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號

外號

池傾陽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譚落想不明白。

他不是一個喜歡八卦的人,每次王翠星喋喋不休地帶來爆料,他都會露出一絲不耐煩。

可是譚落髮覺,他最近還挺八卦的。

她在紙條上寫:不關你事。

想了想,還是幾筆劃掉。

她把那張紙條疊得平平整整,夾在她最喜歡的一本筆記本里,沒有傳回去,池傾陽也沒再找她要。

一整天,譚落都覺得後背有股陰風,某人的眼刀如冰,颳得她渾身發冷。

直到下午最後一節體育課,池傾陽都沒和她說過話。

體育課的後半程,男生們在籃球場揮灑汗水,譚落不愛運動,躲在樹蔭底下乘涼。

她翻看着早上帶來的那本古帖,認真琢磨古代書法家寫字的章法。

這棵懸鈴木下只有她,其他人都在球場邊加油,人群沿着球場的邊界線圍了一整圈,里裏外外好幾層,活脫脫的人肉洋蔥。

她對這情景見怪不怪了。

這個時間段,有三個班級同時在上體育課。

而池傾陽作為青坪實驗中學的「頂流」,每次一班上體育課,必然會引來其他班級的學生圍觀。

日影又挪了幾步,西晒讓譚落睜不開眼,這書是沒法看下去了,她站起身,離開這棵不能繼續給她遮陰的小樹。

歡呼聲一浪蓋過一浪,這等驚雷般的喝彩倒是稀罕,說明籃球場上戰況正酣。

她有些好奇,踮起腳尖望了一眼,發現江澈傾身運球,而池傾陽展臂蹲身,攔在他面前。

譚落在心裏打了個問號。

池傾陽和江澈沒在一個隊?

那兩人配合起來很有默契,校內無人能敵。

平常一班的同學們看比賽就跟看爽文似的,完全不用擔心班上的兩位龍傲天會輸。

可是今天,龍傲天們不當隊友,當起了對手。

在譚落的印象里,這應該是第一次。

江澈一米八五的個子,投球又准,池傾陽和另外一名男生一起防他。江澈見隊友的位置也不好,沒有傳球,直接原地起跳投三分。

池傾陽熟悉他的套路,幾乎是同一時間跟着起跳。他雖然比江澈稍矮個兩三厘米,但是彈跳力更勝一籌。

他那雙青筋凸起的手如勾爪般,穩穩地蓋了江澈的三分球。

球在地上彈了一下,沒有出界,池傾陽擰動腰身,迅速調轉身體,腳下生風似的衝上前。

他第一個撈住籃球,江澈馬上趕來防他,池傾陽立刻傳球,爭氣的隊友接住球,三步上籃,扣球,入網得分。

王翠星緊緊抓着身邊的同學,大氣都不敢喘:「我去……兄弟們,這麼激烈的嗎?」

譚落走過去:「星星,他倆怎麼回事?」

王翠星看見她,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唉,你這可愛的小禍害啊……」

譚落冒出來一腦袋問號:「關我什麼事?」

王翠星哀嚎一聲,捂着眼睛:「出現了!是傻人有傻福!」

譚落:?

王翠星說的是誰?肯定不是她。

路上的算命大爺見到她都直搖頭,說這孩子天生命苦。她和福氣二字是沒有半毛錢關係的。

話不投機,她放棄和王翠星溝通了,繼續關注球場。

球員們再次搶球,池傾陽和江澈都想佔得先機,二人的身體狠狠相撞,「咚」一聲悶響,譚落聽着都疼。

一顆球從左半場運到右半場,反反覆復拉扯,江澈那雙限量版白球鞋在比賽中被踩成灰色。他和池傾陽的實力不相上下,想得分非常困難。

池傾陽看出江澈想自己出風頭,忽視了跟隊友的配合,他沖自己這邊的人比了個手勢,叫三個人來防江澈,把自己解放出來。

他先傳球,江澈本能地追着球跑,一轉身,卻被三個男生堵住。

那球又傳回池傾陽手裏,他帶球連過兩人,站在三分線外直接起跳,這回沒人能攔得住他了。

歡呼聲衝到頂端,震得樹枝亂顫,球應聲落網。

體育老師吹哨:「好了好了,你們再喊下去我要被投訴了,以後徹底沒有體育課上。還有十分鐘下課,比賽到此為止吧,很精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

池傾陽和江澈都喘得很厲害,發梢被汗水打濕,黏在臉上。

「真行啊你……」江澈齜牙咧嘴地直起身,攥拳捶胸,「你上次蓋我帽,應該是小學?竟然有點懷念……」

池傾陽扯起領口,揩去下頜的汗水:「彼此彼此。」

一堆女生拿着飲料圍上去,王翠星翻了個白眼:「這麼多水,澆樹呢?」

其他男生沒有他倆這待遇,哀嚎不止:「我們也想喝水!!」

蔣雪站出來:「大家等一等,我和譚落去給你們買。」

譚落一愣。

池傾陽和江澈也跟着一愣。

譚落對於做老好人沒興趣,一個勁地後退再後退:「不是……我——」

「好啦,咱們快點。」蔣雪沒給她機會反駁,強行把她拽走。

有漂亮姑娘給自己買水,那些半死不活的男孩子立馬春風吹又生。

譚落被蔣雪挽着手臂,架去了小賣部。

半路,蔣雪放開她,面露歉意:「不好意思……我是想找機會單獨和你說說話。」

譚落還是很不習慣和蔣雪離得這麼近,女生們偶爾會三三兩兩地抱在一起,也挺正常,可她很難接受。

她的防備意識強,被人貼得太近,渾身都會僵得像個木乃伊。

她不自然地活動着肩膀:「哦,你是說情書么?」

「不是,」蔣雪嫣然一笑:「我問你,你是不是喜歡江澈?」

譚落的面部神經一下子繃緊,少見地嚴肅起來:「開什麼玩笑……」

蔣雪笑得更深,眼下那兩道卧蠶也更顯眼:「隨便聊聊嘛。你要是不喜歡他,還跟他一起去看電影?」

譚落沉默了,此事她有口難辯。

江澈是猜到她又去探監,好心幫她解圍才那樣說。

如果她直說根本沒去看電影,等於打了江澈的臉。

她不能這麼做。

仔細想想,譚落又覺得沒必要和蔣雪解釋什麼。

她低頭踢開一顆小石子:「你愛信不信,反正我們倆沒什麼。」

蔣雪默了一瞬,又問:「那……你是喜歡池傾陽?」

譚落下意識咬緊牙,蔣雪用眼神逼着她回答,她搖了搖頭:「也不是。」

蔣雪快步走到她前面擋住了她,有些生氣地問:「既然你不喜歡他,為什麼不願意幫我寫情書?」

果然是為了這個……

蔣雪死纏爛打的本領比她想像得厲害。

見她軟硬不吃,蔣雪很着急:「說實話,我這人有點強迫症,我想送給池傾陽一封完美的情書,不管是內容,還是字跡。只有你能幫我。」

譚落沒辦法理解她:「情書這種東西,只要誠心實意地寫,那它就是完美的,字好不好看,根本不重要。」

「很重要!」蔣雪幾乎是喊著說出這三個字,她生氣了,眉頭死死擰著。

蔣雪拿出破罐子破摔的強硬架勢,非要譚落給她一個所以然:「幫我謄抄情書真的會耽誤你很久嗎?你寫字又好又快,為什麼不肯答應呢……除非你也喜歡池傾陽,否則我實在是想不到別的理由!」

譚落的腦漿在沸騰,快要衝開天靈蓋。

蔣雪越是凶她,她越是想遁地逃走。

她很討厭吵架。

準確來說,是怕。

從她記事起,每次父母在家吵架,她都會被如墜深淵的窒息感包圍,好像怎麼掙扎都沒辦法浮到水面上。

為什麼偏偏是寫給池傾陽的情書呢?

如果送給別人的情書,或許,她會答應得痛快一些。

這個想法在譚落的腦海里一閃而過,讓她混亂不安。

寫個字而已,不算大事,耽誤不了幾分鐘。

譚落也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再三拖延。

彷彿幫蔣雪代寫情書,也會給她造成痛苦似的。

為了不讓蔣雪再煩擾自己,她說:「我最近很忙,下周期中考試,之後,我還有一場國家級書法比賽要準備。」

譚落又嘆了口氣:「等我忙完這段時間,你還是決定找我寫的話,我就幫你。」

-

兩人買了二十幾瓶飲料。

譚落以為只要買水就可以,蔣雪告訴她,男生們喜歡喝飲料,每個人的口味還不太一樣。

於是她挑了可口可樂、百事可樂、各種味道的脈動。

到櫃枱一算價格,七十多塊。

蔣雪說她來付錢,譚落本想隨她出風頭,又覺得良心過不去,要求一人付一半。

其實譚落好心疼那三十幾塊錢……

那是她將近一周的伙食費。

拎着水回到籃球場,譚落像個霜打的茄子,抬不起腦袋。

有人屈起指節在她的天靈蓋上輕輕一敲:「好慢啊,我都快渴死了。」

隨即,池傾陽從她手裏接過那兩袋飲料,放在地上,接着從裏面挑了一罐無糖可樂。

譚落困惑不已:「你剛才沒喝?」

明明有那麼多女生給他送水。

「沒。」

池傾陽單手抓住罐子,食指勾著拉環稍稍用力,輕鬆地開了封。

一口氣灌下大半可樂,池傾陽問:「多少錢?待會兒我微信轉給你。」

譚落一點也不跟他客氣:「三塊五。」

池傾陽喝完剩下的一半,使勁捏扁了空罐:「待會兒給你轉五塊,還有一塊五跑腿費。」

這樣的話譚落必須得客氣一下了:「倒也不用那麼多,跑腿費給五毛吧。」

池傾陽忽然笑了,伸手揉了一把她的頭髮:「客氣什麼?」

譚落怔在原地,被他這個意味不明的舉動弄得有些恍惚。

池傾陽又拎了一瓶無糖可樂,反手扔給江澈:「回頭記得給譚落轉五塊錢。」

江澈接穩可樂:「好嘞。」

譚落再怎麼貪財也不敢這麼明目張膽,她連連擺手:「不用不用……哪有跑腿費收兩份的。」

江澈對她眨了下右眼:「不客氣,爺給你轉十塊都行。」

池傾陽走回男生堆里,讓他們給蔣雪和譚落轉錢。

蔣雪甜甜一笑,拒絕了:「我不要,算我主動請大家的。」

男生們立刻給她捧場,謝謝蔣雪姐姐仙女下凡普度眾生。

「等會兒……」池傾陽冷言截住他們的彩虹屁,「她不要就算了,譚落那份錢不能算,一會兒還給人家。」

有個耳垂很大的男生撇了撇嘴,他叫田嘯君。

田字有四個口,嘯字和君字還有倆口,所以他是人如其名,嘴多,特能吃。

只不過,田嘯君雖然胃很大,心眼卻小。

他不願意掏腰包:「哇……池總,這麼計較?我平常也請女生吃零食啊。」

池傾陽問:「譚落吃過你一口零食嗎?」他話里有幾分警示之意。

在這個以成績談資論輩的班裏,他說話的分量比別人都要重。

再加上江澈在一旁使勁幫腔:「絕對沒吃過,反正我沒看見。」

田嘯君想了想,好像真沒有:「知道了,一會兒下課給她錢。」

「嗯。」池傾陽轉身,扔下一句,「你們也記得謝謝人家譚羲之。」

田嘯君:「譚羲之是啥?」

池傾陽笑了下,有些得意:「我給譚落取的外號。」

與此同時,蔣雪臉上還有笑,眼裏的笑卻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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