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傅雲崢抬起手,按了按余鶴的喉結。
余鶴猝不及防,條件反射地咽了下口水,傅雲崢的指尖有點涼,輕輕碰著余鶴的脖子,又冰又癢。
這是人類的要害,敏感異常。
傅雲崢的手上好像帶着電,這種酥麻順着他們皮膚接觸的地方傳到他的四肢百骸,余鶴的骨頭都麻了。
余鶴聲音一下子就啞了:「傅先生......」
傅雲崢閉上眼睛,余鶴瞥了一眼嚴嚴實實地隔板,低下頭親了傅雲崢的額頭一下。
余鶴灼熱的呼吸打在傅雲崢耳側,傅雲崢感嘆道:「真是年輕人啊。」
「是,我年輕,禁不住撩。」余鶴在傅雲崢耳邊用氣聲說:「您別撩我了,成嗎?」
傅雲崢一臉清心寡欲,闔着眼說:「困了。」
見傅雲崢始終合著眼,余鶴又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皺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心裏面兩個余鶴在打架,一個余鶴堅定地認為傅雲崢是在撩自己,畢竟自己這麼年輕貌美,另一個余鶴說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人家大佬犯得上嘛。
余鶴覺得兩個聲音都很有道理。
糾結了一會兒,隨着車輛微微顛簸,他很快感到眩暈,余鶴倚著車窗,也閉上眼養神。
這回余鶴沒那麼好運。
回到雲蘇傅宅后,車才剛開進莊園,余鶴就衝下車,跑到花壇邊扶著樹大吐特吐。
傅雲崢搖著輪椅悠悠走到花壇旁邊,遞給余鶴一瓶水,余鶴扶著樹,沒回頭,他聽到了傅雲崢輪椅的聲音,反手接過水瓶。
那水瓶一入手,那異形的質感就讓余鶴一愣,他低頭看一眼,啞聲道:「嗬,雅加泉?您這一瓶水頂我一天飯錢了。」
傅雲崢說:「之前辦全球峰會剩下的。」
余鶴仰頭含了一口水,還沒咽下去忽然覺得不對勁。
傅氏辦全球合作與發展峰會不是去年的事兒嗎?
他把水吐出來,下意識去看標籤,一時也拿不準過沒過保質期,略帶懷疑地看向傅雲崢,試探道:「您都千億身家了,還給我喝過期的水?」
「不是雅加泉嗎?」傅雲崢搖著輪椅轉過身,從容回答:「你一天飯錢呢,別浪費。」
余鶴把瓶子拋起又接住:「喝不慣雅加泉,下回還是給我千島山泉吧,新鮮。」
傅雲崢笑了笑:「好,有機會帶你去千島湖,給你扔湖裏,讓你喝個夠。」
余鶴俯下身,從後面摟住傅雲崢肩膀:「那可不成,」他把下巴搭在傅雲崢發心:「我不會游泳。」
「我會。」傅雲崢脫口而出。
繼而又陷入良久的沉默。
傅雲崢垂下了眼睛,臉上那點不常見的溫和笑意也徹底隱去,只剩下一片索然乏味。
余鶴瞧見傅雲崢的神情,有些不得勁,每個少年心中都有一股俠氣,最看不得英雄折戟,雄鷹斷翼。
傅雲崢本該翱翔在九天之上的。
如何才能不去理解這種心情呢?就算是在戲台之上,看到這般充滿遺憾的悲劇,余鶴都忍不住為劇中人物心焦。
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余鶴轉到傅雲崢側面,半蹲下,覺得眼前的輪椅就像一把巨鎖,鎖住了傅雲崢所有的好心情。
「章伯說,莊園里有個游泳池,等天暖了躺在水面上,正好能看到觀雲山。」余鶴凝注著傅雲崢,眸光比雲台碧波還要溫柔:「不知道我是否有榮幸提前邀請傅先生,明年和我一起去看觀雲山?」
傅雲崢沒回答。
他早已經不是率直的年紀,很清楚少年人一時的熱血有多容易涼。
他和余鶴相識時間很短,這份因金錢而建立起的關係尚未曝光,外界自然沒有太多流言蜚語,他們的相處還沒有遭受到太多消極影響。
在一切公開前,余鶴還沒有認識到什麼叫人言可畏、什麼叫眾口鑠金。
對於此時的余鶴來說,比起『金主』這個身份,傅雲崢更像是個還算合得來的床伴。
對待床伴許下一年之約並不算難。
傅雲崢要真是和余鶴雙向選擇的床伴就好了。
可事實並非如此,真相是傅雲崢選擇了余鶴,而余鶴沒有選擇。余鶴總有一日會在眾人的非議中意識到這一點,意識到他們的關係多麼骯髒卑濁。
到那時余鶴還會想要和傅雲崢一起看觀雲山嗎?
傅雲崢並不相信余鶴對於『明年』的允諾,他很清醒地說:「如果明年你還在的話。」
余鶴歪了歪頭,不能理解為什麼明年他就不在了。
難道傅雲崢明年還想換個人包?
也許是雄性的獨佔本能作祟,一想到傅雲崢那因脹痛而微皺的眉會被別人瞧見,余鶴心裏就彆扭,生出些許怨氣。
只恨自己沒有錢,不能把傅雲崢包下來!
傅雲崢這般有錢有勢,自然是想包誰就包誰,自己這樣的男孩子光錦瑟台就有幾十個,傅雲崢要是願意,別說在養一個兩個,就是再養十個也養得起。
余鶴忽然生出一種危機感。
在余家最常聽到的一句話迴響在耳邊:
要做一個有用的人,沒用的人會被替換掉。
不能被換掉,不能讓傅雲崢去包別人。
離開傅雲崢,他余鶴就再也做不成攻了!讓已經習慣做攻的他去做受也太殘忍了。
也許他應該跟肖恩多請教些優秀理論經驗,再根據教學視頻學習先進的技術,打聽打聽現在流行些什麼,避免因技術僵化老套而慘遭淘汰。
余鶴跟在傅雲崢身後,緩緩往別墅的方向走去。心想如果他能早這般奮發進步,估計早就上名牌大學了吧。
可關鍵名牌大學也不考這個啊。
如果真有大學考這個,那可真是名副其實的野雞大學了。
哈哈哈,野雞大學。
他余鶴果然與眾不同,努力的方向都和正常人不一樣。
這就是肖恩口中的干一行愛一行吧。
他可真是太敬業了。
*
出趟門回來,許是因為着了涼,傅雲崢晚上又發起了高燒。
離上次發燒還沒到一個星期,這次生病連着小半個月都沒好,傅雲崢的身體果然不比常人底子康健,確實更虛弱一些。
就像這次發燒,居然連着低燒三天。
打了退燒針體溫能退下去,可幾個小時后就又燒上來,反反覆復。
醫生堅持認為是因為傅雲崢不肯去醫院查病因。
黎靜堅持認為是余鶴命硬,克傅雲崢。
余鶴堅持認為是傅雲崢每次都不塗藥。
傅雲崢堅持認為是因為余鶴非要照顧他。
比如此時,余鶴靠在傅雲崢床邊,坐在小板凳上,半握著傅雲崢輸液的手,趴在傅雲崢胳膊上睡著了。
傅雲崢胳膊被壓得不過血,留置針里都回血了。
輸液器滴壺裏的藥液懸而未落,藥液流不進去血管,軟管里的血很快凝固,堵死了留置針的針口。
傅雲崢:「......」
他輕輕推開余鶴的腦袋,按響了呼叫鈴。
自從余鶴自告奮勇『照顧』傅雲崢,傅雲崢這幾天按呼叫鈴的次數比之前一個月還要多。
呼叫鈴的另一端在樓下,按理說樓上幾乎是聽不到的,可奇怪的是,當呼叫鈴亮起時,余鶴奇迹般地醒了。
「怎麼了?」余鶴揉着眼睛直起身:「傅先生?」
傅雲崢:「......留置針回血了。」
余鶴抬起手指輕捻針管,坐起身挺了挺腰:「嗯,是堵住了。」他站起來,從移動葯櫃抽屜里取出一次性輸液器:「不用叫醫生來,我會扎針。」
傅雲崢難得遲疑了一下:「不用麻煩。」
余鶴揉了下眼睛:「扎留置針確實能少被扎幾次,可是你要用手拉吊環,胳膊上扎著針沒法用力,我給你扎手背,輸完液拔掉。」
他拆開消毒袋拔下針座,把針座和原來的管子接在一起,而後撥動流量調節器,熟練地排掉輸液管里的空氣,還彈了一下針柄,彈去多餘的藥液,把輸液針插進滴壺裏。
看起來還挺專業的。
「你會扎針?」傅雲崢問。
余鶴將留置針的鋼針頭推出來,貼好止血貼,拇指按著出血點加壓止血:
「嗯,我爸爸......我養父不喜歡去醫院,也不喜歡醫生來我們家,他有點迷信,認為醫院是收人命的地方。我養母貧血,經常要打營養針,都是我幫她扎的。」
余鶴的手指很有力,按在傅雲崢胳膊上存在感很強,施壓止血也論個巧勁兒,傅雲崢能感受到余鶴手上力氣,但不疼。
下面的四根手指虛握,拇指指腹隔着止血貼,很熱。
留置針的鋼針比普通輸液針粗粗,造成的針口更大,余鶴就多按了一會兒。
藥液是冷的,直接流進血管里很涼,這導致傅雲崢的胳膊沒什麼溫度,所以余鶴趴在床上環著傅雲崢的胳膊給他取暖。
誰知道趴着趴着就睡著了。
余鶴醒過來迷迷糊糊的,拆了輸液管才反應過來,傅雲崢這樣的大佬,家庭醫生好幾個,哪裏用他替傅雲崢扎針呢?
正這時,聽見呼叫鈴趕來醫護人員到了,敲門聲響起。
醫生叫了一聲:「傅先生?」
傅雲崢指尖微動,余鶴還按著傅雲崢的胳膊上的針口,抬眸望着傅雲崢。
「你們先回去吧。」傅雲崢遣走醫生。
而後傅雲崢翻轉手臂,將手背露出來,若無其事地說:「你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