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

羊肉

陳氏仔仔細細地囑咐了綠韻一番后,便親自將蘇貴妃賞下來的葯膳方子謄抄了一遍,一份送去了於氏房裏,一份則讓蘇荷愫帶回沈家。

「雪姐兒那兒我已讓人送去了一份,愫兒嘴刁,你多看着些。」

綠韻立時點頭如搗蒜,態度恭謙到了極點,生怕陳氏再想起在沈家如「脫韁野馬」般的情態。

黃昏之時,蘇山與沈清端的密談也告一段落。一出書房,蘇山便捋著自己微微泛白的鬍鬚,滿眼慈祥地與沈清端說道:「賢婿可要好好對我家愫兒。」

沈清端拱手應下蘇山這句話后,由梧桐領着往花廳里走去,蘇荷愫也收拾妥當,瞧見沈清端清濯的身影后,便笑盈盈地與陳氏說道:「改日再來瞧母親。」

本是像嬌花兒一樣被自己寵在手心的幼女,如今出了門,回娘家瞧自己也得掂量著夫家的意思。

陳氏心內酸澀,只不想讓蘇荷愫瞧出來,勉力笑道:「少給你娘惹些麻煩,好生侍奉姑爺,早日給沈家添丁。」

提到子嗣,蘇荷愫總有幾分心虛,羞赧一笑后隨意應下。

陳氏不忍親自將幼女送出門去,只得讓兩個有份量的僕婦相送。

綠韻與蓮心等人忙着安置陳氏給的回禮,蘇荷愫便立在馬車前等了片刻。

左不過是幾息的功夫,那三個丫鬟便能收拾好禮盒,再擺下橋凳,好攙着她走上馬車。

她只聘聘婷婷地立在那兒,杏眸落在忙碌的綠韻等人身上,正欲叫那幾個凈了手的婆子幫一幫她們時,腰間猛地被人收緊。

蘇荷愫還未來得及回身去瞧是何人縛住了她的腰時,沈清端如磬泉般的溫熱嗓音已貼近她的耳畔,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夫人小心。」

沈清端使着力將蘇荷愫半摟半抱着扶上了馬車,胸膛緊貼着她清麗婀娜的身姿,雖是竭力掩飾,可心跳還是抑不住地加快了幾分。

蘇府門前那兩個來送行的婆子瞧見這一幕,俱都高高興興地笑出了聲,忖度著待會兒必要去陳氏面前說一說三姑娘和姑爺是何等的恩愛。

蘇荷愫自然也聽見了她們大大咧咧的爽朗笑聲,羞意從香腮爬到脖頸,燙得她飛快地撩開了車簾,一把鑽進了車廂里。

好在馬車行駛后,蘇荷愫已不再害羞。

她也記掛着陳氏教她如何與夫君相處的法子,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沈清端閑聊了起來。

「夫君可曾聽過大蟲吃人一事?」

「未曾聽聞過。」

「夫君認得的字可有一萬個?」

「倒是未曾數過。」

「夫君猜猜我識得幾個字?」

「當是數不勝數。」

沈清端雖是話不多,可蘇荷愫問的問題卻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綠韻本欲與蘇荷愫說一說康嬤嬤要被差來沈家一事,只是瞧着她家夫人與姑爺聊得融洽,便也不敢出聲饒了這等氛圍。

蓮心與碧窕則有些暈車,闔着眼假寐了一會兒。

沈清端坐在這三個丫鬟的對坐,邊回答著蘇荷愫天馬行空的「抽問」,邊留出些心神來打量夫人的這幾個丫鬟。

他知曉承恩公府的排場,蘇荷愫未出閣時伺候的丫鬟婆子們加起來有二三十個人,可她嫁給自己后只帶來了三個貼身大丫鬟和五個粗使的婆子並一個做菜的廚娘。

稱得上是寒酸。

沈清端也明白蘇荷愫為何要讓自己這般寒酸的原因,是她知曉她要嫁去的夫家宅子太過狹小,是以只得削減用度。

日常起居時還湊活的過去,可有些時候總是顯得捉襟見肘。

從前他未娶妻時,尚且可以不在乎身家榮辱,行他那韜光養晦的雅事。

可如今已有人將自己當做倚靠。

他不能也不該讓明媒正娶回來的妻子受委屈。

出仕一事,已是勢在必行。

*

吃了陸神醫的葯后,曾氏的精神也好了些。

蘇荷愫陪着曾氏說了會兒話后,便讓廚娘預備起了晚膳,她先是問了問沈清端想吃什麼菜肴,又與曾氏說道:「母親既是有精神了,咱們便一塊用膳吧。」

曾氏卻不肯,她如今在外人面前雖稱自己為沈清端的母親,可她到底只是他的奶娘。

奶娘便不能與主子們同桌吃飯。

曾氏執意拒絕,蘇荷愫也沒了法子,只得去求助沈清端。

她立在書房外頭,滿目愁容地說:「夫君,母親不願意與我們一起用晚膳呢。」

出嫁后不與身子抱恙的婆子一起用膳,怎麼瞧都是她這個做兒媳的不稱職。

婆母也未曾讓自己端葯侍過疾,更別提用膳時立規矩了。

她是當真有些發愁。

沈清端擱下筆墨,先是起身將蘇荷愫迎進了書房,而後輕聲問了一句:「冷嗎?」

蘇荷愫一怔,抬眸撞進他滿是關切之意的黑眸,又不知怎得不自在了起來。

好半天才回了一句:「不冷。」

「母親吃飯時喜靜,你別往心裏去。待來日她身子再好些,咱們再去陪她用膳。」沈清端知曉奶娘執拗的性子,便只得拿話來哄好眼前之人。

他哄人的意圖太過明顯,話音里微微上揚的示好意味讓蘇荷愫霎時忘卻了方才的憂愁,紅著臉點了點頭。

好不容易才將夫人哄的眉開眼笑,沈清端這才繞回桌案後繼續研讀詩書。

晚膳時分。

蘇荷愫讓廚娘做了火腿燉肘子、蜜灼鵝腿、椒鹽羊肉嚢餅,酒釀清蒸鴨子①,並幾樣時興的青菜小炒。

沈清端溫過書後也凈手入座,方才拿起筷子預備嘗一嘗這清蒸鴨子的滋味,外間卻響起一陣行禮問安之聲。

「老奴向夫人、姑爺請安。」聲音粗糲溫厚,似是個嬤嬤的聲音。

蘇荷愫本正興緻勃勃地要與沈清端論些清蒸鴨子的做法,聽到這等熟悉的聲音后,竟是嚇得立馬放下了筷箸,挺直了脊背一板一眼地坐正。

沈清端倒是頭一回見她這夫人露出這般害怕的神色,對外頭立着的那位嬤嬤也起了幾分好奇。

他問碧窕:「外頭是誰?」

碧窕也好似被嚇懵了,垂首理了理自己有幾分凌亂的衣襟,將方才擱在地上的銅盆端了起來后,才回沈清端的話:「是康嬤嬤。」

綠韻已撩開門簾將外頭候着的康嬤嬤請了進來,那是個四十歲上下的精明婦人,穿了身石青色的褂子,烏黑的頭髮梳的一絲不苟。

她一進屋先是朝着沈清端蹲了個福禮,再與蘇荷愫說道:「老奴奉太太的命,來伺候夫人和姑爺的起居。」

蘇荷愫心裏叫苦不迭,一時間只得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康嬤嬤快起來,蓮心快去拿凳子。」

康嬤嬤卻推拒了蘇荷愫的好意,眸光瞄到梨花木桌上如此豐盛的菜肴,臉色當即沉了下來:「夫人晚膳怎麼用的這麼油膩?您的腸胃可受不住。」

蘇荷愫不語,任憑着康嬤嬤數落,素白的臉上已只剩凄苦之色。

蓮心與碧窕兩個丫鬟更是嚇得大氣也不敢喘,生怕露出些動靜后便會讓康嬤嬤注意到她們。

康嬤嬤對夫人的管制還留有幾分餘地,對她們這些丫鬟可不會手下留情。

眼前著自己這極愛美食的夫人失去了笑顏,沈清端踟躕一番后,還是笑着出聲道:「康嬤嬤,這些菜夫人只略用兩口,多是我愛吃。」

蘇荷愫朝着沈清端投去個感激的眼神。

康嬤嬤立時便恢復了臉色,萬般尊敬地應下沈清端的話后,從綠韻手中接過帕子,凈過手后便替蘇荷愫布起菜來。

一場晚膳畢,蘇荷愫只用了指甲蓋大的一塊羊肉,吃了半隻鵝腿,一碗粳米飯配着蝦皮絲瓜湯。

沈清端倒是吃了好些酒釀清蒸鴨子,只是沒了蘇荷愫在側的歡聲笑語,他用膳時便也少了幾分味道。

一連兩日,不論是早中晚膳,康嬤嬤都親力親為地為蘇荷愫布菜,蘇荷愫也好似焉了的鵪鶉一般,整日裏不見笑影。

睡到日上三竿這樣的事再也沒有發生過,平日裏的起居出行更是講究到了極點,那繁瑣的禮節連沈清端瞧著都疲憊不已。

曾氏也忍不住問了一句:「愫姐兒怎得好似變了一個人?」

沈清端也正有此想。

家裏沒了蘇荷愫爽朗的笑聲,總覺得有幾分空落落的。連他在書房裏看書時,也覺得份外冷清。

是以,他在康嬤嬤強逼着蘇荷愫睡午覺安歇後,從書房裏走了出來,與康嬤嬤促膝長談了一番。

晚膳時分,康嬤嬤便躲懶休息了一回。

蘇荷愫喜不自勝,壓低着聲音吃了好些椒鹽羊肉。

並道:「夫君,你可千萬不要和康嬤嬤說。」

見她笑意盈盈、十分饜足的模樣,沈清端才覺得自己心口缺的那一處被人補上了。

夜裏入寢時。

沈清端依舊是靠在臨窗大炕上安睡,架子床上的蘇荷愫也是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她是晚膳時吃羊肉吃的太多了些,如今積了食,實在是難以入眠。

見她窸窸窣窣的動靜更大了幾分,沈清端便問道:「怎麼睡不着?」

「夫君——」蘇荷愫赧然地拖長了語調,趁著沈清端還未答話,立刻道:「我好像羊肉吃多了,肚子有些疼。」

沈清端立時便從炕上起了身,拿起桌案上的燭盞,去瞧架子床上的蘇荷愫。

只見她額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臉色也蒼白的嚇人,柳眉已疼痛而扭在了一塊。

她疼得直喘粗氣,卻還是小心翼翼地對沈清端說:「夫君,別告訴康嬤嬤。不然我再也痴不了羊肉了。」

都疼成這樣了。

竟還想着吃。

沈清端被氣了個夠嗆,立時去外頭將守夜的綠韻喚了進來,自個兒則只套了件外衫便火急火燎地出了門。

綠韻一瞧見蘇荷愫捂著肚子呼痛的模樣,也不聽她的祈求,立刻去將康嬤嬤喚了進來。

幸而康嬤嬤顧忌著曾氏已睡熟了,不敢鬧出大動靜來,將蘇荷愫慣常吃的丸藥拿了過來,就著溫水讓她服了下去,又親自給她揉肚子散疼。

蘇荷愫這才好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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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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