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大婚

徐致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他愣了半拍后,說道:「你就是那位沈清端?」

怪道父親時常與他在書房品經論道,原是靠着岳父的面子。

徐致本是要趁著與蘇荷愫獨處的機會探探她的口風,既是半路殺出了個沈清端,他也只得鎩羽而歸,隨意尋了個由頭便回了宴上。

夜風徐徐而過,蘇荷愫仍是垂首而立,任憑沈清端長嘆了幾遭都不肯抬頭。

綠韻瞥了一眼碧窕,兩人極有眼色地往後退了幾步,也好為姑娘和未來姑爺留出些說話的空隙。

「上一回是因他受了委屈嗎?」沈清端湊近了蘇荷愫幾寸,欲瞧一瞧她是不是又紅了眼眶。

可蘇荷愫卻因他突如其來的靠近而方寸大亂,心口處慌亂得厲害,忍不住抬眸去瞧他漆色的黑眸。

二人只離了咫尺的距離,素白的面容在沉沉的夜色映襯下,讓沈清端恰能將上面嫣然的羞意瞧了個清清楚楚。

他站直了身子,無措地往後退了一步,方才說道:「抱歉。」

一聲歉語讓二人之間的氣氛愈發怪異,蘇荷愫理不清心口的千頭百緒,只得以生硬的話語來掩飾自己的異樣:「我沒有受委屈。」

說罷又似是覺得少了幾分氣勢,便壓着嗓子添了一句:「那日大國寺的事你也不許說出去。」

沈清端這才恢復了往日裏的泰然自若,眸子落在涼亭后側嵌著燈彩的紅珊瑚花樹上,應道:「好。」

話音甫落。

二人再次沉默不語,氣氛比方才還要再惱人幾分。

蘇荷愫率先出言打破了這等僵持的局面:「你怎麼來了?」

問出聲后,她便恨不得狠狠咬一口自己這蠢笨的舌頭。往日裏的伶牙俐齒都跑哪裏去了?

「藉著國公爺的光,來見一見宮裏的世面。」沈清端盯着那紅珊瑚花樹瞧了許久,眸中皆映出了那火紅的底色,燒的他心口滋滋生響。

他曾見過這樣一株華貴的火紅花樹。

只是記不清是什麼時候了。

「沈公子落第過幾回?」如鶯似啼的嬌俏之聲響起,打斷了沈清端腦海里的絮絮愁思。

他作出凝神思索的模樣,而後回道:「似是兩回。」

「那是該來見見世面。」

沈清端笑得暢快,鍍著泠泠月色,將十數載壓在心間的深淺溝壑俱都拋之腦後,只道:「今朝春闈,沈某必然不會辜負蘇小姐一片好意。」

蘇荷愫囁喏了幾聲,到底是賀了他幾句「蟾宮折桂」的吉祥話。

未過多時,宮宴里響起了歌舞之聲,蘇荷愫因怕母親擔憂,便辭別了沈清端,欲走回宮宴側門。

離去時,她鬼使神差地回望了一刻,只依稀瞧見沈清端凝著愁意的側顏,與旁的男子比似是有些不同。

她在心裏忖度了一陣,說不出究竟是何處不同。

*

八月底,蘇月雪誕下一個五斤重的女嬰,取名為徐姣涵。

雖是外孫女,承恩公府卻也備下了喜蛋、喜糖,分發給左鄰右舍。

宮裏的蘇貴妃另有不少賞賜賜了下來。

金秋九月。

蘇荷愫出嫁前一日,被陳氏摟着睡在了上房的碧紗櫥里,聽陳氏說了一夜夫妻相守之道,才由喜姑姑陪着看了那羞人的畫冊子。

喜姑姑還欲指點她裏頭的門竅,誰知蘇荷愫卻羞得不肯再多瞧一眼,陳氏便笑眯眯地說:「罷了,不必迫着她。」

大婚正日,陳氏與於氏張羅著內院的事宜,蘇景言則在外院迎賓待客。

因承恩公府嫡小姐與一清貧書生成婚這事太過令人駭然,是以來觀席的賓客們可謂是絡繹不絕。

便是往日裏與蘇荷愫不對盤的那些世家小姐們,也隨着母兄一齊備了賀禮上門,心裏生的卻是要瞧蘇荷愫笑話的心思。

堂堂一個閨秀貴女,竟嫁了個一貧如洗的窮秀才。

怪道是農女的出身,目光就是這般短淺。

喜禮行到一半,小廝們將那一百二十抬嫁妝抬到了庭院裏。

引得不少賓客議論紛紛。

「那沈家窮的響叮噹,蘇小姐的嫁妝可能補得上那些缺口?」

「聽說承恩公將東街上那一片地段上佳的店鋪都給了小女兒,可見那沈公子是祖墳里冒了煙。」

「當真?」

花廳里挨着坐下的秦媛與陸玉皆不屑地笑出了聲,目光落到庭院裏滿滿當當的嫁妝,尖酸刻薄的話已脫口而出:「縱有再多嫁妝又如何,還不是嫁了個沒用的秀才。」

二人皆與蘇荷愫矛盾深重,蘇家得勢時,還膽戰心驚了好些時日,只怕蘇荷愫被許給了宮裏的皇子。

如今她只嫁了個名不見經傳的沈清端,心裏自然是格外愉悅。

秦媛面露驕矜之色,一旁的陸玉便適時地奉承她道:「秦姐姐生的不比她差,又得了太後娘娘的厚愛,與齊小公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往後自然不該與一個小小的秀才娘子湊在一處。」

這話確是戳中了秦媛的心坎。

可見老天爺眼明心亮,她這般名副其實的世家貴女方能嫁給齊小公爺做正妻,那農女出身的半路子貨卻只得嫁個秀才。

陸玉瞧著秦媛那副沾沾自喜的模樣,心裏譏笑她要嫁的那個齊小公爺是個圓不溜秋的大胖子,生的十分磕磣,她竟還這般沾沾自喜。

只是面上卻不住地奉承道:「聽聞那秀才生的也畏畏縮縮,比販夫走卒還不如呢。」

話音甫落。

前廳便傳來一陣響徹雲霄的鬨笑聲,沈清端便在蘇景言等人促狹的玩鬧聲中走進了花廳,意欲穿過庭院往蘇荷愫所在的楓涇院走去。

他一身黑底暗紅色喜服,隨意挽了長發,眉如泠月眸如葉霜,立在無數兒郎身前,卻是裏頭最出塵奪目的那一個,無端地便讓人收起了輕視他的心思。

陸玉餘下的奚落話語還未說出口,便被那人清濯的身姿晃得失了神。

這般容色、這般氣度的男子,就是要娶了蘇荷愫的那個窮秀才嗎?

沈清端和煦地應對着蘇景言等人的揶揄之聲,垂在兩側的手卻出了一層細細的薄汗,目光所及瞧見火紅色的喜字燈籠,喉嚨處都捎上了兩分澀意。

他在緊張。

並且還會繼續緊張下去。

「給新郎官出個對子,答出來了才能跨過這處角門。」迴廊末端的角門裏站了個英姿爽朗的少年,沈清端認得他,是鎮國公家的嫡幼子於錚。

他拱手見禮,等著這位少年郎出對子刁難他一番。

「佳男佳女佳緣。」

對子一出,沈清端身後的蘇景言不住地拿眼神去瞪於錚。

「良日良辰良偶。」沈清端也未曾預料過這對子會出的這樣簡單,謝過於錚后便跨步走進了楓涇院。

於錚愕然,茫然無措地問蘇景言:「姐夫,這對子我已想了好幾日了……」

蘇景言一連對上了四重角門裏的對子,如今已立在了楓涇院門口。

裏頭的喜娘已高聲疊唱起來,不過一刻的工夫,矇著紅蓋頭的蘇荷愫已聘聘婷婷地走出了閨房。

沈清端將手裏的紅綢帶遞給了蘇荷愫,兩人牽着各自一頭的紅綢帶往承恩公府大門外走去。

新娘入了花轎,新郎騎上駿馬。

身後的儀仗隊伍開始敲鑼打鼓,小廝們也抬起了一百二十抬嫁妝,往西葫蘆巷的那處宅子裏走去。

拜過天地后。

因沈家過分狹小的緣故,是以宴席便都擺在了承恩公府里。

蘇荷愫坐於大紅色喜床之上,起初還懷着幾分惶惶不安,後頭便困頓了起來,連沈清端推開屋門的動靜都沒有聽見。

碧窕和綠韻等丫鬟正欲出聲,沈清端卻對她們坐了個噤聲的手勢。

丫鬟和喜婆子們都退了出去。

沈清端坐於梨花木桌旁,盯着那龍鳳花燭瞧了半晌,才起身褪下了自己的外衫。

蘇荷愫悠悠轉醒之時,霎時只覺恍若隔世。她掀下了自己的紅蓋頭,入目所及的便是一處不算寬敞也不算狹小的婚房。

左側是臨窗大炕,正對着喜床的是一套梨花木桌椅,右側則是供人換衣衫的插屏。

小是小了些,但勉強過得去。

沈清端聽得她的動靜后,便起身將桌上的合巹酒遞給了她,仔細措了會兒辭后,才說:「娘子,該喝茶了。」

這一句娘子臊得蘇荷愫臉頰又燒紅了起來,到底是婚禮已成,再羞赧也接過了那合巹酒,按照規矩喝下了肚。

喝完合巹酒,兩人又相對無言了起來,視線相觸后,皆是一陣難以言喻的怪異。

蘇荷愫要更為扭捏一些,她想,既是今夜要圓房,這人也該自己主動些。

難不成……難不成還要她自己褪下喜服不成?

沈清端也是窘迫得不知所以。

愣了不知多久,他才放緩了心緒,指了指臨窗大炕道:「我睡在那。」

蘇荷愫睜大了美眸。

似是有些不解他這話的意思。

不……不圓房了嗎?

燭火映襯,沈清端不忍再瞧蘇荷愫那怕得半邊都在顫抖的婀娜身段,索性和衣睡在了那炕上,並道:「早些睡吧。」

蘇荷愫長長地紓出一口氣,心裏不知是慶幸多些還是高興多些。

她卸了妝面,躲在錦被裏悄悄褪下喜服,闔上眼后又忽然睜開。

她忘了一件頂頂要緊的事。

「夫君,爹爹說你此生不會納妾。」

「此話可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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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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