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24 青春的 白雲飛走(4)……

24. 24 青春的 白雲飛走(4)……

顏北梔喚了一聲。

語氣萬分無奈。

她當然知道,對於所謂「真相」,陳丹彤從來沒有死心過。

要不然,就不會一力促成她轉去宜光上學,之前也不會反覆追問她學校情況。

只是,曾幾何時,陳丹彤已經用過了萬般手段,始終不得其法。現在她好不容易狀態恢復,再去找蔣叔叔,試圖掀起什麼波瀾,顏北梔很怕她又一次失望,撐不下去。

陳丹彤目光緊鎖着她,啞著聲問:「怎麼?我讓你去找那個男生打聽消息,你不願意,現在又不想和老蔣見面。顏北梔,你太自私了,顏將為也是你爸,你怎麼能只想着自己過得舒服,把一切痛苦都拋到腦後呢?」

語氣很涼。

「……」

聞言,顏北梔結結實實地怔了一下。

胸腔里,心臟有種被刺痛的感覺。

她錯開陳丹彤灼灼目光,低低嘆了口氣,將「沒意義的」四個字咽回去,選擇順從應答:「知道了。」

「一起去見老蔣?」

「嗯。」

陳丹彤很滿意,重新打開電視,又漫不經心地同她說起另一件事,「初三要去宗夫人家幫忙。你和她家女兒關係不錯吧?那到時候你別去了。」

「……」

剎那間,顏北梔心軟下來,又一次陷入動搖。

陳丹彤明明人在病中,時常神神叨叨。但清醒后,卻也能照顧得到她的感受。如同此刻一般。

那麼,自己是憑什麼一次又一次地否定她呢?

憑什麼想與她的執念割席呢?

良久,顏北梔緩了口氣,低聲開口:「沒關係,我也一起吧。」

陳丹彤覷她:「你們是同學……」

「宗想想去國外過年了,不在家。」頓了頓,她又笑笑,似乎絲毫不覺得屈辱難堪,「宗夫人會給壓歲錢的,不是么。」

對窮人來說,自尊心是世界上最不值錢的東西。

哪怕宗想想在家,她也能坦然地去幫忙。

她們又不是沒在後廚見過面。

顯而易見,如果宗想想會介意這個,兩人也沒法長久地做朋友。

說完,顏北梔便轉身回到廚房,挽起袖口,繼續收拾殘局。

昏黃光線下,少女抿著唇,表情堅定又專註,一如既往地心無旁騖。

……

初三,海城出了太陽。

光線落在行人肩頭,暖融融的,顯得很有幾分春意。

上午十點。

顏北梔和陳丹彤母女倆如約抵達宗家。

宗家今天要宴客,又是人數眾多的大宴,請了許多幫傭來悲慘。

陳丹彤只需負責最後調味、料理菜品。

出發前,陳丹彤交代顏北梔要主動給僱主拜年,必須要有禮貌。但宗夫人在前廳,抽不出身,並沒有到廚房來,顏北梔也沒湊上去打招呼,只脫了外套,上手揉面。

她沒有做精緻面點的技術,但揉點劑子是沒什麼問題。

十一點半前,除了湯和熱麵食以外,所有冷盤熱菜悉數上桌。

按照海城這邊的飯桌習慣,這兩樣都是要後半程再上,上完之後再上點心,如春卷、酒釀丸子、水果羹之類,不必太過着急。

宴席大頭弄完,幾個幫忙備菜的阿姨都輕鬆下來,擠在後面悉悉索索地聊天。

話題大多與工作和孩子相關,瑣碎無聊,但提起時,狀態卻鬆弛。

顏北梔讓陳丹彤也去後頭坐着休息會兒,自己則是站在爐灶前,眼睛看着火,腦袋悄無聲息地走神。

想明天的見面,也想其他瑣事。

不多時,身後響起腳步聲。

來人動作很輕,像幽靈,但還是傳進耳朵里。

顏北梔回過神來,扭頭,循聲望去。

「……越暄?」

她叫他的名字,語氣明顯有點驚訝。

越暄點點頭,難得主動開口:「想想說她下周回來。」

聞言,顏北梔嘴角不經意地翹了翹,「我知道,她也給我發微信了。」

「……」

越暄沉默。

兩人都算是寡言的類型,開場白失敗,後面要再交流,似乎就有些難以為繼。

顏北梔猜測他有話要說,要不然不會特意過來,便刻意轉過身背對他,隨手掀開水果羹的鍋蓋,檢查煮得如何,再狀似無意地問:「是有什麼事么?」

越暄滯了滯,注視着她,須臾,才低聲開口:「我知道你沒做。」

「期末作弊的事?」

「嗯。」

「謝謝。」顏北梔仰頭,扭過臉,朝他笑笑,眼裏有幾分感激,「當然沒做。我不屑於此。」

越暄:「……嗯。」

顏北梔思忖半秒,似乎猜到了他的意圖,試探性地問:「你告訴想想了嗎?」

「沒有。」

「啊,那別跟她講了。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

「她自己會看消息。」

宗想想雖然看起來懶洋洋的,總是困頓不已,但在學校里,也不是只有他們倆朋友。

別的不說,她和杭景盛厭一同長大,關係就已經遠勝旁人。

更何況,T班學生,優越感並非來自分班,而是家庭背景影響下的與生俱來。只要她想,會有很多人願意和她說話,誇讚她,同她一起玩。

顏北梔垂下眼,語氣很清淡,「那就等她看到了再說吧。你放心,我不需要任何人為我出頭。」

「……哦。」

頓時,再次兩相無言。

沒安靜多久,剛好,宗夫人踩着高跟鞋,「篤篤篤」地從前廳走過來。

見到兩人,她愣了愣,很快笑起來。

客套,且不顯得疏離,「梔梔和越暄都在啊。」

陳丹彤也聽到聲音,連忙從後面出現。

宗夫人朝着陳丹彤點點頭,「陳姐,今天辛苦了。」

說着,她從外套口袋裏摸出兩個紅包,一手一個,遞給顏北梔和越暄。

「兩個小朋友,也新年快樂哦。聽想想說,你們倆成績都很好,新學期繼續努力吧。」

紅包厚度可觀,縱然話中帶着高高在上的憐憫意味,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

顏北梔不管越暄,低聲地推拒兩回,推拒不掉,便爽爽氣氣地接了,道謝:「謝謝阿姨。也祝您新年快樂,闔家幸福。」

態度坦然,不卑不亢,反而更令人高看幾分。

宗夫人笑一聲,拍拍她肩膀,「梔梔乖,嘴真甜。阿姨給你們準備了點年貨,一會兒走的時候一起帶走哦。」

……

回程,陳丹彤和顏北梔還是搭公交。

兩人在起始站上車,並肩佔據最後一排座位。

正值過年期間,公交車上都是海城話,各自手上拎着禮品水果,熱熱鬧鬧的,是要去走親訪友的架勢。

顏北梔坐在裏面,腦袋靠在車窗玻璃上。

耳邊穿過車廂里那些交談聲,迷迷糊糊地,像是催眠曲一般,隨時就要睡過去,卻一直沒能真的睡着。

公車行至半途。

身邊,陳丹彤驀地開口:「梔梔下個月就要生日了吧。」

顏北梔陡然一驚,「唰」一下睜開眼,點點頭,遲疑地看向陳丹彤,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有這麼一問。

前幾年生日,都算不上什麼好回憶。

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沒有任何一樁事值得慶祝。安穩平靜就是萬幸。

見她點頭,陳丹彤捏了捏鼻樑,將剛剛宗夫人給的那個紅包還給她。

「你自己收著,買點喜歡的東西。」

顏北梔:「沒關係,我海有錢。」

她整理了一學期花房,每月都有定額補貼。

除去一開始買校服襯衫的花費,還有偶爾買些書和文具之外,剩下那些錢都存着沒動。

對普通高中生來說,已經算是一筆巨額存款。

但陳丹彤不容分說,徑直將紅包塞在她手中,「下個月就要17歲了,也是個大姑娘了。趁著放假,去買幾身好看的衣服吧。要不然和同學一起出去玩,也沒行頭可換。」

「……知道了。」

顏北梔沒有再說「不用」,囫圇地收下了這份體貼。

陳丹彤明顯表情一松,絮絮叨叨地,說起了明天和蔣叔叔見面的事情。翻來覆去,顛三倒四,萬般執著。

市裏車不多,路況很好,沒有堵車。

但回家路長得像是望不到頭。

顏北梔安安靜靜地聆聽,心亂如麻,難得感覺到不知所措。

……

蔣叔叔和印象里沒什麼變化。

甫一見面,他難以免俗,笑着拿出紅包,塞進顏北梔的口袋,祝她學業順利、考上好大學等等。

顏北梔抿了抿唇,依舊還是沒什麼新意地道謝:「謝謝蔣叔叔。」

陳丹彤明顯不想聽這些無意義的寒暄,焦急地打斷兩人,「老蔣,將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問題直擊重點。

桌上氣氛急轉直下,驟然僵硬起來。

「……」

老蔣不是海市本地人,嗜辣,三人便約在一家重慶火鍋店。

陳丹彤難得妥帖。

火鍋店裝潢得喜慶,又逢新年,門裏門外都是紅通通的,搭配着開鍋后蒸騰而起的熱氣,闔該是熱烈又喧鬧的地方。唯有他們這一桌,硬生生地陷入尷尬與沉重之中。

蔣叔叔滿臉為難,左右踟躕,遲遲沒有應答。

陳丹彤很着急,也並不想掩藏,表現得很明顯,烏黑眼珠牢牢地鎖著對方,似乎要抓住他臉上每個細枝末節的表情,妄圖尋找些許端倪。

唯有顏北梔,始終面不改色,靜靜地涮菜,撈到調料碟中,蘸幾下,再放到嘴裏,機械地咀嚼。

自始至終,一直在重複這個流程。

她並不是很餓,只是不想應對這種場面。

因為,她大概能猜出結局。

多半是無疾而終,平白浪費感情而已。

器官捐贈書是顏將為自己簽的,早已做過筆跡鑒定。車禍的視頻也很高清,甚至有好幾個角度,路邊的、車載的,母女倆在警局反覆看過不下百遍,直到對血粼粼的現場幾近脫敏麻木為止。

最終,還是陳丹彤率先憋不住氣,打破這種古怪氛圍。

「老蔣……」

她眼圈微紅,身體微微顫抖,「你知道的吧?你一定知道的吧?將為是個好人,你們關係不是最好了嗎?四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為什麼會簽那份同意書,你能不能告訴我嗎們?」

視線餘光里,桌對面,蔣叔叔嘴唇翕動,額上悄然浮起汗漬。

顏北梔蹙起眉。

筷子被輕輕擱下。

良久,蔣叔叔終於蒼白著臉,低聲開口:「嫂子,那個確實是老顏自己簽的,當時公司需要好人好事評選模範單位,所以我們倆都簽了。不好意思,我還有事,下次再來探望你和梔梔。」

說完,他慌不擇路地跑了。

「老蔣!老蔣!——」

陳丹彤追不上他,也沒能叫住他,還引得店內一大片注目,只得訕訕回來。

她咬牙切齒、歇斯底里地問:「顏北梔,你聽到了嗎?」

「聽到什麼?」

「他說那是他們公司要簽的——那家人家,是你爸他們單位的合作方。他們肯定是串通好的!老蔣跑這麼快,是不是也知道這件事,覺得沒臉見我們?他是不是也知道,那家人想用你爸爸的命給他們家那個病秧子續命?……」

「……」

顏北梔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說辭聽着奇怪,但早在顏將為葬禮時,他之前幾個同事也說過類似的話,應該是真的。

只是,這個蔣叔叔急匆匆離開的表現,也確實令人疑竇叢生。

想了想,她伸手,將對方沒有留在桌上的那個紅包拿過來,拆開數了一下。

裏面放了一疊紅色紙幣。

整整30張。

對於一個兄弟的女兒來說,這份壓歲錢紅包,着實有點大了,大得叫人忍不住生出疑心來。種種疑點,如同藤蔓一般,暗暗滋長,盤踞進心臟深處。

當晚,陳丹彤念念叨叨,出現了發病的跡象。

顏北梔趕緊給她吃了葯,照顧她睡下。自己也沒了力氣寫題,乾脆早早躺到沙發上。

天氣冷,兩條被子也不夠暖和。

少女整個人縮成小小一團,看起來骨瘦嶙峋的模樣,悄悄發着抖。。

顏北梔是被夢魘困住了。

夢裏沒什麼情節,只是一張張面孔依次浮現。有顏將為、有陳丹彤,還有過去的一些同學朋友。他們出現,又很快消散,化為一片虛無。

「顏北梔,你想想,這世界上,真的有那麼多巧合嗎?」

「你沒有看過網上那些爆料嗎?那些有錢人,是不擇手段的。」

「你爸爸死無全屍。」

「……」

陳丹彤的聲音,如同鼓槌,重重敲擊著鼓膜,刺激大腦神經。

顏北梔「唰」一下睜開眼,滿頭大汗地坐起身來。

時間才剛剛凌晨。

窗外還是月落參橫的天色。

黑暗中,她平復著呼吸,回想起剛剛那個夢。

最後一幕,是一個少年的影子。

少年衣領上的金色徽章,熠熠生輝,好似能灼痛雙眼,刺得人不禁要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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