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上元節(1)

第 69 章 上元節(1)

葉洵簡直是陸書瑾這座小宅院裏的稀客。

葉芹往這裏跑得勤快,但他卻是一次都沒來過的,也不知道今日是抽了什麼風,竟然找來了。

方才在門口見到葉芹的時候,他頗為驚訝,再一聽她竟然說自己是諸葛芹,還說自己算到他會來這裏,葉洵一聽就知道葉芹是被誰騙來的門口。

進了後院之後發現蕭矜也在,葉洵當即就斷定,肯定是他教的。

葉洵道:「不是你還能有誰?一個傻子你都騙,還有良心嗎?」

蕭矜就是想讓葉芹去外面站一會兒,沒想到被葉洵給逮了個正著,他老大不爽道:「說起來有些事我還想跟葉少好好說說呢,你為何總讓你妹妹一個姑娘家往男子家中跑,如此流言蜚語傳出去豈非敗壞她自己的名聲,也敗壞葉家的名聲。」

葉洵冷哼一聲,「葉家能有什麼名聲讓芹芹敗壞?」

他的話說得隱晦,但蕭矜是聽得出其中意思的。

葉芹雖說是葉家的嫡女,這名號倒是好聽,然實際上她在葉家根本沒有立足之地,若是葉洵不在宅中,她准受冷落和欺負,這也是她總喜歡黏着葉洵外出的原因,若是葉洵有什麼事不能帶着她,她就自己跑出來找一處清靜的地方玩兒,總之大部分時間都不樂意留在家中。

她在葉家都如此被冷落,雲城之中就沒人會在意這個腦子不好使的葉家嫡女了,所以儘管她總來找陸書瑾玩,也沒什麼流言蜚語傳出去。

葉芹纏上陸書瑾對葉洵來說其實是件好事,至少每次葉芹再粘着他出門,葉洵都能將她打發到陸書瑾那裏,也十分放心。

當然,面對蕭矜的指責,他反唇相譏,「蕭少爺還是莫說別人,你自個三天兩頭地往這裏跑又是為何?」

「我跟陸書瑾交情好,如何不能來?我們兩個男子還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蕭矜此時拿着陸書瑾的偽裝當做武器,理直氣壯,仰著下巴與葉洵吵。

葉洵嗤笑一聲,「若真是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怎麼天還沒黑就把門窗關起來,誰知道你們兩個在裏面作何?」

「她才學淵博,我虛心求問,有什麼不妥?且冬日裏天寒地凍,開着門窗幹什麼?」蕭矜沒有半點心虛,用着紅韻還未褪盡的唇擲地有聲:「我問心無愧!」

陸書瑾聽得嘴角直抽抽,心說這兩個人吵架就吵架,扯上她做什麼?用得着這樣殃及無辜嗎?

她擦了擦嘴角的涎液,又整了整衣裳,待臉色恢復正常之後,出現在窗邊,臉色冷淡道:「葉少就是如此在別人家做客的嗎?」

葉洵剛要說話,就聽葉芹在旁邊小聲道:「就是啊哥哥,你不能在陸書瑾的家裏大吵大鬧,而且你還是空着手來的,我每次來都會給陸書瑾帶東西呢!你也太不知禮節了。」

葉洵一噎,瞪葉芹,「我不知禮節,不是你非要拉着我進來?我本打算在門口接了你便走的。」

葉芹就說:「我想跟陸書瑾一起。」

葉洵輕哼一聲,「整日都想與他一起,既然如此改日我請示父親定下你與陸書瑾的親事,日後你們成了親就能日日夜夜在一起了。」

「不行——!」

都還沒等葉芹說話,蕭矜第一個站出來反對,扯著嗓子道:「葉少就別站在這說胡話了,難得上元節的清凈日子,還是帶着令妹去別地兒玩吧,莫擾人清靜!」

葉洵本也是隨口說說,但見蕭矜反應這麼大,不免覺得疑惑。

葉芹就道:「我方才與陸書瑾約好了,要一同去游燈會。」

「怎麼你倆就約好了?」蕭矜詫異地轉頭看陸書瑾,還帶着些許幽怨。

他特地空出時間,也推了季朔廷和蔣宿的邀約,就是想要與陸書瑾單獨相處,卻沒想到讓葉芹捷足先登。

只見陸書瑾面容平靜,頗有些冷酷無情道:「約好就約好了,陸某不會食言。」

這一句話似夾帶些別的東西刺著蕭矜,他也只好不再多說,抬頭望了葉洵一眼。

葉洵大概是能夠猜到他眼神的意思,說道:「我自然要跟着芹芹。」

一場上元節雙人游燈會的夜晚,變成了四個人。

陸書瑾將蕭矜趕去了院中,鎖上門窗自己在裏頭換衣裳。她拿出了蕭矜在大年夜留在她桌子上的那套衣裳。

前段時間與他關係降至冰點,即便是這衣裳送到她面前,她也沒有厚著臉皮穿,只是好好地收起來壓在箱底,今日倒是能夠拿出來。

桃花色的衣衫里不知用了什麼名貴的絲線,在燈下竟隱隱泛著光華。她穿上雪白的內衫黑色長褲,所有尺寸都相當合身,蕭矜在送了她幾套衣裳之後,已經能夠熟練掌握她的身高肩寬了。

她將長發半綰,一半高高紮起馬尾,一半散下來遮住兩邊耳垂,黃色的髮帶飄下來,落在烏黑的發上,掩了一身的書生氣息,彷彿變成了嬌養長大的小少爺。

她拂了拂衣袖,然後打開門出去。

葉芹與葉洵去了前院的正堂,蕭矜沒去,他就站在門口等著。

一聽到開門的聲音,他立即轉頭看去。

分明尚是寒冷冬季,他卻好像在春光里看到了第一朵盛開的桃花,那淺淡的顏色極其漂亮,繚亂了蕭矜的眼。

他直愣愣地盯着。

直到陸書瑾走到他面前,疑惑問,「你怎麼了?」

蕭矜才猛然回神,驚覺自己方才看直了眼,他偏過頭輕咳了一聲,終於從那張厚臉皮上冒出些許羞赧來,問道:「這衣裳,合身嗎?」

陸書瑾反倒是大方的那個,她笑着點頭,並且不吝讚揚,「很合身,你很會挑衣裳,每次送的都很好看,下次能讓我送你嗎?」

蕭矜壓着有些亂拍的心跳,低聲說了句什麼,但陸書瑾沒聽清楚。

她湊過去,側耳去聽,「你說什麼?」

蕭矜於是也低下頭,在她耳邊說:「不用送我什麼,多親我幾口就好。」

陸書瑾心中一悸,收回了耳朵沒有回應,沉默地抬腿往前走,低着頭的模樣像是害羞。

陸書瑾卻心想着,她這些日子功力的確是被蕭矜磨鍊得見長,以往對上這種話她定然是全然招架不住的,只能臉通紅地舉手投降,然而現在卻能強作鎮定,這進步也算是顯著了。

蕭矜也沒再耍渾,站在後面笑了會兒,而後幾個大步追上她,與她並肩前往前院。

四人從小宅院裏出門時,已是日落西山,夜幕緩緩降臨,天穹之上一半已然升起了圓月,一半還尚有餘暉。

上元節這日,雲城各處繁華街道都會舉辦燈會,而其中最為熱鬧的則位於城東郊的清明湖旁,沿着湖的一圈都會擺上各式各樣的花燈,而湖中還有許多載了花燈飄蕩的小船,更有游龍燈在湖面上盤旋,這是每年都會有的盛大節目。

幾人先是坐了馬車去了東郊附近的街道,再往前走人就非常多了,馬車進不去只得停下,私人下車之後徒步而行。

葉芹與葉洵並肩走在前面,蕭矜就與陸書瑾走在後面。

陸書瑾一下馬車,就被這密密麻麻的花燈迷了眼。雲城像是整個都被燈點亮一樣,視線不管落在何處,都能瞧見製作精美而明亮的燈,有的掛在店鋪牌匾上,有的吊在頭頂上,五彩斑斕的光形成絢麗的畫面,讓人彷彿置身人間仙境。

街上的商鋪攤販緊緊挨着,擺在道路兩邊,來回的行人摩肩擦踵,萬人空巷。喧鬧聲,歡笑聲,各種樂響高歌混雜在一起,偶爾有幾朵煙花升至夜空炸開,無一不宣示著上元的繁榮熱鬧。

蕭矜看着走在前面的兄妹倆,動了歪心思,他拉着陸書瑾的手腕,示意她走慢些。

但周圍太過吵鬧,陸書瑾完全聽不見他說什麼,就墊着腳湊過去聽。

蕭矜附在她耳邊道:「咱們走慢些,讓他們兄妹自己去玩。」

「這樣不大好吧?」陸書瑾微微皺眉。

「你這又不算是失約,這裏人那麼多,走散也屬實正常,再說了,有她哥哥跟着還怕什麼?」蕭矜為陸書瑾開脫。

他本來就是奔著單獨跟陸書瑾看花燈來的,豈能讓這兄妹倆給破壞了?

絕對不成!

許是蕭矜的面容太過堅決,眉宇間還透露出一股子隱晦的怨氣來,陸書瑾便沒再反對,只遲疑地點點頭。

很可惜的是,葉芹並沒有給他們悄悄脫離的機會。她雖然是走在前面,但總是忍不住回頭張望,頻率高到往前走個幾步就扭頭看,若是被人擋住了沒看到陸書瑾,她就會停下來墊着腳尖伸長脖子去看,在人群中尋找,直到看見了她,才會再次往前走。

陸書瑾攤手,「葉姑娘看起來挺謹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蕭矜氣得牙痒痒,又總覺得陸書瑾的語氣裏帶點幸災樂禍,於是瞪她。

陸書瑾無辜地摸摸鼻尖,心想着你瞪我也沒用啊。

蕭矜在她身邊怨氣衝天地走了一會兒,忽而瞥見路邊有賣面具的,便拉着陸書瑾從人群旁的空隙擠過去。

這一回葉芹回頭,沒看到陸書瑾和蕭矜,於是又停下踮起腳四處張望。

葉洵察覺到她又停下了,便回頭喚道:「芹芹。」

葉芹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故意不搭理,沒有應聲。

葉洵轉身回去,拉住了她的手,斥責道:「不要總是走幾步就停下來回頭張望,他們倆還能走丟不成?」

葉芹道:「他們不見了。」

葉洵一找,果然不見了二人,便也沒在意,只道:「此處人多擁擠,或許到了前面空地就能瞧見了,別在人群當中停下,繼續往前走。」

葉芹不甘心地回頭搜尋,最終沒能找到,只得作罷。

蕭矜拉着陸書瑾站在路邊的面具攤上,上面除了有各種動物,還有一些慈眉善目的菩薩和凶神惡煞的妖鬼,擺得整整齊齊。

蕭矜拿了其中一個白兔子的面具往陸書瑾的臉上比了比,又拿了只羊的,問道:「你喜歡哪個?」

陸書瑾對這兩個都不大喜歡,往架子上看了看,最終選了個畫了山茶花的黑面具,看起來漂亮卻又不那麼女氣。

蕭矜則選了個狼的半扇面具。

他親手給陸書瑾帶上,說道:「這下葉芹指定找不到你了。」

「原來是打着這樣的主意。」陸書瑾失笑。

然而蕭矜的算盤又是落空。誰知道葉芹是怎麼有一套自己的認人方法的,隔了老遠就能看到蕭矜和陸書瑾二人,一邊蹦著沖二人招手一邊大喊:「小四哥!陸書瑾!」

蕭矜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臉上的面具,低頭問陸書瑾,「你說咱倆假裝不認識她能行不?」

「算了吧,咱們一起出來玩,你總想着甩開她做什麼?」陸書瑾反問。

蕭矜怒聲,「我總是想甩開她,還不是想找個無人的地方偷偷親你!」

陸書瑾大為震驚,沒想到他竟然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怎麼不要臉的話,她輕咳兩聲,無奈說:「那你消停點,等晚上回去……」

蕭矜聽見了,立馬就消停了。

走過去,葉洵已經等得不耐煩,抱着雙臂道:「你們作何去了?」

蕭矜指了指臉上,「沒瞧見嗎?剛買的。」

葉芹湊到陸書瑾的身邊左右盯着看,從面具的框裏去看陸書瑾的眼睛,說道:「這個面具真好看。」

「葉姑娘若是想要,也可以買一個。」陸書瑾道。

葉芹卻是搖頭,「我不買,若是等會兒人多走散了,你們認不出我怎麼辦?」

陸書瑾愣了愣,而後笑說:「不會的,就算我們認不出你來,你兄長也一定能夠認出。」

絢爛的花燈映入陸書瑾墨黑的眼中,透著一股溫柔的意味,無形地安撫葉芹。

她一下伸手,牽住了陸書瑾,說道:「你方才就差點走丟了,我牽着你走。」

蕭矜臉色一變,剛要說話,就見陸書瑾點頭答應,「好。」

於是陸書瑾與葉芹牽着手走在前面,葉洵與蕭矜並排走在後頭。

「芹芹,把手鬆開。」葉洵在後面喊。

葉芹聽話地將手鬆開,但是用不了多久,又會悄悄牽起來,藏住不讓葉洵看見。

四個人前後走着,葉芹一門心思圈在路邊的玩物和吃食上,帶着陸書瑾走走停停,什麼都要看一看,像只快樂的小蝴蝶。

而陸書瑾也是個少見識的,前十幾年她一直困於深宅,幾乎沒有機會在這種節日裏出門上街,哪怕柳宅的主子都走空了,去街上賞燈遊玩,陸書瑾也只能守着那破落的小院,遠遠聽着鞭炮和煙花的聲音,捧著一本舊書在燈下慢慢讀著。

時間過隙,那些孤寂的日子彷彿一去不復還,再也不會出現在陸書瑾的生命里。

她站在熱鬧繁華的街頭,入眼皆是輝煌明亮的花燈,頭頂上是一朵又一朵炸開的煙花,身邊是來來往往不斷笑鬧的人群。

她回頭,蕭矜就站在身後幾步遠,正抱着雙臂走着,立即就與她對上了目光。

陸書瑾總是會與蕭矜對上視線,在她投去目光的時候。

他總是在看她,彷彿滿眼都是她。

蕭矜往前快走了兩步,追到她身後彎下腰,詢問:「怎麼了?」

陸書瑾搖頭,「沒事,只是覺得雲城好熱鬧。」

蕭矜說:「那是自然,一年一度的上元節,可不熱鬧嗎?」

陸書瑾沒再說話,被葉芹拉去看路邊噴火雜耍的人,跟着拍手叫好。

蕭矜站在邊上,將目光往雜耍那裏晃了一圈,然後又落到陸書瑾身上,回想着方才她所說的那句話。

雖然陸書瑾戴着面具,但她方才回頭時,與他對上眼神的瞬間明顯是有什麼話要說的,所以他才追趕上去問她什麼事。

但她只說了一句:只是覺得雲城好熱鬧。

他細細想了下,覺得話中還有別的深意。

陸書瑾翹著嘴角輕笑,盯着雜耍的人,時不時跟着拍手看起來心情極好。

她鮮少有這麼把開心的情緒明晃晃掛在臉上的時候。

「你調查過陸書瑾嗎?」身邊突然傳來一句話,打斷了蕭矜的思緒。

他微微側頭,瞥了葉洵一眼。

葉洵的目光落在陸書瑾身上,但很短暫地,他又看向葉芹,說道:「陸書瑾的身世完全查不到,你應該知道吧?」

蕭矜心說那是你無能,你才查不到,爺什麼都知道。

他哼了一聲說:「你調查她做什麼?」

「芹芹喜歡與他交好,我自然要謹慎一些。」葉洵道:「但我先前幾次派人去楊鎮,幾乎搜尋遍了姓陸的人家,無人有名為陸書瑾的孩子,不知是不是楊鎮下面的幾個村落里有沒有,但範圍太廣,無從查起。」

蕭矜道:「你放心,陸書瑾跟你相比,絕對是個好人。」

葉洵笑了一下,「也是。」

周圍的歡呼叫好聲一波高過一波,站在後面的甚至都蹦起來去看,一時之間耳朵里全是吵雜。

蕭矜與葉洵二人身量都高,單單是站着就足以看到裏面耍雜技的光景,不過二人對此都沒有太大的興趣。

趁著周圍喧鬧,蕭矜提出了一個問題,「你與秦姨關係這麼好,也能忍心對她下得了手?」

葉洵勾著唇,眸光落在高舉的火把上,即便是眼中印了火光仍顯得無情,他道:「蕭少爺說這話無憑無據的,別趕在上元節這樣的日子血口噴人啊。」

然而蕭矜根本不在意他會不會承認,也沒想過他會回答,只是仗着惡意上頭逞口舌之快,惡劣道:「你放心好了,那些被你們葉家害死的冤魂,早晚有一日會一筆筆還回葉家,而你也終究會自食惡果。」

葉洵扭過頭,對着他揚起笑容,帶着些許挑釁的意味,「怎麼?蕭少爺是想做這個懲惡揚善的人了?」

蕭矜直直地回望他,說:「不是我,也會有別人。」

「別着急,勝負還沒定呢。」葉洵說。

蕭矜不再回應。老一輩的人在朝堂上鬥爭得你死我活,表面上還和和氣氣地稱兄道友,而他們這些少一輩亦是心知肚明,卻也裝得像好友一樣,當真是一脈相承。

他嘲諷地笑了一下,隨後葉芹與陸書瑾看完了雜耍,扔下幾個銅板之後,幾人繼續往前走。

蕭矜將葉芹趕到了葉洵身邊,讓她老老實實跟着兄長,自己則擠去了陸書瑾身旁。

葉芹老大不高興了,撅著個嘴能掛東西。葉洵看了也奇怪,說道:「跟哥哥走在一起委屈你了是不是?」

「哥哥很無趣。」葉芹冷漠地評價道。

這麼一說,葉洵還來勁了,拉住了葉芹的手,「哪都不準去,跟緊我。」

又問道:「香囊帶了嗎?」

「帶了。」葉芹回。

「嗯,」葉洵應道:「你與陸書瑾交好我不管,但男女有別,你別總與他走得太近。」

葉芹哦了一聲,也不知道有沒有將這話聽進去。

她老實了之後,蕭矜總算有機會又與陸書瑾獨處了,但是由於在外面,他也不好伸手去牽她,只與她越來越近,手臂撞到一起,偶爾用手指勾一下她的手背。

陸書瑾將手往旁邊躲了躲,說道:「你總擠我做什麼?」

「你也可以擠我。」蕭矜恬不知恥地回道。

陸書瑾往旁邊讓了一步,剛要說話,前方驟然響起嘩然聲,緊接着就有人喊:「前頭有人散財!」

繼而周圍的人立馬躁動擁擠起來,皆往前奔去,讓本來就摩肩接踵的地方變得沒有一絲空隙。

有人撞上了陸書瑾的肩膀,將她撞了個踉蹌,還沒站穩,身後就籠來一個溫暖的懷抱,雙臂虛虛地裹住她的身體,將她往空閑的地方帶去。

聽到有人在前面散財,街上的人皆變得瘋狂起來,一個勁兒地往前,陸書瑾與葉芹在一個眨眼之間就被擠散了。在這種情況下,葉洵肯定也是以葉芹的安全危險,將她帶去了看不見的空曠地方,而陸書瑾也被蕭矜推著往前走。

不斷有人撞到蕭矜的身體,但他站得穩,為懷中的陸書瑾擋去了所有衝撞。

二人往前走了一段,總算是在路邊看到了一條巷子,他趕忙將人帶過去,這才脫離了瘋狂的人群。

蕭矜罵了一句,說道:「人這麼多的情況下當街散財,是想做活菩薩還是想做活閻王?」

陸書瑾也極為不贊同,許多人聽到散財便不管不顧地往前沖,若是其中有人摔倒,被踩踏的後果是致命的,實在是太過危險。

蕭矜低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的發被擠得凌亂,就用手拂了一下,露出她白嫩光潔的額頭,安慰道:「無妨,隔一段路就會有衙門的人看守着,引起那麼大的躁亂,他們肯定會出手阻止的。」

陸書瑾點點頭,從蕭矜的懷中退出來。

她現在的形象還是男子,不能夠與蕭矜靠得太近,以免真的坐實了他喜歡男子的荒謬傳言。

蕭矜站在原地不動,轉頭看了她一眼。

陸書瑾的面具也是半扇的,露出鼻尖和稍顯粉嫩的唇,一雙瑩亮的眼眸藏在面具下,光是看着就讓蕭矜覺得心癢。

但是不看,他又忍不住,有時候一個走神等回過神來時,視線就已經落在陸書瑾的身上了。

反觀陸書瑾倒是一副很從容的樣子,她總是隔上很久很久,才與蕭矜對上視線。

不是說心儀一個人,目光就會情不自禁地追隨那人的身影嗎?為何陸書瑾的視線總是很少分給他?

蕭矜想着,就捏了一把陸書瑾的臉頰,稍微用了些力,捏疼了陸書瑾。

但她沒叫出聲,轉頭看向蕭矜,用眼神向他拋來詢問。

蕭矜湊近一步,問道:「你長得好像湯圓。」

陸書瑾揉了揉被他捏痛的臉,問:「什麼餡兒的?」

「芝麻餡兒。」蕭矜說:「你的心是黑的,又冷又硬,這幾日我一直在忙,今日好不容易才得了空,你都沒說一句想我。」

陸書瑾失笑,「可是昨日我們也見了面。」

蕭矜道:「昨日只說了兩句話,那不算。」

陸書瑾轉頭望向擁擠的街道,沉默不語。

她實在不善與人交流,每當她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就會用沉默代替。

蕭矜也知道,所以對此並不在意,他又說:「你覺得我像什麼?」

「什麼?」陸書瑾疑惑。

「用一個東西來類比我,你覺得我會是什麼?」蕭矜解釋了一番。

陸書瑾想了想,而後道:「蠟燭。」

「燃燒自己,照亮他人?」蕭矜微微挑眉,「我在你心中,竟是這種無私奉獻,捨己為人的大善人嗎?」

陸書瑾搖搖頭,緩聲道:「我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房中是沒有燭燈的,只要天已黑,我的世界就會黑下來,那段時日我日思夜想,只盼望着能有一根蠟燭,將黑夜之後的世界照亮。」

蕭矜整個人都愣住。

他恍然想明白,陸書瑾性子內斂,從小生存的環境讓她學會把自己的情緒和內心給隱藏起來,她看起來平靜從容,其實不過是小心翼翼的另一層偽裝。

她若是喜歡,則絕不會直白地說喜歡。

就像她先前說雲城好熱鬧,也並非只是一句簡單的感嘆。

她是在說,她喜歡雲城。

那麼她將他比作蠟燭,也並非說他有着多麼偉大的品質,只是那蠟燭曾經是她日思夜想的奢望。

於她來說,是光明,也是溫暖。

她在隱晦地說喜歡。

蕭矜盯着陸書瑾的側臉,看着她白嫩的臉上被揪得微微泛紅的臉頰,心頭湧上一股暖融融的熱流,彷彿將他整個心臟都給包裹住,點上了一把熾熱的火,讓他骨子裏頭都往外滲出愛憐,想把她抱在懷裏,親昵地蹭着她的耳朵,親她的臉頰。

但大街上人來人往,他不能夠這樣做,於是克制地伸手,用指腹在她的臉上摸了摸,問道:「痛不痛?」

陸書瑾的臉現在已經不痛了,她搖搖頭,模樣乖巧。

蕭矜現在不想繼續游燈會了,他想回去。

過了好一陣,街上的人躁動才慢慢平息下來,然而葉芹二人已經不見蹤影,蕭矜樂得不行,趕緊拉着陸書瑾離開。

兩人往前走着,到了方才散財的地方。

那是一座三層高的大酒樓,上上下下都掛滿了花燈,一樓大堂更是圍滿了人,光是站在外面都能聽到熱鬧的聲音。

蕭矜站定,隨口問身邊看熱鬧的人,「這裏面是個什麼情況?」

「百香樓的東家有個女兒,如今二九年華尚未出嫁,今日那東家便點了花燈附上燈謎,在裏頭招婿呢,誰猜得燈謎最多,便能抱得美人歸,當晚入洞房。」那人說道。

「有這荒唐事兒?」蕭矜驚訝。

「可不么,裏頭都猜上了。」

蕭矜對猜燈謎娶媳婦倒是沒什麼興趣,但他素來是個愛湊熱鬧的性子,瞧著裏面如此吵鬧,便低頭問陸書瑾,「要不要進去瞧瞧?」

陸書瑾道:「都可。」

兩人正商量著,就見酒樓的護衛突然架著一個人給扔了出來,正好撞到了兩個在旁邊站着看熱鬧的人身上,三個人就這麼撞到一起。

被扔出來那個人,極為眼熟。

蕭矜嘿了一聲,「蔣宿那小子搞什麼?」

蔣宿正是被扔出來的那個。

說來話長,他今兒早早地就糾集了平日裏一同作樂的狐朋狗友,然後去了蕭府喊蕭矜出來逛花燈,但是沒想到蕭矜給拒絕了。

他說今日有事,不能出去玩。

蔣宿很失望,去找了季朔廷,幾人一同在街上閑逛,就逛來了酒樓門口,聽說裏面在猜謎招婿,蔣宿豈能不湊這個熱鬧?立即帶着人進去了。

只不過他腦子不夠用,猜錯了兩個燈謎被人冷嘲熱諷,他一時惱怒險些動手,只嚷嚷了兩聲,便被護衛給丟了出來。

蔣宿氣得半死,擼起袖子一蹦三尺高,「爺又沒有動手打人,憑什麼把我扔出來?!我交了銀子的為何不讓我猜燈謎?!」

他這麼一跳,也不知道是踩到了誰的腳,別人還沒生氣,他倒是先發怒了,氣道:「誰啊,不知道往後稍稍,這麼沒眼色!」

結果回頭一看,就見兩個身量高大的人,面上皆戴着青面獠牙的妖鬼面具,正低頭看他。

蔣宿也不是膽大的人,立即認慫,往後跳了一大步,拉出個安全距離來。

其中一人歪了歪頭,咧嘴笑了,「就你,還去猜燈謎?字能認全嗎?」

「關你何事!」蔣宿被嘲笑,瞪着眼睛握著拳頭,一副隨時要干架的樣子。

本來已經摘下面具,想將他喊過來的蕭矜此時又默默將面具帶上,心說他是真的丟不起這個人。

誰知道陸書瑾在這時候出聲,「蔣兄。」

蔣宿立即扭頭看來,就見陸書瑾摘下了面具,問道:「你在這裏作何?」

蔣宿瞧見陸書瑾,那才真是瞧見了救星,立馬也不在意自己被嘲笑的事,朝着她奔過來,笑呵呵道:「你怎麼在這裏啊,真巧!」

他跑到面前,目光自然而然地看向旁邊的蕭矜,蕭矜就把頭撇到另一處,不讓他看臉。

但蔣宿繞了個半圈去看,仔細一盯立馬就認出來了,「蕭哥!是不是你?你不是說今日有事,不能游燈會嗎?」

蕭矜見自己被認出來,只好摘了面具,說道:「我可沒有那樣說,我只說今日不能跟你一起游燈會。」

「那你就能跟陸書瑾一起?」他撇嘴,為自己鳴不平,「同樣是男子,我哪裏比不上他?」

蕭矜道:「你自己瞅瞅你哪裏比得上她?且你在這裏吵鬧什麼?」

蔣宿撓了撓頭,沒再計較別的事,只是道:「我與朔廷哥走散了,找他的途中就來了這裏,看到有人在裏面招婿,所以就好奇去看了一眼。」

「接着你就好奇地交了銀子,開始猜燈謎,結果被人丟了出來?」

「那姑娘模樣長得好,我想着若是娶回家,我爹估摸著也高興。」

「你做夢呢,別人招贅,你還想娶回家?」蕭矜冷冷地戳破他的幻想,說道:「你現在趕緊燒高香謝謝文曲星平日裏懶得搭理你一眼,讓你是個胸無點墨的半文盲,否則你現在答出的燈謎指定摞幾層被這酒樓的東家拽著當贅婿了,屆時你爹還不給你的腿打斷?」

蔣宿聽得一臉茫然,又說:「但是我交了銀子的,若是不猜豈不是浪費了銀子?」

「你能猜對幾個?」蕭矜道。

「那也得試試啊。」

「你給了多少銀子?」

「十兩。」

蕭矜抱着雙臂睨他一眼,「你回家什麼話都別說,直接跪在門口求你爹饒你一條狗命就行。」

蔣宿的家中並不闊綽,主要是因為他家中的人很多,上上下下養了一大堆,加上蔣宿的爹是個兩袖清風的清廉官,平日裏就拿着俸祿養活一大家,是以蔣宿手頭上的銀子也不多。

沒承想他這會兒色迷心竅,拿出十兩銀子去猜燈謎。

「只要猜對十個,就能將銀子拿回來。」蔣宿可憐巴巴地望了陸書瑾一眼。

這是小忙,陸書瑾非常慷慨道:「我幫你。」

蕭矜沉默一瞬,而後道:「那先進去看看吧。」

於是蔣宿就歡歡喜喜地左手拉着蕭矜,右手拉着陸書瑾進了酒樓之中。

酒樓的大堂是鏤空的,二樓的樓梯在上頭圍了一圈,是以不少人站在二樓的走廊上朝下望,也能看到一樓大堂的場景。

桌椅都給撤去,當間臨時搭了個圓台,圓台上面擺着幾排架子,上面就是掛着密密麻麻的花燈,每個花燈上都有燈謎。

架子旁邊坐着一個身着粉衣羅裙的姑娘,面容算不上是十分貌美,只是一雙眼睛明亮而大,描了黛眉紅唇,撲了細膩的粉,看上去有幾分姿色。

蔣宿偷瞄她好幾眼,遺憾嘆道:「為何是招贅,若是能娶回家就好了。」

蕭矜嗤笑一聲,實話實說:「就算不是招贅,依你的腦子也是娶不走的。」

蔣宿佯裝沒聽見,走上前道:「我方才交了十兩銀子,只猜了兩道燈謎,應該讓我繼續猜才是!」

護衛伸手攔了一下,只見上面那姑娘面上帶着諷色,開口道:「這位公子,你將燈謎猜錯在先,又出了酒樓在後,猜燈謎的資格已經作廢。」

蔣宿驚道:「不是你們將我架出去的嗎?」

那姑娘將臉扭過去,像是不願再與他過多糾纏,旁邊站着的中年男子就道:「規矩便是規矩,公子莫要作亂,若要再猜,還需再交十兩,若是不猜,還請公子安安靜靜離去。」

語氣和和氣氣,說的話卻不怎麼中聽。

蔣宿當即擰著眉要發怒,卻被陸書瑾一手給攔下來。

她揚聲問道:「不知這猜燈謎是何規矩?」

那中年男子道:「十兩銀子便能猜,猜對三盞燈則得一兩,六盞燈則得五兩,十盞燈則得十兩,十三盞就是十一兩,十六盞就是十五兩,二十盞就是二十兩,不疊加不累計,猜對全得,猜錯則作廢。若是能夠猜中二十一盞,便有了迎娶我家小姐的競爭資格。」

陸書瑾出門沒帶那麼多銀子,她回頭看了蕭矜一眼,蕭矜立即會意,摸出一張銀票,舉起來道:「讓她猜。」

酒樓內人很多,漸漸安靜下來看戲。

二樓的欄桿處,在一處稍微寬敞的地方,站着身着一黑一白衣袍的人。

一人的面具已經取下來,隨意地掛在指尖,背靠着欄桿手肘擱在上面,側着身子扭頭往下看。另一人面上還帶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正身彎著腰趴在上頭,目光也落在一樓大堂的圓枱子旁。

「老梁,你覺得京城好還是這裏好。」

「這裏吧。」梁春堰將面具慢慢在指尖旋著,微微垂着眼,「這裏熱鬧。」

吳成運咂咂嘴,「我覺得也是。」

「這幾日你去給我找只帶崽的母狗。」梁春堰忽然說。

吳成運古怪地看他一眼,「別使喚我做一些奇怪的事。」

「反正你也總閑着。」梁春堰說。

連着三聲鑼響,陸書瑾走上了圓台。

「小公子,自行挑選花燈。」中年男子說道。

「猜中二十盞,便得二十兩,可為真?」她又問了一遍。

「自然。」那姑娘回道。

陸書瑾便上前隨手挑了一盞花燈,轉頭沖坐在旁邊的姑娘露出個笑容。

吊在頂上的各種花燈落下的光照在她桃花色的衣衫上,將人鍍上一層瑰麗的紗衣,暈開眉眼的稚氣,襯得她的面容相當漂亮。

那姑娘晃了一下,愣住。

蕭矜看在眼裏,沉着一張臉,嘟囔著:「猜燈就猜燈,她亂笑什麼?」

蔣宿用鼻子嗅了嗅,說道:「蕭哥,你怎麼出門游燈會,還隨身帶着醋呢?」

蕭矜反問:「我還帶了跌打葯,你想不想頂着一張豬頭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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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說小爺的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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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上元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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