獃獃的眼神，金鵬解釋道：「你的狀態不再適合待在府邸內，我又沒有住處，只能把你帶到這裡。」

嘉石聞言，趕緊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勉強地回答道：「嗯嗯，哦……」

……不是不再回來了嗎？不是已經厭惡我了嗎？我放在這裡的東西，你都不屑一顧。為什麼又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呢？

……夢之魔神，到底對我做了什麼？我當時為什麼會那樣？怎麼可能，那不是我！這就是金鵬拒絕我接觸烏膏的原因嗎？

……烏膏，到底是什麼？

太多的疑問縈繞在胸口，嘉石卻不敢問眼前的人，只怕再一次看見他眼裡的失望。

可是金鵬從不逃避，他走到嘉石的床前，嘆息著問道：「我收拾了那群人，他們不敢再來找你，近來你的生活很平靜，也很安全，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嘉石懵懵地，抬頭看著金鵬：「誒？」

金鵬的眼神一如既往，犀利、冷靜，嘉石卻看到了一絲痛惜與懊悔：「你把靈魂獻給了魔神！你該慶幸自己還活著……但是從此之後，你也在枷鎖之中了。為什麼要淪落到這種地步，你明明有自由的機會。」

嘉石聞言，心中也是冰涼一片，老老實實地說到：「魔神讓我製作聚魂的法器，我去交設計書……她好像很高興，就問我想要什麼……我當時也沒多想，不知道怎麼地就把心裡話告訴她了……然後、然後我就回到自己的府邸，做了一些不太正常的事，然後就被你帶來了。」

昨夜那些強烈的情緒，內心的掙扎，好像隱沒在黑霧之中，嘉石回憶起昨晚的事，彷彿在看一部枯燥無味的戲文，內心只有疑問這一種情緒。

金鵬聞言嗤笑：「聚魂的法器，哈……」

嘉石小心翼翼地看著金鵬：「魔神想製作這個，恐怕是為了與歸離集的決戰。如果真的能做出來，那麼勝利的可能性就會增加。」

身為武將的你，在戰場上也會安全許多。

金鵬沒有聽出他的言下之意，繼續說道：「總之，我不知道你的設計書是怎麼寫的，但是她很想得到你。昨晚的事，不會只發生一次。」

嘉石心裡惴惴不安：「意思是，我還會不受控制地殺人嗎？」

金鵬冷靜地解釋：「殺人只是一個途徑。提瓦特的法則保護著生靈的魂魄。她要的是『墮落』，要你再也無法抵抗她。」

嘉石抓住了一個細節，追問道：「我已經答應向她獻上靈魂，還能抵抗她嗎？我要怎樣抵抗？」

金鵬搖頭，陳述事實：「她親自和你簽的契約，用的是最純凈的魔神之力——可以說，就是最純凈的烏膏。從你昨晚的表現來看，你完全無法抵抗。」

嘉石大失所望：「這……」

金鵬略略放緩了口氣：「不要放棄。雖然你已經帶上了枷鎖，但是不要放棄。繼續抵抗吧，至少你還沒徹底墮落。」

嘉石完全沒有被鼓勵到，他將之前的線索慢慢串聯起來，很灰心地問道：「之前，小魚的父親——就是我們在這裡殺死的那個影子怪——他就是突然有一天，性情大變，把家庭搞得一團亂糟。後來更離譜，一半還是人類，一半變成妖魔，竟然要殺兒子和自己的老母親！……他就是使用了烏膏。只不過質量不佳，屬於劣等烏膏。也許正因為如此，他的『墮落』才花費了好幾年時間吧……」

「還有那蜘蛛怪，一口一個『夢之魔神』，長得還丑……使用烏膏、接受魔神之力、靈魂墮落、變為妖魔……這就是所謂的魔神近衛，魔神最信任的人……我以後也會變成那樣嗎？」

金鵬感覺到了他的絕望，但他從來不說謊，實話實說：「如果你無法抵抗夢之魔神，這就是遲早的事。」

嘉石心中一陣惡寒，又是一陣灰心喪氣，不由得縮回被子里。

人類的力量，怎麼和魔神匹敵？

金鵬見狀，試圖安慰：「總之，不要放棄。我會儘力保護你。」

……這個人，幾次三番阻止過他，只不過好言難勸找死鬼。千錯萬錯都是自己的錯。還說話傷害他……到現在還麻煩著他……

被子里，嘉石的眼裡湧起一股熱意，眼眶漸漸濕潤，但終究沒有流淚。

他只是略帶哭腔說道：「我知道劣等的烏膏會帶來不幸——所以一直想要弄到品質最好的！為此，我……幹了很多壞事……」

背離本心，效力夢之魔神，赤色炸彈炸開歸離集，害死無數的人。

「我很想變得更加強大，就像你一樣，至少可以保護我的家……」

像你一樣，強大、美麗，擁有著保護別人的力量。

「可是，我早就沒有家了——」

可是，我早就沒有家了——在這世道顛沛流離太久太久，偶爾遇見一個棲身之所，下一次日出之前就要再次啟航。

「我，還有必要繼續活著嗎？」

我想要保護的東西早就不存在了。

金鵬一時沒有覺察到異樣，只是笨拙地安慰：「不要這樣想，你還有希望。我也會儘力保護你——你清醒一點！」

嘉石的身體冒出黑色的霧氣，他聽不見金鵬的呼喚聲，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絕望中，向著更深一層的黑暗墮落。

金鵬皺著眉，思考著解決辦法。

人類的壽限短，閱歷少，魂魄的強韌程度也更低，何況他又面對的是魔神的引誘。但是他承諾過會保護他……哪怕最終還是不能挽救，也當傾盡全力。

嘉石的魂魄飄飄蕩蕩，在一片黑暗中行走，不記得來處，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他聽見一個很溫柔的聲音在問她：「嘉石，為什麼不到我這邊來？」

嘉石回過頭，見到了一個小木屋，是他年幼時的家。

他年幼時，生活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小村落，這裡不是任何一個魔神的屬地，也得不到任何一個魔神的保護。

他的父親是一個清貧的獵人，母親懂得很多非凡的知識，可是身體一直很病弱。為了支撐這個家，父親總是進山打獵，常常不見人影。嘉石就跟著母親學習，等著他回家，期盼著一家團圓的時刻。

可是母親的身體越來越虛弱，開始只是不停咳嗽，後來只能卧床不起。

快點長大吧，我想變的更強壯，至少可以去多采些葯回來。

父親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

快點長大吧，我想變的更強壯，至少可以和父親一起打獵。

村裡傳言，有魔物到了附近，獵人要多加小心，最好不要進山。可是母親的病需要錢才能治療。

嘉石的心中很不安，他祈求上天，快點讓他長大吧，小孩子柔弱的手臂，什麼都挽救不了。

父親一去不回，同村的人找到了染血的弓箭。

我要是能更強大一點。

母親備受打擊，身體越來越虛弱，在一個飄雪日子離去。

我要是能更強大一點。

「為什麼不過去？那不是你的家嗎？」

有個人在他的耳邊輕輕哄道。

嘉石很茫然地說道：「我的家早就散了。」

「你想要的，都會有，我滿足你。去吧，『父親』『母親』都在等你。」

嘉石很猶豫，他很清楚地知道父母已死的事實，可是難以拒絕這樣的誘惑。他慢慢地抬起腳，像記憶中的家走去。

魔神笑了。對，就是這樣，把你的美夢留在這裡，把你的靈魂徹底交付。

眼前的一切都無比美好，可是嘉石的心裡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心裡空落落的，總覺得自己好像又幹了一件錯事，又辜負了一個人的期望。

是誰呢？

金色的眼睛一閃而過。

嘉石撓撓頭，完全想不起來。

但是他覺得耳朵有點痛，好像被人扯著，還有人在他耳邊大聲喊：「別放棄！別放棄！抵抗！抵抗！」

別放棄什麼呀？抵抗，需要抵抗嗎？一家人溫馨地生活在一起，清貧、但是幸福，不正是我所期望的嗎？

嘉石覺得自己的耳朵有點幻聽，需要找醫生看看，開點葯敷一敷，這樣就沒事了。

直到，他看見了一個梧桐樹葉折成的蝴蝶，從他面前飛過去，落入另一個人的手中。

那是一個墨綠色頭髮的少年，有著一雙金色的眼睛，面容俊俏，氣質卻十分清冷。此時正深深凝望著他。

在這夢境之中，嘉石完全沒把金鵬認出來，只是遵從本心，感嘆道：哇！這個人好好看！我們這種小山村什麼時候來了這麼好看的人？

他還一直看我呢！嘉石內心有點小激動，上前搭話：「咳……你好？我們認識嗎？」

金鵬看著他這幅心大的模樣，有些無語。

他伸手，點住嘉石的額頭，輕斥：「你清醒一點！」

嘉石：「？」

下一秒，他跌落到另一個夢境中。

那不是他的夢，而是……來自眼前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