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聽

偷聽

一處嫣紅柳綠的妍麗花圃旁,兩個剛留頭的小丫鬟正掩在雜枝叢下說着悄悄話。

「三小姐當真瞧上了成國公家的世子?」

「正是呢,聽說今日這聲勢浩大的花宴便是讓兩家相看的意思,我瞧著再過幾日便要換庚帖了。」

「三小姐怎配得上那仙人般的世子爺?」

那丫鬟尚未感嘆完畢,蘇荷愫的貼身丫鬟碧窕便從雜枝叢旁的羊腸小道里快步抄了出來,一把揪住了那兩丫鬟的辮子,怒道:「多下作的小蹄子,也敢在這嚼主子的舌根了。」

那兩個丫鬟被唬了一跳,回身瞧見碧窕的臉后神魂皆被嚇飛了大半,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道:「姐姐饒命,姐姐饒命。」

蘇荷愫被那羊腸小道里未斟平的鵝卵石絆了腳,慢了碧窕一步,走出來后卻見她已指著那兩個小丫鬟責罵了起來。

罵聲粗俗刺耳,尾處還帶上了別州的鄉音。

她給綠韻使了個眼色。

綠韻忙上前攔住了碧窕,指著雜枝叢西側方的涼亭道:「你且輕聲些罷,客人都在那兒呢,別忘記昨日太太是如何囑咐你的。」

碧窕這才住了嘴,委屈巴巴地覷了蘇荷愫一眼,囁喏著:「姑娘,奴婢知錯了。」

蘇荷愫抬起清亮的杏眸,將地上那兩個哭得直打顫的丫鬟們叫起了身,說道:「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快別哭了,回自己院裏去吧。」

那兩個丫鬟自是感恩戴德的去了。

留着碧窕立在原地乾瞪眼。

以她的火爆脾氣定要扒那兩個丫鬟一層皮,且看她們下回還敢不敢在背後亂嚼舌根,只是京里的世家小姐講究端秀靈雅,連貼身丫鬟也不可粗俗蠻橫了去。

蘇荷愫理了理自己衣袖間的飄帶,煙粉色的廣袖習在微風中搖搖曳曳,配着她素白瑩潤的臉龐,與京城裏雅緻端和的大家閨秀也差不了多少。

可只有蘇荷愫自己知曉,一年前她還是個在田野間割牛草的粗笨農女,只因姑姑去江南鎮上擺攤賣菌子,不知怎得被微服私訪的陛下給瞧中了。

她才借了姑姑的光,成了旁人嘴裏承恩公府的「三小姐」。

姑姑一進宮便獲封貴人,恩寵遲遲不衰,上個月還被封為了蘇貴妃。蘇家依仗着這點裙帶關係躋身進了京城的世家圈子。

蘇貴妃寵冠六宮,父親也被封為了承恩公。母親貴為承恩公夫人,雖大字不識一個,腦子卻活絡的很兒。

母親說,如今他們蘇家得來的榮華富貴一分一寸皆系在蘇貴妃的腰帶上,她們便也該學着世家大族們的處事作風,不能給蘇貴妃丟了臉。

所以蘇虎妞便改名成了蘇荷愫,身邊的丫鬟也從大餅和大圓改名為碧窕和綠韻,平日裏還有六個嬤嬤教蘇荷愫京城裏的規矩。

走路要端秀成風,吃飯時要恪守規矩,平日裏也不可高聲說話。

父母兄姐的也皆是如此。

大面上,蘇家已和其餘的世家豪族相差無幾了。

只是內里的彎彎繞繞上卻還存着幾分登不得枱面的土氣。

「姑娘就這麼放過她們了?」碧窕生了好一陣悶氣,覷著蘇荷愫問道。

蘇荷愫輕抿粉唇,清亮且泛著輝光的杏眸里溢着和善的柔意,嘴角綻放的笑意也令人如沐春風。

可貼身的綠韻卻察覺出了她一呼一吸間異常紊亂的氣息。

分明是在壓抑著自己的怒火。

綠韻嘆息了一聲。

明白她家姑娘不是個沒有氣性的泥人。

只是萬萬不能在此時發落了這兩個小丫鬟。

京城裏的世家大族都瞧不起蘇家這等暴發戶般的發跡過程,也明裏暗裏的鄙夷他們鄉野農人的出身。

比如今日蘇家舉辦的這一場花宴,花了不少銀子買來的綠菊就是贗品。

承恩公夫人本欲效仿前朝文雅君子之態,籌備了半個月的流水席,卻因說話時不慎帶出的一口鄉音而被京城貴婦們在私底下恥笑。

大小姐蘇月雪芳齡二十又四,因從小在外做農活而曬了一身黝黑的肌膚,故怎麼也尋不到合適的郎君。

若是蘇荷愫再「惱羞成怒」地發落了那兩個小丫鬟,只怕蘇家的名聲是要愈發雪上加霜了。

更何況,成國公家的那位世子爺在一次酒後也曾提起過和蘇家的婚事,直言他是迫於蘇貴妃的權勢才「身不得已」。

話里話外皆是瞧不上蘇荷愫的意思。

今日蘇荷愫若是惱羞成怒地發落了那兩個丫鬟,明日她愛慕成國公世子一事,便要傳遍整個京城了。

她私心裏是極看不上沽名釣譽的成國公世子,可父親卻有意於他,只是這樁婚事尚未過了明路,她總想着再為自己爭取一番。

主僕三人立在涼亭西側久了,秋風將蘇荷愫的薄衫吹起,她不自覺地顫了顫身子,碧窕這才道:「姑娘穿的單薄了些,奴婢回去拿外襖。」

她作勢要離去,蘇荷愫卻攔住她道:「這兒離楓涇院也不遠,一塊兒回去罷。」

綠韻止不住地訝異,道:「姑娘,客人們就在涼亭那兒,您……」

餘下的那句「您不過去瞧瞧嗎」因蘇荷愫緊繃的面色而生生咽了下去。

「她們當着我的面個個心善熱絡的很兒,背着我時又奚落嘲笑,將我貶到了塵埃里。與其湊到這些人跟前去自討沒趣,倒不如躲個清凈。」說罷,蘇荷愫便領着碧窕和綠韻回了楓涇院。

蘇家的府宅曾是前朝劉太師的舊宅,滿府的佈局別有洞天,特別是內花園裏那座奇駿險致的假山叢,饒是承恩公自己,也時常在那假山叢里迷了路。

蘇荷愫本意是想抄近路回楓涇院,方才繞到一側青竹林旁,便聽得東側的一塊假山盤石里傳出些嗚咽的聲響。

這聲嗚咽細密又尖細,且還摻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嫵媚。

蘇荷愫蹙起柳眉,示意碧窕和綠韻放緩動作,兩個丫鬟忙立定了身子不敢亂動。

蘇荷愫便往那塊盤石處走了幾步,如今離得近了,那幾聲嗚咽聲便愈發明顯,且還混著幾聲男子的粗喘。

饒是蘇荷愫於男女之事上一知半解,卻也從這等羞人的聲響中聽出了幾分端倪。

她料想着此處偏僻的很兒,定是府里哪兩個丫鬟和小廝在這兒互訴衷情,她是未出閣的小姐,也不好這般唐突地嚷出來。

她正欲回身讓碧窕去弄出點聲響來嚇退這兩人時,忽而聽得了一聲極為熟悉的聲音。

「你爹爹要把你許人了?」聲如磬石,清冽如山間溪泉,自盤石後傳入蘇荷愫耳中。

她身形一怔,杏眸無措地眨了眨眼。

這男聲再熟悉不過,乃是成國公世子成惘才有的獨特清音。

「聽說是個清貧秀才,名叫沈清端,家中只有兩畝薄田,還有個病重的寡母,爹爹卻說他非池中物。」女聲嬌美柔膩,如鶯似啼。

兩人正痴纏在一塊兒,成惘輕笑之聲又隱隱約約地飄來,「這世上果真是有了後娘就有后爹,你爹爹這是急着要將你許出去了。」

這般調笑聲后那女子又嚶嚀了幾聲,頗有幾分婉轉承情的嫵媚在。

初時的震驚過後,蘇荷愫也漸漸地回過神來,忙不迭地碧窕使了個眼色,比劃着要她將哥哥的院子裏的梧桐喚來。

碧窕知曉她們主僕三人是攤上了大事,當下也不敢推辭,躡手躡腳地便往外院的方向走去。

綠韻虛浮着蘇荷愫的皓腕,聽着盤石后那對男女愈發不堪入目的話語,心裏是又羞惱又氣憤。

人前清冷如月、飄袂似仙的成國公世子在私底下竟這般不堪。

她家姑娘斷斷不能嫁給這樣的人。

蘇荷愫聽着兩人愈發激烈的喘息聲,心裏清明一片,非但沒有半分羞惱之意,私心裏還只盼著兩人再如膠似漆幾分,最好如膠似漆到成國公世子非要娶這位女子不成。

省得她嫁進成國公府里受罪。

只是天不遂人願,那頭的聲響漸漸息止后,成惘清冽且冰冷的聲響再次響起,「你且先聽你爹爹的話,待我補上印子錢的虧空,必會納你進門。」

這般不着邊際的花言巧語,連蘇荷愫聽在耳里也為那女子憤懣不值。

可那女子卻只是嬌俏一笑道:「我這一顆心皆系在成郎身上,這才不顧羞地拋了閨中訓儀與成郎相會,成郎可莫要負我。」

「自是不會,那鄉巴佬有哪點比得上柔兒?待她進門后,我自有法子娶你進門做平妻。」成惘的聲音漸漸微弱,且還帶着幾分敷衍之意。

蘇荷愫腦中嗡嗡作響,依稀想起今日赴宴的女眷中有個姓唐、閨名為柔的女子,是禮部中丞家的二小姐。

也是清流之家的嫡出女孩兒,卻這般自輕自賤,被個徒有其表的衣冠禽獸耍的團團轉。

幸而老天垂憐,讓她在這時看清了成惘的真面目。

只是自己先前便百般抗拒與成國公世子的婚事,若是將這等離經叛道的事說給父親聽,他必是不相信自己的話。

如今也只有等著碧窕將梧桐帶來這一條法子。

他是父親的心腹,由他出面說與父親聽,父親才會相信自己所言非虛。

蘇荷愫屏住呼吸靜等了片刻,忽而發覺那盤石後頭再沒了聲響。

莫不是那兩人從另一頭離開了?

她忙攜著綠韻往盤石那兒走去,繞過一處崎嶇的假山,果真見後頭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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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寒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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