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世大典3

「不少天使被煽動了，」烏列的視線掃過四周天使的面容，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就憑這幾句話？」

「看事情不要一根筋呀，」拉斐爾的唇角依然掛着愉快的微笑，讓烏列很疑惑他在這個時候怎麼還能笑得出來，「你我都知道殿下平日裏在天使間的威望有多高，哪怕此刻他只是隨口說一句『跟我走』，都會有不少天使甘願跟他離開。更何況如今殿下站在普通天使的立場上，公然反對天堂戒律，這樣一番『為了他們考慮』的話，自然格外打動人。」

「烏列，你身為負責禁閉塔的審判天使，應該比我們接觸過更多普通天使對於天堂戒律的不滿吧？」

烏列不再反駁拉斐爾的話，而是陷入了沉默。須臾，他側眸看向身旁的阿斯蒙蒂斯：「阿斯蒙蒂斯，你覺得呢？」

「和拉斐爾的想法差不多。很多天使都對天堂繁多的戒律心存不滿，尤其是禁止情愛這一點，畢竟，只要天使們不是與世隔絕的孤島，只要彼此間的聯繫還存在，愛與欲之火便不會有徹底熄滅的那一天。」

「聽起來你很贊同殿下的話。」一金一紫的異色審判之眼注視着他，烏列的話語中意味不明。

「陳述事實罷了，」阿斯蒙蒂斯的聲音一頓，隨即平靜地回應，「現場被煽動的天使就是最好的證據。」

「你們啊……未免也太放鬆了，」一直安靜傾聽的梅塔特隆感到無奈，「不僅不緊張，反倒誇起來了。」

「誰叫吾神與殿下之間的氣氛那麼詭異呢……這很難不讓我們多想。我們也不是傻子。」加百列眼神複雜地看向上空正在對峙的上帝和路西法，又看了一眼蠢蠢欲動的別西卜和薩麥爾。

路西法今日的話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料，但這些話騙騙不了解路西法的普通天使也就罷了，他們這些熾天使可沒那麼容易糊弄過去。上帝的態度同樣耐人尋味，祂像是在默許路西法今日堪稱亂來的舉動，加百列直覺上帝和路西法隱瞞了什麼，但對於隱瞞的內容，她目前毫無頭緒。

她走過去拍拍米迦勒的肩膀，用眼神示意：

你盯着路西法，我盯着別西卜和薩麥爾。

米迦勒無聲地點了點頭。

觀眾席上，不少天使正因為路西法的話感到搖擺不定，這時一道清晰且平穩的聲音不知從席上的何處傳來：「我願意追隨殿下。」萬事開頭難，有了第一個天使的帶動，餘下的天使也紛紛喊出同樣的話，聲音的浪潮推動着原本搖擺不定的天使做出決定，隨後形成新的聲浪。

坐在一眾普通天使中間的貝利爾伸手接過瑪門遞來的醇香果酒，側眸瞥向這個第一個出聲支持、開心地給局勢火上澆油的智天使，笑道：「你還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瑪門莞爾：「殿下過獎了。」

*

「吾只是想再看看你。」

路西法萬萬沒想到半天不說話的上帝最後居然會蹦出來這句話。上帝的不按常理出牌打亂了他的思路，他略微退後，拉開彼此過近的距離：「看夠了嗎？」

上帝又不說話了，金瞳里明晃晃的「沒有」。路西法壓低聲音：「你是神。」他頓了一下，緊接着補充：「別任性。」

上帝快速地眨了下眼，銀色長睫如羽毛般輕輕落下又揚起。路西法的話似乎終於喚起了祂的神性，讓祂意識到自己貌似沒有任性的資格。作為創世神，祂應該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路西法快速後退，暗色光點逐漸在他手中匯聚出長劍的模樣，銀髮神祇淡然開口，定下了他的罪：「汝犯下了傲慢之罪。」

隨着神明的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早已有所準備的米迦勒霎時間出現在上帝與路西法之間，抬手擋下了來自前任上司的攻擊。長劍相撞激蕩出陣陣清鳴，以他們為中心向外爆發出巨大迅猛的風浪，震得米迦勒的虎口和腕骨隱隱作痛。

他低聲道：「殿下，你來真的啊？」他沒想到路西法揮向上帝的劍鋒居然是實打實的用了全力，若非他一直提防，恐怕也沒辦法及時來到上帝身前，接下這一招。

「怕什麼？」路西法勾唇，「難道你覺得祂接不住這一劍嗎？」

米迦勒搖頭：「殿下若是全力以赴，我怕我撐不了多久。」

路西法輕笑，他向一旁睨去，原本想來到他身邊的別西卜和薩麥爾被加百列和烏列攔在了半路，但轉眼間審判天使向別西卜揮去的長劍就被後來參戰的貝利爾擋了下來。確認並不擅長作戰的別西卜有薩麥爾和貝利爾保護后，路西法這才把注意力再度放回米迦勒身上：「上帝不會讓你在祂眼前出事的。」

適當的時候，祂會降臨到米迦勒身上，擊退他。就像在那段記憶中降臨到聖子彌賽亞身上一樣，只不過這次路西法不用被打落至深淵，只需要上帝出手，而他作勢退去。

那段回憶里的畫面驟然間清晰起來，連帶着當時混雜着錯愕、驚詫、失望、悲傷與自嘲的心情也驀地浮現在心頭。是另一個自己的，也是在回憶中見證了一切的他的。心臟狠狠抽痛了一下，路西法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這場戰鬥持續了一天一夜，上帝的身影在宣佈了昔日晨星的罪孽后便消散在了御座上，但路西法和米迦勒卻明白上帝自始至終都沒有真正離去，祂的視線穿過與世隔絕的水晶天，一直在望着他們。

終於，在路西法的劍鋒削去一縷米迦勒的紅髮，銳利的邊緣在他臉上劃出一絲血痕的時候，米迦勒蔚藍如澄空的眼睛轉變成了璀璨的金色。

上帝降臨到了米迦勒身上。祂抬手，指腹擦過臉頰上的血痕，那道傷口便隨着祂的動作如破碎的泡影般消失不見，就連被削去的一縷長發也重新長了出來，如果不是身上的禮服略顯凌亂，之前一天一夜的戰鬥就彷彿是個錯覺。

充滿神聖氣息的金色光芒在祂掌心浮現，緊接着膨脹擴散到整個空間，製造出了一場聲勢浩大實則半點威力沒有的「攻擊」。在刺破夜幕、撕裂黑夜的白光中，上帝伸手拭去了路西法眼中因近距離直視刺目亮光而不受控制地溢出的淚珠。

路西法的睫羽扇動，擦過上帝帶着水痕的指腹。他抬眸：「我不會原諒你。」

上帝靜靜地注視着他。

「但我也不打算恨你。」路西法向後退去，避開了上帝的指尖。

「那麼，就此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