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重生

回魂重生

江銜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在極黑極靜的虛無黑暗之中沉浮了許久。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種感覺,只知道當自己擁有斷續而模糊的意識之時,周圍的聲音便如潮水般湧來。

街上熱鬧的叫賣聲,碗筷碰撞的叮噹聲,旁人交流大笑的吵鬧聲,都像是忽然蘇醒了,一股腦鑽進了江銜的耳朵里。

無光無聲的黑暗被驟然入耳的聲音和光亮打破,江銜聽見了略顯沉悶的交談聲,似乎是因為隔着一扇門。

「他還沒醒啊?」

「沒醒,睡了得有七八天了吧。」

「他之前不是一直安安分分的么,怎麼就好端端地跑不見了,不會又被什麼孤魂野鬼奪舍了吧?」

「不好說,反正那位正在趕過來,應該也快到了,我們把人安全交到那位手裏,任務也就算了完成了。」

江銜頭抬手按了按太陽穴,模糊地心想:「怎麼大早上來吵人清夢啊,不道德。」

聲音鑽進耳里時挑起一陣撕裂般的頭疼,疼到後面甚至有些反胃,但江銜此時沒什麼力氣開口說話,只好閉着眼把自己往被窩深處縮了縮。

他本能地想縮回那種無光無聲的極深黑暗之中,那樣起碼不用被吵得頭疼不已,但現實卻似乎背道而馳。

不僅如此,還有一道聲音憑空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醒了嗎醒了嗎!你還好嗎?!」

江銜:「……」

他在腦海中有氣無力地回答:「還行。你是……系統?」

他很多事情都記不太清了,只隱約記得自己在現世出了車禍,應當活不了了才對。

如今他還能醒著擁有意識跟人對話,要麼在地府要麼是穿越了。

他聽這聲音,總覺得不像是地府來勾魂的。

系統啊了一聲,隨後道:「……對對,沒錯,我是你的系統。」

才醒了一會,江銜便有些倦了,半晌才應了一聲,意識漸漸昏沉下去。

系統卻像是知道他想幹什麼似的,迅速說道:「你聽我說,先別睡,千萬不能睡!摸一下你的手心,先把你手裏的那個耳墜扣上,扣完隨便你睡,快點快點!」

「……」江銜沒什麼力氣,被這活潑過頭的系統一下就震清醒了,隔了好一會才慢吞吞說道:「怎麼你也跟他們一樣吵。」

系統:「……」

「不要睡……」系統的聲音輕了下來,甚至還染上了一點不明顯的哭腔,「求你了,就這一會,可以嗎?」

江銜頓了頓。

他捏了捏掌心,摸到了手中觸感光滑,帶有稜角的長條形耳墜。

像水晶。

江銜莫名心道。

江銜摸索著撥開了扣夾,一邊把耳墜扣在一邊說道:「可以,但你能不能幫我做一件事。」

扣耳墜的動作江銜像是做了很多遍一樣熟練,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閉着眼睛就能把一顆不知樣式的陌生耳墜扣上。

耳墜扣上的那一瞬間,江銜只覺身體忽然沉重不少,肢體的存在感鮮明了起來。

像是飄忽不定的魂靈落了地,終於在新的身軀里穩穩安了家,連醒來時伴隨的頭痛都似乎減輕了一些。

系統見他帶上了,大大送了一口氣,說道:「什麼事?你說吧,我能行的。」

江銜說道:「幫我屏蔽一下聽覺。」

系統:「……?」屏蔽什麼?

系統眼淚汪汪:「我……我不會啊,我可能沒有開通這個業務。」

「……」江銜道,「行吧。」

系統咬着手絹嚶嚶嚶。

別人穿越帶的系統上天遁地無所不能,說一句掛都不過分。

他的系統可能只是個小哭包。

天可憐見,江銜只是想睡個好覺。

不知何時,外頭交談的人噤了聲,接頭嘈雜的熱鬧聲也消失不見,整個房間里靜得針落地可聞。

江銜起初還以為是系統臨時開通了新業務,但不久后他聽見了輕微的木門吱呀聲。

有人開門進來了。

江銜只得在昏昏沉沉的意識中暗暗祈禱著只要進來的人不要發出聲音,其他都隨便。

江銜已經是死過一回的人了,生死如今對他而言已經不是什麼大事。

如今有個陌生人忽然進來,江銜本就打不起精神來防,乾脆開擺。

隨便吧,愛誰誰。

他現在只想睡個好覺。

憑江銜現在的狀態,要是進來之人當真有歹心,自己也攔不住。

然而方才開門進來之人連腳步都幾近無聲,層層衣擺在走動之間發出細微的聲響,卻並不刺耳。

那人最終站定在了榻前。

停了半晌,一隻手輕輕捏著江銜的下巴,推了一顆圓潤的丹藥進去。

那顆丹藥入口即化,冰涼的液體帶着微微的草藥甘甜流入喉嚨,江銜喉嚨動了動,下意識咽了下去。

來人放開了江銜,轉而將他不自覺按在太陽穴上的手勾了下來,壓進了薄被裏,隨後自己替代上去,輕輕揉按著江銜的太陽穴周圍,力道不輕不重,恰到好處。

丹藥見了藥效,江銜只覺得因為頭疼而混沌的意識都清醒了不少,揮之不去的涼意鎮在識海里,加之那人堪稱熟練的手法和力道,頭疼減緩了不少。

江銜被壓抑的困意幾乎是瞬間就漫了上來。

但不知為何,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彷彿曾經也上演過無數遍,以至於江銜並不覺得突兀,反而莫名放鬆了下來。

江銜驀然有種睜眼的衝動。

這股衝動來的毫無頭緒,江銜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只是忽然很想看上一眼。

然而他本來便是強打着精神撐了許久,擾人不休的頭疼又被壓了下去,困意細細密密地漫上每一根神經末梢,根本無可抵擋。

江銜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抬手拽住了什麼。

*

方才在江銜門外交談的兩人出身於青陽宗,此行奉命下山尋找走失的一位青陽宗弟子。

說是弟子,其實不過是一個稱呼而已。

青陽宗全宗上下都知道,這個小弟子不過是一具沒有魂魄的空殼罷了。

只不過因為容貌同千百年前隕落的明淵仙尊有七八分相像,又不知緣由地就出現在了青陽宗門口,宗門念在明淵的舊情上,這才將這他收入宗門照拂著。

因他出現在青陽宗門口時,頸間掛着一塊木牌,上書單字「木」,因而青陽宗的人都叫他阿木。

阿木只能聽懂簡單的指令,能夠對外界做出的反應不過是點頭搖頭之類的簡單動作。

因着那張與明淵仙尊極其相似的面容,阿木即使遭受過許多不知緣由的惡意,但總歸被青陽宗的長老們護佑著安穩長大了。

此時,江銜門外的兩個青陽宗弟子站在門外,偷偷扒著門縫往裏看。

他倆方才因為沒注意說話的音量,被魔尊警告般瞥了一眼,到現在愣是大氣都沒敢出。

一檀和一樂順着門縫往裏看,就看見華衣青年立在榻邊,低頭看着被攥住的手微微出神。

一樂登時轉過頭來,驚恐地用傳音道:「卧槽,阿木這是?他竟然會……伸手??還抓人?!」

一樂畢竟還是他師弟,年紀不大,咋咋呼呼的沒點樣子。

相比之下,作為師兄的一檀便沉穩許多,他道:「不要總是大驚小怪。你入門的時間比較晚,不知道阿木師弟對誰都沒有反應,獨獨除了扶……除了魔尊。」

當初青陽宗來了個面容同明淵仙尊極其相似的人,這事自然很快就傳到了魔尊耳朵里。

當夜,魔尊扶飲從千里之外的烈焰谷遠赴而來,見到了同他隕落的師尊有八分相像的阿木。

所有人都以為扶飲會做出些什麼反應。

會哭?會笑?會作癲狂般的悲還是喜?

這個明淵座下唯一的寶貝徒弟,當初在極影裂縫之地里親眼目睹了明淵仙尊的隕落,在明淵的魂魄完全消散的那一刻,當着所有世家的面生生入了魔。

天地眾生,萬物皆有靈。

若神魂俱在,即使此生走到了盡頭,也能到奈何橋上走一遭,前塵往事身後拋。

輪迴六道,總有容身之處。世間萬千,總有安身一隅。

然而明淵卻是連魂魄都被煞氣撕成了萬千碎片,魂飛魄散都不足以形容當時的場景。

沒有人會認為一個魂飛魄散的人還有挽救的可能。

此間種種,再尋不得那人一分一毫的痕迹。

可扶飲卻偏偏固執得可笑,想要把魂飛魄散的人找回來。

可此間綿延偌大幾萬里,廣袤大地,延綿山脈,葳蕤叢林,奔騰河流,凜冽冰川,明淵的魂魄碎成那樣,他上哪找去?

誰聽了不道一聲痴人說夢。

瘋成這樣,如今見到了與明淵如此相似的、沒有魂靈的空殼,會做出些什麼事情怕是都不足為奇。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扶飲會做些什麼的時候,扶飲卻只是就這麼站着,同雙目空茫的少年對視着。

沉默良久,扶飲低頭給阿木塞了一塊護身的令牌,隨後轉身便走。

隻字未言。

青陽宗眾人都呆住了。

然而下一刻,他們就看見向來對誰都沒有反應的阿木,在扶飲轉身的那一刻忽然伸手拉住了他。

與此同時,扶飲被拽住的手背上落了一滴滾燙的淚。

那滴眼淚燙得扶飲呼吸一滯。

然而扶飲轉身的時候,看見的卻仍然是阿木臉上帶着的,不諳世事、天真懵懂的神情。

如果不看阿木仍然泛著微紅的眼角,就連扶飲都不相信方才伸手拽人和落淚的動作是阿木做的。

扶飲閉了閉眼,半晌後用低啞得近乎無聲的嗓音道:「……師尊。」

沒有人回應。

也不會再有人回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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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尊被叼回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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