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鋒相對

針鋒相對

很快有人搬了一張太師椅過來。宮人端上新沏好的碧螺春,騰騰浮着熱氣。

喻行舟躬身:「多謝陛下。」

說罷他便坐下,自然而然端起茶盞輕輕刮著茶沫。

他的坐姿端正且自若,絲毫沒有其他臣子在皇帝面前的謹小慎微,連賜座都小心坐半邊屁股墩。

後面兩個隨行大臣就沒這麼好的待遇了,一個是刑部尚書,一個是京城巡防參將,向皇帝行禮后就默默站在一邊,別說座椅,連茶都沒一口。

蕭青冥抿一口茶:「可是昨日刺殺一事有眉目了?」

秋朗收起佩劍,抱臂肅立於一旁,宛如一尊沉默且倨傲的守護雕像。

喻行舟見蕭青冥絲毫沒有讓秋朗迴避、也沒有介紹的意思,便收回視線,朝身後擺了擺手。

刑部尚書常威武立刻上前一步:「回稟陛下,經查驗,昨日宮中兩個刺客使用的都是軍用武器,軍備庫稱半月前曾遭過賊,還放了一把火,所幸火勢很快撲滅,但弩與箭損失了幾件。」

「兩個刺客,一人混在禁軍中,另一人混在宮廷侍衛中,都是生面孔,身上都沒有明顯線索,應當是豢養的死士……」

常威武雖然名叫威武,長相卻是面白長須,十足的文人樣貌,唯有一把公鴨嗓中氣十足,聽着倒十分威武。

這樣的結果顯然不能令皇帝滿意,蕭青冥皺了皺眉,常威武趕緊補充了一句:

「不過有兩處疑點,刺客使用的弩丨箭箭頭蹭被磨損過,可傷人但不會致命。」

「而遠程弓箭的箭頭無此跡象,兩人口中都含着見血封喉的毒藥,外面包裹的蠟丸是太醫院獨有的。」

「至於在詔獄中刺殺攝政的獄卒,數年前就在詔獄供職,幾日前有人發現他似乎得了一大筆橫財,家眷都搬走了。」

調查結果更加撲朔迷離了。

蕭青冥原本猜測刺殺他的兩個刺客是由同一人指使,刺殺喻行舟的獄卒背後另有其人,照此看來,似乎還有第三人存在。

想釣出來,恐怕還得放長線。

常威武容貌不佳,常年在刑部任職,更沾染了一股陰晦氣息,向來不得皇帝喜愛,刺殺案也查得不清不楚,他內心更是忐忑不已。

「陛下,恕臣無能,此事恐怕……」

他偷眼瞄向皇帝,預想中的暴怒卻沒有到來.

蕭青冥隨意點點頭:「朕知道了。既然朕和老師都無恙,懷王傷勢也沒有大礙,此事就暫且放下。」

「只是日後需小心謹慎,軍備庫如此重要的地方,怎可防備鬆懈?相關看守一併法辦。」

常威武沒想到皇帝竟然變得這般好說話,愣了一下,連忙點頭。

喻行舟卻不甚滿意地挑起眉頭:「陛下,莫非打算這樣就輕輕放過?」

蕭青冥抬眼:「老師的意思是?」

喻行舟用一種溫和的語調緩緩道:「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蕭青冥沒有說話。

喻行舟微微傾身,以一種強勢的姿態:「弒君乃滅九族的大罪。所有涉案人等,都應該抓起來嚴加刑訊。」

「既然刺客混在禁軍和宮廷侍衛中,那掌管御前侍衛和禁軍的統領霍臨必然撇不開干係,理應即刻下獄,言行拷問。」

蕭青冥可不覺得這位老師是真心替他的安全着想。

他記得遊戲記錄里,那禁軍統領霍臨被劃分到了喻行舟陣營,棋子已廢,轉臉就要把人下獄拷問?

果不其然,喻行舟接着道:「霍臨縱然不死,也不能再任禁軍統領,陛下宮中宮人和侍衛也應該換上一輪了。」

換人?換誰的人?

蕭青冥支著側臉,靜靜看着他:「依老師所言,已有合適人選了?」

喻行舟示意身側一個腰身如水桶的壯漢上前:「這位是京城巡防參將魏山,行事嚴謹,忠心耿耿,這一年來京城治安向好,離不開魏參將終日辛勞。」

壯漢瓮聲瓮氣半跪行禮:「下官魏山,見過陛下。」

蕭青冥注視他半晌:「朕記得,原來的巡防參將似乎不是你……」

壯漢魏山慢吞吞撩起眼皮:「前巡防參將名叫魏海,是下官的兄長,去年陛下過壽,兄長奉命督辦運送京城賀壽的花石綱,為趕工期,險些累死半途,一病不起至今下不了床。」

「攝政見下官在巡防營幹活賣力,便提拔下官暫代。」

好極,又一口黑鍋背上身。

花石綱這玩意,歷朝歷代可都是出了名的勞民傷財。

秋朗譏誚掃來一眼。

蕭青冥一時無語,眯眼瞥向喻行舟,真不愧是他的好老師,找個跟他有怨的來保護他。

深怕自己一舉一動不在掌控之中。

不過這個魏山性格確實憨直,竟然敢當面把舊怨告訴自己,若非有這層瓜葛,倒也算個合適的人選。

蕭青冥沒有馬上答應或拒絕,只道:「此事事關重大,還是明日早朝再行商議。」

喻行舟端茶,輕輕吹了吹熱氣,白霧后一雙眼睛黑沉如墨。

放在以前,皇帝從來不敢明著拒絕他的任何要求,只要他態度稍微強硬一點,必定就妥協了。

「那麼,童順的黨羽,陛下打算如何處置呢?」

蕭青冥想起給他下軟骨散的探花和那幾個太監侍衛,不過幾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

童順口口聲聲稱奉太后懿旨,現在童順已死,說不定能從探花口中挖到一點線索。

「此等小事,就不勞老師操心了。」

喻行舟始終凝視着他,突然道:「陛下,莫非是捨不得那探花郎?」

蕭青冥一頓,有些詫異,又垂眼笑一聲:「唔,畢竟服侍朕多時……」

「陛下。」喻行舟溫和的聲音倏然轉冷,「本以為經過此番刺殺,陛下能有所長進,沒想到還是如此不分輕重。」

「……老師想如何?」

喻行舟放下茶盞,慢聲道:「童順企圖毒害陛下,他的一眾黨羽皆應以謀逆論處,全部處死,其族人流放,以儆效尤。」

蕭青冥慢慢擰起眉頭,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幼年一樁往事。

那年他和喻行舟二人一道去獵場打獵,偶遇一頭匍匐在草叢的野狼。

野狼即將撲上來時,被蕭青冥一箭射中。

他還欲再補一箭,卻被喻行舟阻止,對方說,那是一隻懷孕的母狼。

失了獵物的小皇子十分不悅。

喻行舟不知從哪兒摘了一顆松果過來,親手剝了一捧松子餵給他吃。

手指都剝紅了,費了老大的勁才哄好。

蕭青冥很難將那時一顆一顆溫柔喂他吃松子的喻行舟,和這個輕描淡寫說着「全部處死、族人流放」的攝政,當成同一個人。

最終,喻行舟依舊沒有得到如願的答覆,一言不髮帶着刑部尚書和參將離開了御書房。

與刑部尚書及巡防參將分別後,喻行舟走到宮門外,路邊靜靜停著一輛印有喻家紋飾的馬車。

馬車旁筆直立着一個灰衣將領,顯然已經等待許久。

正是逼宮那天從凌濤手中奪下天子劍的校尉張束止。

喻行舟看他一眼:「上車說話。」

馬車內空間寬敞,坐下兩個大男人也不嫌擠。

張束止雙手有些緊張地攏在膝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喻行舟吩咐車夫駕車,隨手翻開一本奏摺——各部奏摺向來都會先送到他這裏過目批閱,才會給昏君,昏君總會原封不動派人送回。

他隨口問:「看你的樣子,是有事想問本官?問吧。」

張束止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問:

「攝政大人,您之前不是說,只要我們武人聯合文臣一道進宮向陛下施壓,陛下一定會放人,可是您並沒有說,真的有刺客要刺殺陛下!」

喻行舟啪的合上奏摺,似笑非笑道:「張校尉莫非以為本官想謀害陛下?」

張束止連忙搖頭:「多虧攝政大人一直以來支持雍州軍,否則邊關早就被攻破了。」

「末將只是有些疑惑,那些刺客怎麼混進宮的?禁軍統領霍臨為何來遲?他難道不是您的人嗎?」

「而且……聽聞您在獄中竟被獄卒行刺?」

張束止疑惑地看着他。

喻行舟按了按太陽穴,緩聲道:「連你都相信霍臨是本官的人,本官總理朝政,又勾連你們這些武將,還掌握禁軍?」

「是生怕別人不知道本官野心勃勃?對皇帝意圖不軌?」

張束止:「呃……」

喻行舟左手握筆,慢條斯理蘸過硃砂墨,在奏摺上批下駁回兩個娟秀的小楷,溫和微笑道:「他是誰的人,本官不知道,但本官知道,他必須死。」

張束止心裏打了個突。

「至於那個獄卒,可惜了,本官原本沒想他死,更沒想到皇帝竟會親自到詔獄,只能設法安頓了他的家人。」

喻行舟嗓音輕柔,帶着一點惋惜:「那獄卒才是本官的人。」

張束止瞬間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看着對方俊美的臉孔,溫雅的神情,後頸皮一片雞皮疙瘩。

哪怕在戰場廝殺生死一線,他也沒現在這麼想逃離過,逃離這輛普普通通的馬車。

喻行舟瞥他一眼,神態和藹耐心,循循善誘教導:「皇帝不可靠,本官不得不做出兩手準備。若是你們兵諫成功,苦肉計可以免除本官嫌疑。」

「若是你們失敗,或者皇帝賜死,本官也可以詐死,離開詔獄。」

張束止恍惚覺得,難怪本朝以來文官一直凌駕於武將之上,這彎彎繞繞的陰謀詭計也太可怕了。

喻行舟見狀,嘆口氣道:「張校尉覺得本官詭譎陰暗?」

「凌將軍的事本官已知曉,你們和黎大將軍都太愚忠耿直了,現在國家內憂外患,皇帝又……」

他頓了頓,避開這個話題:「只有活下去,留着有用之身,將權利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扳倒朝中那些昏庸奸臣,復我幽州大好河山。」

張束止似懂非懂,覺得這個邏輯既有道理,又好像哪裏不對。

可他也不會反駁,只好點點頭。

臨下馬車,張束止心裏忍不住想,權傾朝野的攝政大人,真的不是朝中最大的奸臣嗎?

※※※

御書房。

自喻行舟離開,御書房又變得冷清下來。

蕭青冥看了一眼事不關己閉目養神的秋朗,沒來由覺得有些寂寥。

一個身着素白簡服的青年男子抱着一沓脈案,邁著興沖沖的腳步,從帷帳后躍出來。

「主人,過去五年的脈案白朮已經都看過了,並無異常。」

他的聲音充滿著年輕人特有的朝氣和活力,雙眼彎成兩弧月牙,琥珀色眼眸甚是明亮。

蕭青冥摸出一張已使用的銀色卡牌上——【萬葯谷傑出弟子白朮,行醫四方,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SR卡面比SSR更簡單粗暴。

白朮將脈案擱在書桌一角,熟練地為蕭青冥請平安脈,片刻,微笑道:「您的脈象平穩,龍體康健。」

蕭青冥頷首,注視對方的眼睛:「成為太醫的感覺如何?」

白朮忍不住搔了搔頭,頭頂一根呆毛翹起來,搖來擺去。

他憋了半天,雙頰微微泛紅:「太醫院很大,人多,醫書多,名貴的藥材更多,我活了二十多年,又死了十五年,能進一次太醫院也不枉此生了……」

這話聽着怪,蕭青冥支著頷,提起幾分好奇:「被我召喚出來之前,你們有意識嗎?」

比起秋朗的孤高冷漠,白朮單純得像個乖寶寶。

他倒豆子一樣叭叭地開了口:

「意識渾渾噩噩被拘在一片暗無天日的濃霧池中,怎麼都沒法離開,可難受了,但是,好像只有極少數臨死前執念深厚的人,才能保留一絲意識,大部分會直接消散。」

「上輩子,我的家鄉爆發瘟疫,死了好多人,我還沒來得及找到醫治之法,自己卻先病死了……」白朮有些慚愧,面上流露出感激之色:「幸好蒙受主人召喚,我才能活過來。」

「還當上了太醫,好像做夢一樣。」他雙眼亮晶晶的,誠懇下拜行了個大禮,「主人於白朮,恩同再造,有任何吩咐,我都將竭盡所能。」

他一口一個主人,聽得秋朗直皺眉:「你明明是萬葯谷弟子,何必自甘為人奴僕?他只能下三次令罷了。」

蕭青冥威脅似的揚了揚他的金卡,似笑非笑:「似你等英靈,系統給予強制命令的機會只有三次,但我若選擇損毀卡牌,你們也會跟着灰飛煙滅的。」

「重生的機會唾手可得,活着不好嗎?」

對於秋朗,蕭青冥昨日遭遇刺客時,已經用掉了一次命令。

幸好白朮乖巧聽話,無需強制,讓幹嘛幹嘛。

秋朗瞥他一眼:「死有何懼?我寧可灰飛煙滅,也不受任何人脅迫。」

白朮奇怪地看着他:「就算你不感激主人令你重獲新生,為何如此態度?」

秋朗冷笑一聲:「朝廷腐敗,百姓困苦,將忠臣良將下獄、為了過壽的花石綱險些累死臣子的昏君,照樣自身難保。」

「三十年前,在上一代皇帝時,這個國家就已經無可救藥,即便他手裏掌握了些古怪能力,也不過苟延殘喘,遲早是要滅亡的。」

「對一個亡國之君認主,你的功名利祿享受不了幾天,他日你若沒了利用價值,只有灰飛煙滅一個下場,你想要的重生復活不過竹籃打水。」

蕭青冥不置可否。

看來英靈卡牌也對遊戲系統所知不深,更不知道自己穿越兩次的秘密。

可能只以為自己掌握了某種巫術,強行將他們死去的靈魂從陰間召回來了。

他倒是有些奇怪,秋朗似乎對自己敵意頗深,尤其聽說自己那些昏君行徑后。

明明是活在三十年前的人物,那時自己還沒出生呢,總不可能得罪了他。

白朮搖搖頭,神色格外認真:「我不求功名利祿,我只有一個心愿,想找到瘟疫救治之法,醫治天下所有苦於疾病之人。」

「若我只能重生一天,多看一本醫書,多救治一個病人,那也是好的。」

秋朗冷漠的眼神訝異地閃動一瞬。

蕭青冥抿起一線笑意:「朕不需要奴僕,你也不必叫朕主人。朕金口玉言,你的願望,必有實現之日。」

直至此刻,秋朗才正眼看了他一眼,轉過身去,不再言語。

蕭青冥手中還剩三張沒有使用的卡牌,一張R級英靈卡,一張SR配方卡和一張R道具卡,如今暫時還派不上用場,被他收了起來。

不過喻行舟今日的到來,提醒了他一件事——宮中的宮人和侍衛們,確實該清洗一番了。

※※※

清晨,內侍正侍候蕭青冥穿戴朝服,準備早朝。

已榮升內廠提督的書盛匆匆忙忙奔入寢殿,向他呈上一封八百里加急密函。

「陛下,燕然太子獲知我們拒絕了投降國書,非常惱火,他親自帶領一萬人的前鋒,晝夜奔襲,如今已先大軍一步抵達,現距離京城不足百里!」

蕭青冥立刻查看系統板面,血紅色的【戰爭陰影】負面狀態正在瘋狂閃爍。

京州幸福度和秩序度開始以每天1%的速度下降,昨天還有17%的幸福度這會已經降到16%了。

手機遊戲中,一旦任意指標降到0%,系統即判定亡國。

蕭青冥不知道穿越后系統有沒有能力給予懲罰,但自己的下場,一定不會比之前的昏君玩家更好。

他蹙眉喃喃:「還真是不給人一點喘息的時間……」

聽到戰亂在即,內侍嚇得手一抖,帝王冠冕眼看就要掉落在地——

蕭青冥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喝退內侍,乾脆自己動手,玉簪固定戴好。

周圍的宮人都害怕得六神無主。

唯秋朗抱劍,冷酷依舊:「只要你下令,我可以帶你快馬離開,現在走還來得及,無人可以從我手中傷你。」

三次命令用完,蕭青冥就無法強令秋朗留在身邊了。

等身銅鏡中,穿戴完畢的帝王雍容莊嚴,威凜不可直視。

蕭青冥淡淡一笑,拂袖轉身:「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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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靠抽卡君臨天下[基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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