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陰冷雨天過後，太陽公公也終於露出了久違的可愛笑臉，給寒冷的冬季帶來一絲暖意。

又是一個忙碌的周五。

蘇安從手術室出來，忍不住錘了錘發酸的肩膀，頭微微往後仰。

這場手術長達四個小時，她四肢都麻了，下手術台那一刻，幾乎是扶著牆走出來的。

難怪當初選擇專業時，同專業的學姐都說外科對女士不太友好，入行多年，果真如此。

畢竟這也是個體力活啊。

她扭著脖子往辦公室走，脫去手術服，換上乾淨的白大褂。

「安安姐，吃飯咯！」實習生小嵐從門外探了個頭進來，一臉笑意。

蘇安正在洗手池旁消毒洗手，回頭嗯了一聲。

小嵐卻神神秘秘走了進去，悄聲問她：「安安姐，兒科VIP房的書顏小朋友是明天出院嗎？」

蘇安擦了擦手：「嗯，怎麼了？」

小嵐有些恨鐵不成鋼：「你還問我怎麼了，那個病房就你和田護士能進去，你是沒看見那個田馨，幾乎每隔一小時就要進去刷下存在感，誰不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蘇安失笑：「病人術后本就是護士照顧，有什麼奇怪的。」

小嵐癟了癟嘴：「那你這主治醫師也不能完全不顧呀？」

蘇安擦乾手后，順便收拾了一下凌亂的桌面，淺笑：「我沒有不顧呀，每天查房我都有去。」

聞言，小嵐頓時來了興緻：「真的？那你有遇到周易本人嗎？有沒有要到他簽名啊？還有，那個小女孩和他什麼關係呀？也姓周，不會真是隱婚生子吧？」

蘇安捏著病曆本的手指一頓，被她的連環追問搞得腦子嗡嗡響，眯了眯眼，苦笑：「不清楚。」

小嵐急了：「蘇醫生，您就不會側面打聽一下嗎？」

此刻，她恨自己不是兒科醫生，無法接近偶像。

蘇安卻沒說話，她這兩天連人都沒有碰到，怎麼打聽？

兩人一邊往外走，小嵐一邊惋惜：「可惜了，我喜歡他好多年了哎，他出道拍的每一部劇我都會看，聽說這次是在四環山影視城拍電影，好期待他的新電影啊！對了，安安姐，你追星嗎？」

蘇安摸了摸鼻子：「不追。」

「啊～也是，你碩博連讀，這一讀就是八年，就連規培都只用了一年就拿到證了，哪有時間追星呀，想想都可怕……」

蘇安想，倒也沒那麼可怕，咬咬牙，十年就這樣過來了。

下午查房時，蘇安照例挑在三點左右。

據她所知，這個點，周易還在影視城拍戲，只有他們家保姆在照顧書顏。

「書顏小朋友～」

然而推開門時，裏面一片安靜。

蘇安抬眸，卻不期然撞進一雙清冷寡淡的眼眸里，她身子一頓，愣在門口，進退兩難。

「蘇醫生，查房？」

男人坐在窗邊沙發看書，最後一抹落日餘暉恰巧映在他高挺的鼻樑上，影隨風動。

蘇安頓住，捏著病曆本的手指微微一緊，好半晌才整理好情緒才走進去。

「嗯，書顏睡了？」

「剛睡。」周易放下書起身，走到床邊，「這段時間，多謝蘇醫生照料了，書顏剛還念叨着你。」

小姑娘腦袋歪靠在星黛露身上，嘴巴微嘟睡得正香，濃郁的睫毛彎彎如一扇蝶翼，膚如凝雪，漂亮得像個瓷娃娃。

「應該的。」

蘇安俯身小心翼翼掀開被窩，檢查了一下傷口，聲音輕柔：「傷口恢復得很好，明天十二點前辦理好出院手續就好，出院后注意飲食，保持心情愉快，避免劇烈活動。」

她簡單囑咐了幾句，低頭在本子上記錄下來，便準備要離開。

周易卻再一次叫住了她。

「蘇醫生明天休息？」

蘇安轉身，點頭：「嗯。」

「那這個玩偶，我明天讓小李……」

「不用了，既然書顏喜歡，就送給她吧，權當是感謝她對我的信任和……喜歡。」蘇安亦是禮貌微笑。

周易深深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味深長，隨即也只是微微頷首。

「那就多謝蘇醫生了。」

*

下午五點。

好不容易下了個早班，喬染卻打來電話。

「親愛的，下班了嗎？出來陪我玩唄！」

蘇安一邊脫白大褂，一邊笑：「怎麼了？今天演出如何？」

電話那頭，喬染支支吾吾，只道：「你出來陪我喝杯酒唄，我一個人喝，難受。」

雖然知道小公主這話半真半假賣著慘，但蘇安卻以為她今天計劃失敗。

不用想，肯定失敗了。

人都結婚了，估計都沒有現身。

所以現在受打擊太大了？

蘇安隱隱有些擔心：「你喝了多少酒？」

「不多……反正剛開了一支羅曼尼康帝，可正了！你再不來我一個人就喝完了……」

蘇安：「……」

「親愛的，你過來嘛～我真的太難受了！」

許是酒喝多了，小公主開始發起了酒瘋，撒嬌打滾的。

蘇安實在無力招架，只得讓她發了地址過來。

想着晚上氣溫會驟降，她又取下衣架上的白蘭蠶絲巾繫上，往電梯走去。

喬染很快發了位置過來，點開一看，名都大夏33號，從醫院過去也就半小時。

只是這個地址，看着有些眼熟，倒不是她去過，而是……

恰在這時，電梯到了。

門一開，裏面站着兩人，竟是小李和全副武裝的周易。

蘇安抬眸，詫異地挑了挑眉。

男人一身黑色風衣，更顯身高頎長，戴着黑色鴨舌帽和口罩，只露出一雙勾人的丹鳳眼，渾身氣場卻強大到令人難以忽視。

見是她，小李率先笑着打招呼：「蘇醫生，下班了啊？」

「嗯，」蘇安不經意間與周易對視了一眼，兩人輕輕點頭，算是禮貌打了個招呼，而後轉過身面向電梯門，低頭看手機，絲毫不敢正眼瞧一眼身邊人。

只是腦子緊張的一剎那，連電梯都忘了按。

還是小李出聲詢問：「蘇醫生去哪呀？」

蘇安：「名都大廈。」

小李：「那我們順路呀！蘇醫生要不要搭我們車過去？」

蘇安握着手機的手指緊了緊：「不用了！謝謝！我自己開了車。」

語氣是不容置喙的拒絕。

小李幽幽看了一眼自家老大，彷彿在說：看吧，人蘇醫生真的在躲你！

周易眼觀鼻鼻觀口，當做沒看見，只是餘光掃了一眼低頭戳手機屏幕的某人。

十指纖纖如玉蔥，細嫩冷白，修長靈活。

外科醫生的手，是真好看。

電梯叮的一聲，到了負一樓，蘇安收起手機，與兩人擺了擺手，率先走出去。

這落荒而逃的身影，讓身後的周易不禁挑起了眉梢。

他很可怕？

夜幕降臨之際，兩輛車子一前一後開出醫院停車場，匯入川流不息的主幹道上。

小李看着前方不遠處慢悠悠前行的白色小轎車，忽然沒頭沒腦問了一句：「易哥，你和蘇醫生之前認識嗎？」

周易腦中下意識閃過一些久遠的畫面，神情微愣：「不認識。」

應該算不認識。

小李拍大腿：「易哥，我賭上我的年終獎！蘇醫生絕對是你黑粉！」

周易抬了抬眉，輕瞥了他一眼，手指輕動，搭在手背上散漫地叩了叩。

*

名都大廈33號，海城頂級私人會所。

偌大的名爵二字，鑲著金邊，在夜空中閃閃發光，好不耀眼。

直到看到那金碧輝煌的入戶大堂，珠光寶氣、盡顯奢靡，蘇安才反應過來，為何這地方聽着熟悉了。

回海城不過一年，蘇安工作繁忙，閑暇時間不是寫報告就是調研，休息日除了和同事逛逛街，偶爾會被喬染拉去酒吧喝兩杯，像名爵這種高端會所，喬染提過不少次數，不過她性子清冷單調，不喜太奢靡華麗的環境，所以這還是第一次過來。

雖沒來過，但她也略有耳聞。

名爵是一個集藝術、文化娛樂、零售餐飲和五星級酒店於一身的新地標，佔地非常大。

網上爆出來的圖片便可見其奢侈豪華，尋常普通人一般也不會想不通進去消費的。

而且這地方大的，蘇安完全找不到北。

還好門口招待員態度極好，她報了喬染的名字，很快便被人領了進去。

穿過一道綿長的亮金色長廊，這裏燈光太過耀眼，堪比手術燈刺眼，五光十色照得人眼花繚亂，所到之處觥籌交錯，人聲鼎沸。

蘇安感覺自己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般，與這裏的一切格格不入。

也不知道過了幾個迴廊和拱門，蘇安覺得自己腿都快走斷了要，才來到最裏面，一個充滿中國典雅元素的庭院。

漫雲閣。

蘇安抬眸看着那幾個素雅大字，頗有意境。

此處與前面的歐美油畫風格不一樣，全景是灰色低調優雅的磚雕，院中央是四季常青的紫竹，盆景和院中的山水都很講究，一點也不浮誇，設計感十足，行走其中彷彿身在戲中，這讓原本興緻缺缺的蘇安也不由得放慢了腳步，觀賞著這裏的一草一木，放眼望去每一處都是風景。

園中央有一長亭，精緻別雅，宛如一幅水墨畫。

而畫中，身披白貂絨的少女正倚在欄桿處喝着紅酒餵魚。

服務員輕聲告退，蘇安也徑直往長亭走去。

「今天怎麼這麼難得，找了一個雅緻的地方？」

此時正值初冬，許是這裏空氣乾淨清濯，蘇安覺得自己說話哈出的熱氣，都十分藝術，騰雲繞霧。

喬染回頭看過來，臉頰上漾著紅暈，烈焰紅唇更顯嬌俏可愛，「安安寶貝，你來啦～」

說罷，便起身去拉她，步伐有些醉醺醺的。

「這是紀霂白安排的啊，地方是還可以吧，我都沒想到，名爵這後面還藏着這麼靜雅的後院呢！」

蘇安打量了庭院四周一眼，做出結論：「品味不錯。」

「管他呢！」喬染端起紅酒瓶倒了滿滿兩杯，遞與她：「今晚，你要給我勇氣！」

蘇安沒有接，說：「我坐一會兒就帶你回去，明天還有手術。」

不料喬染急了：「你說你啊，一天天把自己忙成這樣，那麼大一個醫院又不是你一個外科醫生，你就不能完完整整休息一天嗎？」

蘇安抓起欄桿上還沒喂完的魚食，好玩地投入湖中，哂笑：「我不覺得自己忙呀。」

喬染呵呵一笑：「你就是沒男朋友，你談一場戀愛試試，看哪個男人受得了你這個工作狂！」

蘇安手一頓，轉而看向她：「你還有資格說我了？」

兩人都是單身二十六年的戀愛小白，沒必要五十步笑百步。

喬染哼了一聲，給她倒了一杯熱茶：「真羨慕你，阿姨不催你婚也不管你工作，果然自由真香！」

香嗎？

如果秘密公開，別人只會說她是作的吧。

蘇安看着撒歡鬧騰的小金魚們，忽地來了情緒。

看着那杯熱氣騰騰的茶，這一刻更想嘗一嘗冰冷的紅酒。

「我還是陪你喝一杯吧。」

大不了等會兒叫代駕。

喬染頓時喜上眉梢，將茶移到一旁，端起紅酒杯。

「這才是好姐妹嘛！你在我才有勇氣！」

蘇安沒明白過來她的意思，只是看着她紅酒當白開水一樣灌下肚，有些擔憂。

喬染醉意上頭，又與她聊起了男人：「安安寶貝，這些年你就沒想過別的男人么？你要還喜歡以前的那個人，就去找他呀！」

喬染雖知道蘇安安高中曾說過，對一個男生有好感，但這些年，也沒聽她再提起過，便以為不過是年少時的懵懂。

可除了那個男生，蘇安後來再也沒提過別人。

蘇安懶懶靠着欄桿，望着湖面出神，想起這幾日的事情，心裏堵得不行。

「喜歡又怎麼樣啊。」

藏了十年的秘密，在這一刻也該徹底死心了。

他們原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苦笑着微微仰頭，一口乾掉了半杯紅酒，微澀酸甜一股腦湧入喉間，正如她此刻的心情，複雜心酸。

「喜歡就去追唄！」喬染推了推她：「寶貝，你可不是懦弱的人呀。」

蘇安搖頭，仰望天空：「以前吧，還有非分之想，現在，想都不會想了……」

喬染不明白：「為什麼啊？」

蘇安沒有說話，眼眸漸漸泛紅，她怕再說下去，今晚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這次重遇周易之後，她已經做好了要把所有心思都剜除。

就讓一切隨風吧～

她搖了搖高腳杯，深紅色酒液宛如她那顆破碎的心，失魂落魄地蕩漾著，艱難地扯出一個優雅的淺笑，將酒送至唇邊，一口氣喝了個盡。

喬染獃獃看着她，「寶貝，你的酒量……」

高中兩人偷偷喝酒的第一天，她就知道這位是一杯倒的酒量。

不論紅酒還是啤酒，白酒她們不敢試……

然而看着眼前美人醉酒的畫面，喬染已經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了。

眾所周知，她們家蘇醫生是冷艷系美人，烏髮雪膚，不施粉黛，只一件白大褂就可以穿出兩米八的氣場，眼神乾淨如玉，氣質清冷絕塵，讓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

然而脫下那身白大褂，換上一件簡單的棕色毛呢大衣，晚風輕拂，青絲凌亂，那大波浪長發直接卷到了人心上。

這疏離美艷的氣質，真是顆闖蕩娛樂圈的好苗子，可惜怎麼就學了醫，整天戴着口罩做手術，白白浪費了女媧娘娘這一完美手藝！

喬染托著下巴，看着美人發獃。

殊不知身後，姍姍來遲的兩個大男人，也恰好目睹了這一幕。

周易目光鎖在那清冷側顏，回想起這幾天女人對他閃躲的態度，悠悠看向身後的紀二少。

「這就是你說的，暗戀我多年的學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