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意

怒意

徐致在廊道上立着的片刻里已聽見了妻妹如鶯似啼的軟糯嗓音,似春日裏拂動人心的細柳,又似冰雪結融時的脈脈暖陽。

這等銷.魂的嗓音,再配上妻妹出塵絕艷的容貌,清麗婀娜的身姿,行那事時的滋味又該多麼令人不知饜足。

那窮秀才沈清端倒真是好福氣。

不像他只得娶個貌若無鹽的蘇月雪,若不是綠枝還算知情知趣,這沉悶的日子他連一日都過不下去。

裏頭的蘇月雪已低聲與蘇荷愫密語了起來,因怕她說出什麼不堪的話語來,徐致便提腳走進了裏屋。

蘇月雪果然也噤了聲,笑吟吟地上前迎他:「夫君,愫兒來瞧瞧涵姐兒。」

蘇荷愫哪怕萬般不願,也不敢在長姐面前露出什麼異樣來,朝着徐致行了個禮道:「姐夫。」

只是方才還甜糯嬌軟的嗓音里只剩下些冷厲之意。

蘇月雪倒是未曾留意到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可徐致卻是個心思細膩之輩,當即便瞥了一眼緊繃着臉色的妻妹。

心裏的猜測幾乎被坐實。

那日他在西廂房偷看妻妹換衣,定是被她察覺了,不然她何以待自己如此害怕?

「愫姐兒怎麼是一個人來的?沈公子呢?」徐致抿著嘴笑了一聲,應付過蘇月雪后,那不加掩飾的侵.略目光便放肆游移在蘇荷愫姣美的臉龐上。

多瞧一眼,於徐致來說皆是一種享受。

妻妹這般不盈一握的纖細腰肢,玲瓏有致的銷.魂身段,還有那日偷偷覷見的瑩潤肌膚,無不都在摧毀着他的神智。

蘇荷愫被徐致若有若無的眼光盯得心裏發毛,當即便要尋個由頭避出屋外,正要行禮告退時,外頭已響起了沈清端的說話聲。

她幾乎是小跑着衝出了內寢,也不管長姐院裏的奴婢們是否會編排她不懂規矩,搖着手朝立在檐下的沈清端示意道:「夫君,我在這兒呢。」

沈清端身後還跟着神魂萎靡的陸讓,此刻他雖換上了一身質地上乘的錦服,可衣袂飄散,衣襟凌亂,頗有幾分放蕩不羈的氣魄。

而沈清端則如松如柏地立在他身旁,饒是只穿了一件粗布製成的對襟長衫,可清濯修長的身量配上那泠泠如月的樣貌,也比旁人多了幾分蘭芝玉章的高華氣度。

蘇荷愫想,這應當就是聖人所言的「腹有詩書氣自華」而非成惘之流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有了猥.瑣又下.流的徐致作襯托,如今的沈清端在蘇荷愫心裏便是這世上一等一的清雅公子。

最重要的是:

——這般好的沈清端,還是她的夫君。

思及此,她朝着沈清端嫣然一笑時杏眸里的滾燙喜意幾乎遮掩不住,連陸讓也忍不住嗟嘆了一句:「我也該娶妻了,省得日日嫉妒你。」

沈清端忍俊不禁道:「繼續嫉妒著吧。」

說罷,他便加快步伐走到蘇荷愫身旁,瞧見她一切無恙,才說了句:「讓夫人久等了。」

蘇荷愫只搖搖頭,憶起方才徐致不加掩飾的目光,正思忖著要不要將此事告知沈清端。

可思來想去,還是涵姐兒的病情更重要些。

恰在她猶豫之時,蘇月雪已從內寢里走了出來,先與沈清端問好,而後再朝着陸讓行了個全禮。

「陸神醫,請你救救涵兒。」

話音里已帶上了些哭腔。

蘇荷愫也將徐致的事撂在一旁,蹙起柳眉與陸讓說道:「陸神醫,涵姐兒的病就拜託您了。」

陸讓也收起了調笑之色,朝着蘇月雪與蘇荷愫拱手回禮后,便施施然地走進了裏屋。

沈清端見這兩人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一時心有不忍,便出聲撫慰道:「陸讓醫術精道,長姐大可安心。」

蘇月雪愣了一拍,才拿出軟帕壓了壓眼角,摩挲着衣襟上掛着的佛珠,喃喃道:「涵姐兒還這樣小,卻被人害成這幅模樣。我這做母親的只恨不能以身受之。」

徐致正巧從屋內走了出來,恰好聽見蘇月雪的這番話,饒是他想阻止,也實在是來不及了。

蘇荷愫已聽出了不對勁的地方,她一把攥住了蘇月雪的皓腕,追問道:「長姐這話是何意?難道涵姐兒這病是有人蓄意加害的緣故?」

沈清端也擰起了劍眉,清朗如疏的漆眸凝著些冷厲之意,眸光先是落在蘇月雪身上,待徐致出現后,卻又緊抓着他不放。

他於律法上不甚熟悉,回去還得問問小五,這覬覦妻妹是個什麼罪責。

見此事不能善了,徐致忙接過了蘇月雪的話頭,語重心長地說道:「涵姐兒從娘胎里便生出了些弱症,前幾日她貪玩硬要卧在河邊撈魚,一時受了風寒,這才落下了病根。」

這等說辭雖合情合理,可蘇荷愫卻知曉長姐不是個愛誇大其詞的人,她既是將話說的這樣明顯,裏頭一定是有什麼關竅在。

她便朝着徐致行了個禮,嫣然笑道:「還未恭喜姐夫,我聽說綠枝懷上了身子。」

明眸瑩目,嬌靨動人,她強逼着自己擠出了幾分笑意,笑時杏眸里溢着的柔意幾乎要讓徐致溺死在這迴廊之上。

他知曉妻妹容色明艷過人,卻不知她對着人笑時是這般摧人神智的美麗。

「姐夫,這是娘親要我帶給綠枝的白玉鐲子,已是請大國寺的高僧開過光了,姐夫可否請個信得過的奴僕送到綠枝院裏?」蘇荷愫笑問道。

徐致果真面色窘迫了起來,他已交代過蘇月雪不要亂說話,可妻妹卻還是知曉了綠枝搬去別的院裏一事。

按理說,她只是個通房丫鬟,並不能獨居一院,只是她懷了身孕,若再在蘇月雪手底下討生活,只怕是多有不便。

「既是這般要緊的東西,我便親自去送一趟。」徐致接過那白玉鐲子時,不慎碰到了蘇荷愫泛著冰冰涼意的指尖,身子禁不住一顫。

他心裏愈發得意,可又怕蘇月雪瞧出什麼端倪來,便急急匆匆地離開了松濤苑。

妻妹今日這般熱切。

莫非是也對自己起了什麼心思?那沈清端家貧又只是個無名的秀才,如何比得過他年少有為,家世佼佼?

離去時,他有意加快了步伐,可饒是他走得再快,也總覺得後背涔涔地發寒,好似有人在後頭惡狠狠地注視着他一般。

好不容易才將徐致支走了,蘇荷愫臉上掛着的笑意也落了下來,因怕長姐心裏吃味,她便火急火燎地解釋道:「長姐,我是故意將姐夫支走的。」

蘇月雪斂下如霜般的睫毛,將眼底的情緒藏了起來,只道:「愫兒,我不在意這些。」

這話噎的蘇荷愫不知如何作答,上一回她來徐府探望長姐時,長姐還是這般鮮活動人的模樣,對姐夫也情深意重。

可不過須臾工夫,長姐便成了如今這幅哀莫大於心死的樣子。

徐府里,究竟發生了什麼?

內寢里陸讓仍在為涵姐兒看診,蘇月雪也不敢高聲問裏頭的狀況,只生怕會影響陸讓的診治。

她領着蘇荷愫與沈清端往耳房內坐了一坐,才靠上迎枕,兩行清淚便從她的眼眶中滴落了下來。

「我不恨綠枝,她從前是我的奴婢,如今懷上了身子,自然要為肚子裏的孩子考量。」

「長姐。」蘇荷愫實在是心疼蘇月雪,已湊到她身前擁住了她的右臂,說道:「綠枝的老子娘都還在母親手底下討生活,姐姐若想整治她,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罷了。有什麼好整治的?不是她也有旁人,是她還好些。」蘇月雪自嘲一笑道。

蘇荷愫聽着心內愈發酸澀,只恨不得劈頭蓋臉地去痛罵徐致一回,只是怕長姐的日子更難過些。

「涵姐兒這就大好了,長姐別傷心,只當他是個死人。」

這話一出,蘇月雪凝結的眉眼總算是鬆動了幾分,成婚一載,她那一身黝黑無比的肌膚養的白了些,也不再似成婚前那般畏畏縮縮,反而還生出幾分勁然的鮮活氣來。

「我如今只為了涵姐兒罷了,只要她好,要我做什麼都願意。」

見長姐果真沒有為了徐致傷心的意思,蘇荷愫心裏是又欣慰又難過,如今好不容易將徐致支開了,她便細問道:「長姐方才在屋裏說,涵姐兒長了些什麼?」

蘇月雪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無比,她先是掃了一眼沈清端,而後則忽而泣淚道:「是那處,長了好些疙瘩。我一碰,涵姐兒就說疼。」

「怎會如此?」蘇荷愫幾乎是驚呼出聲,怒意已在心間翻滾,「是有人給涵姐兒下毒不成?」

「她還這樣小,那人是如何能心腸這般狠辣,使這樣陰毒的招數來對付涵姐兒?」蘇月雪已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若不是爹娘不在家,她只恨不得將涵姐兒帶回承恩公府去。

「定是徐夫人,我這就給母親寫信去,非要將此事鬧出來,她才知曉咱們不是好欺負的人。」蘇荷愫當即便要讓綠韻等人伺候筆墨,飛書一封遞進宮門裏去。

耳房裏鬧騰無比,外頭卻響起了陸讓的問話聲,蘇月雪忙親自迎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問陸讓道:「陸神醫,涵姐兒怎麼樣了?」

陸讓的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嚴肅,他怒意凜凜地注視着蘇月雪,雖是竭力忍耐,可還是忍不住罵道:「徐大奶奶,您真是愧為人母。」

蘇月雪半邊身子一軟,若不是蘇荷愫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只怕是她要直直地跌到地上去。

陸讓面色嚴肅地走進耳房內,也不避諱外頭伺候的下人,高聲說道:「是花柳病,也不知這等小兒是如何染上的。我行醫十年,倒還是頭一回遇上這樣的稀罕事。」

蘇月雪聽罷,當即兩眼一翻暈了過去。蓮心與綠韻忙去喚人,蘇荷愫死死地抱住了長姐的脖子,淚珠已奪眶而出。

沈清端抱起地上的蘇月雪,將她安置在軟塌之上,雖是不曾言語,可心裏冒出來的絲絲縷縷的怒意已磨得他失了往日裏的淡然與從容。

徐致。

於情於理,都不該再活在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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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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