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蘊（尾聲）
尾聲（上）
*
人界通往妖界的入口有無數個，離他們最近的進入點就在這座海濱的燈塔里，所以梁蘊才會選擇這座海濱城市作為他們留在人界最後一晚的宿地。
原本按照計劃，他們會在第二天一早就從海濱盡頭的燈塔直接進入妖界。可誰知道，等余夢菱睜開眼的時候，太陽已經都要落山了。
她從床上一躍而起，就看見梁蘊赤著上身坐在落地窗前喝咖啡，那姿態別提有多麼悠閑了。
「梁蘊，你怎麼都不叫我啊！」她忍着渾身上下的痛，齜牙咧嘴地從床上跳下來，「我們這下可遲到大了！」
梁蘊回過頭看向她：「昨晚累着你了，想讓你多睡一會兒。反正進入妖界的門又不會逃跑，何來遲到之說。」
「話雖是這麼講……」她走到他身邊，被他輕拽住手腕，穩穩地抱進懷裏，「但我想早點過去看看嘛。」
期盼了那麼久，還為此付出了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的「慘痛代價」，她不得早點過去驗收下如今她身為半人半妖的成果啊？
他親了親她的眼角：「以後你想看多久就能看多久，足夠看到你生厭為止。」
說話間，夕陽的餘暉從窗外傾灑進來，溫柔地鋪在他們彼此的身上。
余夢菱看着那光芒，忍不住低低感嘆：「好美……」
人間雖有各種醜惡與骯髒，但也有不少值得留戀的存在，比如這溫暖而有力量的生機。
這方土地既然孕育了她，就會永遠是她初心不改的本源。
「梁蘊。」
「嗯？」
「等我去了妖界之後，我還能回人界看看嗎？」
「當然。」
「沒有什麼時間和條件限制？」
「沒有。」
「那我以後哪天要是在妖界待得無聊了，我們就回人界住一段時間吧。」
「好。」
「我們可以兩頭住。」
「都聽你的。」
余夢菱似是心滿意足，抱着他的脖頸，對着他的臉頰重重地親了一口。
梁蘊看着她寵溺地笑了笑，忽而冷不丁來了句：「你喜歡大紅色嗎？」
她一怔：「喜歡啊。」
「那白色呢？」
「也挺喜歡的……怎麼了？」
「沒什麼。」他抱着她從地上起了身，眼角眉梢都是笑，「我們出發吧。」
-
余夢菱和梁蘊一起來到燈塔下時，陸硝和溫遠也才姍姍來遲。
她不懷好意地沖滿臉疲憊的溫遠眨了眨眼：「我以為我已經來得夠晚的了。」
溫遠緋紅著臉看了身邊的陸硝一眼：「都怪他。」
陸硝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聲，將溫遠的外套緊了緊、試圖欲蓋彌彰地遮掩住他脖頸上縱橫交錯的吻痕：「抱歉抱歉。」
梁蘊搖了下頭，一臉鄙夷：「陸硝，你真狗。」
陸硝：「你這話可侮辱不到我……而且，看看菱菱，一張小臉白得連血色都要沒有了，你還有資格說我！？」
梁蘊不為所動，轉過身，牽起余夢菱就往燈塔走去。
「準備好了么？」
快要走進燈塔時，她聽到他在身側輕聲問她。
她看着前方黑漆漆的燈塔，心中卻沒有一絲猶豫和遲疑，笑着朝他點了點頭。
邁進燈塔大門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一陣天旋地轉，眼前原本該是燈塔的景象陡然變成了一團漩渦。但神奇的是，依靠着梁蘊牽着她的手，她居然沒有因為這陣眩暈而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好在這股天旋地轉並沒有持續太久。
鼻間咸濕的海水味慢慢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食指大動的食物香氣、還有熱鬧嘈雜的說話聲。
很快，她眼前的景象便豁然開朗，剛才還漆黑一片的燈塔已經變成了一條蜿蜒往上、懸掛着一盞盞紅色燈籠的山路。這條山路擺滿了一家家露天的攤位，正售賣著各種各樣的美食和商品。
而攤位的主人和來往的顧客，全都是形態各異的妖怪。
有身材高大的象妖，有頭頂生著鹿角的鹿妖，有背着瓢的甲蟲妖，還有虎妖抱着手裏在咿呀學語的小虎崽……所有的妖怪，無論男女，都滿臉笑容地走在這條山路上。
「歡迎來到妖界最熱鬧的橫山集市——」
下一秒，她聽到耳邊傳來了梁蘊的輕笑聲。
他話音落下的時刻，她頭頂的天空便綻放開了一朵朵五彩斑斕的絢爛煙花。所有妖怪都抬起了頭，沖着煙花發出了連連歡呼聲和掌聲。
余夢菱這時側目注意到梁蘊剛剛放下去的手指，靠在他耳邊問他：「這煙花是不是你用妖力放的？」
他但笑不語。
身後的溫遠已經被集市完完全全吸引住，拖着陸硝的手恨不能駐紮在那些攤位前。梁蘊走過去和陸硝低聲耳語了幾句，便帶着余夢菱一起隨着人流慢慢往上走。
走了兩步，她搖了搖他的手：「你是故意選擇在橫山集市進入妖界的吧？」
「嗯。」他坦率承認，「因為我覺得你會喜歡這裏。」
因為他不想讓她覺得，離開了她熟悉的人界進入一個全新未知的地方，生活就會變得寂寞冷清。他想讓她知道，只要有他在，她今後每一天的生活都會多姿多彩。
他們就這麼牽着手，看到想吃的吃一些，看到好玩的買一些，一路走到了集市的盡頭。
等余夢菱反應過來時，她的身前已經蹲了一隻巨大的黑黃色大鵬鳥。
一道熟悉的聲音緊接着從天而降：「菱菱！你終於來啦！」
「理理？」
她抬起眼，就看到鳥妖理理撲棱著翅膀朝她飛來……然後被她身邊的梁蘊一把提溜住了後腦勺。
「痛痛痛！」理理在梁蘊的手心裏瀑布淚，「蒼天啊！大地啊！大妖，你怎麼恩將仇報啊！」
「你快放開理理，別弄疼他了。」余夢菱趕忙哭笑不得地從梁蘊的手心裏把鳥妖解放出來，「你幫他什麼忙了？」
「諾！」鳥妖嘚瑟地用翅膀指了指她面前的大鵬鳥，「我給你整了只妖界最帥的坐騎來！」
尾聲（下）
*
等余夢菱坐上這隻妖界最帥的坐騎時，她還感到有些恍然如夢。
畢竟她之前那麼多年使用的代步工具都是汽車，這會兒搖身一變直接開始騎鳥了……跨度多少還是有些巨大的。
大鵬鳥載着她和梁蘊，揮動了兩下翅膀、輕輕鬆鬆地從原地起飛，沒多會兒便翱翔在了綿軟的雲層中。
理理在梁蘊的瞪視下坐在她的肩頭，眉飛色舞地告訴她：「我們要去的地方徒步要走一個多小時，所以還是這樣過去快一些。」
余夢菱輕揉了下大鵬鳥的毛髮：「辛苦你的朋友了。」
「別客氣。」下一秒，她就聽到一道清脆的聲音從身下的大鵬鳥體內傳來，「能為梁先生和他的夫人服務，是我的榮幸。」
在旁邊的梁蘊雖然沒說話，但滿臉都寫着「求表揚求親親」。
余夢菱忍俊不禁，湊過去親了親他的臉頰，又摸了摸他的發尾。
哪怕已經看過那麼多次梁蘊面對余夢菱時的乖巧聽話，鳥妖理理此刻依然一臉震驚，他用鳥語對着大鵬鳥說：「你看看，這怎麼可能是殺人不眨眼的蛇妖？這踏馬簡直是只哈巴狗吧？」
大鵬鳥好心提醒它：「梁先生可能聽得懂鳥語。」
理理：「不可能！他絕對聽不懂！」
「菱菱。」就聽梁蘊這時忽然幽幽來了句，「你晚飯想吃清蒸鳥，還是紅燒鳥？」
理理：「……」
我踏馬閉嘴還不行嗎！！
大鵬鳥飛得又快又穩，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帶着他們來到了目的地。
等從鳥背上下來后，余夢菱看着面前的場景、訝異地張大了嘴。
只見他們此刻正身處於一座廟宇般的建築物前，一條大紅色的地毯正從她的腳下延伸到那座廟宇的門口，而在這條紅毯的左右兩側，則分別站着她最熟悉的朋友們。
陸硝和溫遠都穿着筆挺的白色西裝，鳥妖理理不知從哪裏變出來一個小小的紅色領結、正像模像樣地整理著自己的儀容，還有壁虎妖它們，個個都看起來精神抖擻、笑容四溢。
她盯着眼前的景象看了片刻，才陡然意識到什麼，趕忙轉過臉去看她身邊的梁蘊。
他卻不知何時已然換上了一套大紅色的婚衣。
這套婚衣是絲綢質地的、光滑又亮澤，明艷艷的紅色將他的寬肩窄腰襯得更為挺拔。他負手而立，腰間用黑色的緞帶束起來，頗有些絕代風華的意味。
而他墨黑色的髮絲和閃動着紅光的眼眸，在這套大紅色婚衣的襯托下，竟讓方圓百里的萬物都顯得黯然失色。
「我親愛的夫人。」梁蘊這時掌心向上攤開、輕輕地遞到她的眼前，「請。」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手放在他的手心裏，發現自己身上的衣物也已經變了模樣。
如果她能看到此刻的自己，她會明白什麼是美得觸目驚心。
她身穿純白色的長袍，背後留有寬大的帽檐，這條長袍輕便又柔軟，彷彿像一片雲朵一般包裹着她的全身，將她襯得如同一位聖潔的仙女。
而她的眉心，則被他點上了一顆大紅色的痣。
美人如斯，含苞欲放。
「我看人類結婚時，女人都會穿白色婚紗，男人都會穿黑色西裝。」他牽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沿着紅毯往前走去，「你應該看多了那樣的婚禮，所以我想讓這場妖界的婚禮有些不一樣。」
所以他才會在出發前，沒頭沒腦地問她喜不喜歡白色和大紅色。
「我想了很久，還是想不出來比白色更適合你的顏色，因為在我的心裏，你也永遠是如此純白無瑕、一塵不染。」梁蘊笑着說，「所以，我只能在婚衣的款式上做些創新了。」
她也笑看着他，眼角已經浮現起了淡淡的紅暈：「我很喜歡……你也很適合紅色，非常非常帥氣。」
被老婆誇獎了的梁蘊鼻孔都恨不得要翹到天上去，笑得根本合不攏嘴。
「快快快，抄傢伙！」
在他們說話間，鳥妖理理已經招呼群妖拿出了各自的「傢伙」——一些奇奇怪怪的樂器。
「預備起——」
隨着理理的一聲令下，妖怪們各自投入了自己的音樂世界，奏出了完全不在一個調子上的樂曲。
溫遠被這奇葩的背景音逗得前仰後合，卻還是拽着陸硝一起吹起了手裏的長笛，加入這段混亂的大合奏。
一首完全不著調的婚禮進行曲，卻讓余夢菱覺得無比溫暖又快樂，她看着這些可愛的妖怪們，一路走、一路都在笑。
就在他們快要走到廟宇門口時，忽然從天空中游下來了一條巨大的透明雲鯨。
雲鯨溫柔地繞着梁蘊和余夢菱轉了兩圈、長嘯一聲，而後低身湊到余夢菱的身邊、輕輕蹭了蹭她寬大的袖袍，直到她抬起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它才高興地沖着梁蘊張開了嘴。
余夢菱看到，它的口中竟含着一隻奶白色的貝殼。
梁蘊伸手將那隻貝殼從雲鯨的口中取了出來，當着余夢菱的面輕輕打開。
只見貝殼裏躺着一枚晶瑩剔透的戒指。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戒指，不是由鑽石打造的，也不是由傳統鉑金或者黃金製成的，看那質地，有點像是玻璃或是貝殼做的，但又不太像。
可無論如何，她都沒有見過比這枚戒指更美的存在了。
「這枚戒指是我自己做的。」他將貝殼交給陸硝，把戒指捏在手心裏，低聲告訴她，「這枚戒指混合了二十多種不同的材質，這些材質都只有妖界才有。這段時間趁你睡着的時候，我都會自己偷偷回妖界收集材質，再讓做戒指的老師傅教我做。」
她幾乎一眨不眨地盯着這枚戒指，眼睛都不捨得移開。
「你喜歡嗎？」
「我當然非常喜歡。」
他笑了起來，然後引領着她走進寬大的廟宇，在廟宇的正中央向她單膝跪地。
紅毯旁的妖怪們都爭先恐後地衝進廟宇，在他們身後圍了一圈，屏息見證著這場求婚。
陸硝別過臉，不想讓人看到他的感動，被溫遠笑着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鳥妖理理抓着壁虎妖的肩膀哭得像個兩百斤的胖子，嘴裏一直念叨著「我可愛的菱菱終於出嫁了嗚嗚嗚嗚」……
「菱菱，你知道嗎？這座廟宇是整個妖界最靈驗的廟宇，傳說所有在這座廟宇里許下的願望都會成真。」
余夢菱低頭看着面前英俊非凡的男人，他正虔誠地握着她的手，笑得比這天光還燦爛。
「只有妖界前輩所知道的那段人妖戀，據說那對情侶曾在手記里提及過這座廟宇，所以我才想將婚禮放在這座廟宇舉辦。」
「哪怕只是一種可能的猜測，我都想求得如同他們那般長久又幸福的姻緣。」
他們是近百年來第一對想要與彼此共度餘生的人妖情侶，所有一切對他們而言都是未知的。但他們卻比誰都擁有更迫切的願望和勇氣，想要去書寫屬於他們的絢爛未來。
無論會遇到什麼，他們都只想和彼此並肩走下去。
哪怕那是一段漫長的永生，他們都甘之如飴。
「我想讓這座見證了無數願望的廟宇為我們見證，祈願我們的愛情永不凋零、永垂不朽。」
「菱菱，請你嫁給我，讓我用無盡餘生對你述說我的愛意。」
妖怪們都大聲地歡呼了起來，雲鯨在天空中盤旋、長嘯不止，大鵬展翅、送過清風幾許。
整個天地都在為這對可愛的眷侶送上最美好的祝福。
余夢菱熱淚盈眶地點點頭，任由梁蘊替她戴上戒指，將她緊緊地擁進懷中。
大婚禮成。
從此以後，這世上又多了一對願意用赤忱真心書寫愛意的戀人，他們會得到神明最真誠的庇護，從此長相廝守、白頭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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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數百年前，那對人妖眷侶確實在這座廟宇里落過腳。
他們攜手雲遊四方，有天碰巧路過，便選擇在這座廟宇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要啟程時，那個人類女孩笑眯眯地雙手合十、對着廟宇許下了一個願望。
她的妖怪愛人問她：「你在許什麼願呢？」
她閉着眼睛，笑着說：「許願每一對像我們這樣的有情人，都能夠終成眷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