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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蘭時醒過來的時候是清晨。

床頭的小鍾顯示是早上五點,但窗外還是一片漆黑,不是燈光俱滅后的夜景,更像是層層的烏雲壓下來,昏暗且沉悶,叫人心頭莫名發堵。

喬星回趴在床邊,腦袋枕在手臂上,是已經睡著了。

她的手指緊緊扣著虞蘭時的手,用力到虞蘭時都覺得手指微微發麻。

虞蘭時不想吵醒她,便不再動,僅僅是轉了下腦袋,看着喬星回沉睡的側臉出神。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發生的事情,她其實記得不是很清楚。

但虞蘭時又不是傻瓜,有些事只是心存僥倖不願去深思,一旦開始在意起來,便哪裏都是破綻。

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喬星回為什麼會這樣緊張地守在自己的床邊?

虞蘭時垂眸沉思,最先琢磨出來的不是真相,而是先想起來了與喬星回真正熟悉起來的契機。

她也突然想起來,到底是在哪裏見過翟理的了。

十三或者十四年前。

在喬星回九歲的時候見過一次,十歲的時候又見過一次。

喬星回九歲那年遭遇過一次綁架,她平安無事地逃了出來,但母親卻因此去世。

——這是對外的說法。

當時虞蘭時在上初三,正面臨着中考,學業繁重,直到被通知要出席喬媽媽的葬禮時才聽說了這麼一回事。

綁架致人死亡,在全國範圍內都不能說是一個無人問津的小案件。

但奇怪的是,發生在D市這個向來安寧的小城的這起惡性案件,卻少有人討論,只在案發之後的某一天,在當天日報中的某一頁上分出了不到四分之一的版面,簡單介紹了這起案件。

沒有照片,姓名打碼,只有大致的時間地點。

新聞中說被綁架者自救成功,躲在水坑裏找到機會逃了出去,然而毫不知情的母親救女心切,正好撞上失去理智的劫匪。

槍|械走|火加上送醫不及時,直接導致了母親的死亡。

共兩名犯罪嫌疑人,一個畏罪自殺,一個被判無期徒刑。但真實姓名與照片都沒有公佈。

新聞的最後一段着重提醒了一下,父母要多關注孩子的安全問題。

等到葬禮結束,這起沒頭沒尾的案件就隨之落幕,之後再也沒有任何人提起。

包括喬星回自己。

十幾年過去,就連虞蘭時幾乎都要忘了喬媽媽到底是怎麼死的了。

在這段記憶漸漸變得清晰起來的同時,虞蘭時也想起來第一次見到翟理的情形。

那是在綁架案發生之前一段時間。

虞蘭時想不起到底是之前多久了,可能一兩天,也可能是一兩個禮拜。

那個時期D市發生了一起重大的安全意外事故,各大學校單位都再三提醒家長,一定不能讓自己的孩子靠近危樓玩耍。

虞蘭時早就過了喜歡在廢棄高樓里玩躲貓貓的年紀,但看到附近的小孩在廢樓下嬉鬧的時候,也會忍不住主動上前去提醒。

某一個雨天,她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喬星回。

年幼的喬星回獨自蹲在即將拆遷的高樓下面,起初虞蘭時也以為她是貪玩結果被大雨困在了這裏。

但走上前之後,她才發現喬星回面頰燒得通紅。

喬星回原本是去同學家送完作業剛回來,走到半路覺得累就停下來休息,結果就下起了雨,她也被困在這裏沒力氣回去。

虞蘭時俯身安慰了兩句,將傘塞進小孩兒的手裏,然後將她背回了家。

走到小區正門外的那個路口時,她們與翟理擦肩而過。

穿着一身黑的人戴着黑色的帽子,手裏撐著黑色的傘,虞蘭時微微仰了下頭,看清楚那個男人的臉。

是個陌生人。

虞蘭時沒有多想,腳步不停地繼續往前走,燒得迷迷糊糊的喬星回將臉埋進她的肩窩。

這樣的路人虞蘭時根本不會留下什麼清晰的印象。

只不過在踏進小區門的剎那,她無意間轉了下頭,發現那個一身黑的路人男仍然站在路口。

從鞋尖的方向來看,似乎是在看着她們。

但又或許是在等路另一邊來的人。

虞蘭時沒有多想,但也正是這多看的一眼,給她留下了很淺的印象。

敲開對面的門時,開門的喬爸爸滿臉緊張地接過女兒,屋裏的喬媽媽聽見動靜,連忙翻出了藥箱遞給丈夫,然後轉頭向被晾在門口的虞蘭時道謝。

「你媽媽最近還忙嗎?」

「快中考了吧,考完阿姨請你和你媽媽一起來吃飯。」

喬媽媽這麼笑着跟虞蘭時寒暄了幾句。

實際上這就是她跟虞蘭時說過的最後幾句話了。

直到喬媽媽去世很久之後,虞蘭時也沒有把那個路人跟他們一家人聯繫在一起過。

就連第二次見面的時候也沒有。

第二次是在一年後。

虞蘭時因為喬爸爸陡然大變的態度而對喬星回生出了保護欲。

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她們之間的關係已經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還要親密。

虞蘭時升上高中,晚自習成了標準配置。

為了能夠及時去接送喬星回,她向學校請了假,申請不上晚自習。

她成績很好,從入學起就穩定在年紀前十沒掉下去過,老師對於這些方面自然寬容得很。

但考試這種事是沒辦法協調商量的。

又一個雨天,虞蘭時跨區參加考試,喬星回則放假在家,準備提前完成小長假的作業。

照理來說,虞蘭時其實還沒有過度保護到那種程度。

但那天不知怎的,她總有些心神不寧。

匆匆做完題目之後,她提前交了卷,轉身就衝出考場,往家趕去。

最快的公交車站台在小區後門對面的巷子口,虞蘭時下了車,看到門衛一如往常地趴在桌上打着盹,忽然覺得或許是自己太過於敏感了。

然後她又想起喬星回前一天說想吃附近商場里的蛋糕,猶豫了一下就往另一個方向走。

走了沒兩步,喬星回一頭撞進了她的懷抱。

虞蘭時被嚇了一跳,但還是下意識伸手攬住了幾乎渾身濕透的小孩兒。

她抬頭看了一眼。

那個一身黑的路人站在路口的拐角處,安靜地看向她們。

大約幾秒鐘的對視之後,那個路人轉身離開。

虞蘭時被懷裏瑟瑟發抖的小孩兒吸引了注意,很快將這個莫名其妙的路人放到了腦後。

喬星回只穿着單衣,渾身被雨淋濕,趴在她懷裏哭得可憐。

虞蘭時帶着她回家洗澡換了衣服,又灌下一大碗熱薑湯,才見她坐在沙發上抱着膝蓋,低着頭小聲說想媽媽了。

於是小孩兒一切衝動的舉動都有了解釋。

那時候虞蘭時還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

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在外面敲門,提醒說今天會有暴雨,所以錄製計劃暫時取消。

不知是不是因為裏面住的是金主姐姐,工作人員還貼心地多提醒了幾句,下雨的時候盡量待在房間休息,如果非出去不可也要避開海邊的位置。

另外,受到暴風雨的影響,這個期間的通訊信號會變差,如果有什麼要緊的事,最好儘快聯繫親友提前說明情況,以免對方擔心。

至於節目什麼時候繼續錄製,他們會另行通知。

抱着平板躺在床上的虞蘭時隔着門板向她道謝。

喬星回也是在這陣動靜之中被驚醒了。

「姐姐!」喬星回壓抑著驚慌抬頭。

「嗯。」虞蘭時朝她笑了笑,一如往常溫柔的模樣,「做噩夢了嗎?」

說着她用空着的那隻手摸了摸喬星回的額頭。

幾縷劉海被冷汗打濕,黏在了額頭上,額頭上不熱,反而有點冷。

虞蘭時幫她那幾縷劉海撥到一邊。

喬星回聽着自己如雷的心跳獃獃地看着虞蘭時愣神,然後忽然抬起手,一把握住虞蘭時正準備退回去的手。

還是溫熱的觸感。

還是平常的語氣。

還是她的蘭時姐姐。

喬星回一下子泄了氣,指尖沒出息地顫抖,但她終於能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胡亂地點頭:「……好像是吧。」

丟下敷衍的一句,她頓了頓,又慢慢將手放回到床上,看着虞蘭時的眼睛,輕聲說:「不過醒來看到姐姐,我就不怕了。」

但她的手還是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甚至連身體也開始微微的顫抖起來。

劫後餘生的瞬間,才是恐懼真正降臨的剎那。

虞蘭時不會看不出來。

她輕輕嘆了口氣,將手裏的平板放到一邊,探身到床邊,不由分說將喬星回拉進懷裏,給了她一個安撫性的擁抱。

溫暖的懷抱之中,喬星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聽着懷裏壓抑的嗚咽聲,虞蘭時咽下了那些疑問的話語,換成了溫柔的安慰。

「我還在。」

喬星回抓緊了虞蘭時的袖子,隔着朦朧的淚眼看到平板界面上那條舊日的新聞,心底的驚慌並沒有因為那句簡單的安慰而削減分毫。

這次是僥倖。

那麼下一次呢?

喬星回不想再一次在虞蘭時臉上看到陌生的神情。

一點也不想。

她在虞蘭時驚訝的目光中掙脫開對方的懷抱,胡亂地抹了一下眼角,卻不是為了推開虞蘭時。

「小喬——」虞蘭時從她決然的表情中窺見一絲不對。

喬星回拉住她的衣服,惡狠狠地撞上了她的嘴唇。

那一瞬間的痛感遠大過其他。

隨即就是驚詫與不安。

虞蘭時偏了偏腦袋,想要躲避開這個粗暴的吻,卻被喬星回先一步死死鉗住了下巴。

稍稍錯開幾分,立刻又會被追上。

濃郁的血腥味在唇齒之間蔓延開來。

「喬星回!」虞蘭時皺了下眉,下一秒就撞見喬星回眼角的淚水,最終語氣還是軟了下去,「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想救你。」喬星回還是不肯鬆手,也不願結束這個斷斷續續卻不含感情的吻。

「……怎麼救?」虞蘭時滿眼茫然。

「用我的命。」喬星回的眼淚從臉頰上滾落,砸在虞蘭時的手背上。

虞蘭時覺得那跟血一樣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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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腦女配不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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