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6）

在兩人的努力下，一整隻山雞被消滅了一大半。洛可打了個飽嗝，幾乎要眯起眼睛躺下曬太陽。

當然她只是想想。旁邊的少年早就結束了（只有她一半飯量的）早餐，然後去周圍的林子里走了走。

回來的時候，他的懷裡多了幾個果子。洛可湊過去一看，是她沒見過的新品種。

少年把新的食物放在草墊子上，然後指了指某個方向：「走。」

洛可看了一眼那邊，沒發現有什麼東西。然後她突然反應過來，幾乎原地蹦起：「要走了嗎？」

流浪者：「嗯。」

洛可：「好耶！」

她歡呼一聲，立刻去收拾東西。行李總體沒什麼變化，洛可沒忘了流浪者剛摘到的果子，雖然她不認識，但肯定能吃。

流浪者也過來幫忙，動作看起來不算熟練，但也不太生疏。兩個人很快整理完畢，少年抬頭辨認了周圍的樹木和光影，然後把那頂斗笠戴在頭上。

森林還是不變的模樣，同行的人卻多了一個。兩個人的腳步踩過地面，除此之外，還有少年腦後叮叮噹噹的鈴鐺聲。

一陣風吹過，長長的帶子被吹到面前，洛可沒忍住戳了一下。流浪者疑惑地回頭，她立刻把兩隻手背在身後。

「……」少年似乎嘆了口氣。

快到中午的時候，兩人前進的路上，出現了三隻攔路的小蘑菇。之前流浪者已經告訴過她，這種生物名叫「蕈獸」。

跟已經進了洛可肚子的香菇形蕈獸不同，眼前這幾隻長著大大的藍色菌蓋，身體是更淺的藍白色，隨著風一起一伏。

洛可盯著看了會兒，覺得有點眼熟。然後她轉頭，看向自己身邊——

藍色的帽子，藍色的衣服，嗯……？

兩雙眼睛對上三雙，三隻蕈獸同時發現了他們，然後齊齊蹦起，「咕嘰」著飛了過來。在洛可反應過來之前，流浪者先一步躍起，拳腳舞成殘影，三隻蕈獸眨眼就翻蓋著落在了地上。

少年就像是本能一樣解決了蕈獸，然後才反應過來，原地出神了一會兒。直到後方傳來加快的腳步聲，他又被拉扯回當下的現實里。

「太厲害了！」

名為洛可的少女連鼓掌帶蹦躂地跑過來，簡直像個大號的蹦蹦蘑菇。流浪者不知道她為什麼總能這麼高高興興的，但沒人會討厭這種情緒吧。

「舉手之勞。」流浪者下意識說，然後想起這個詞對方聽不懂，又換了個說法，「小事。」

「嘿嘿。」洛可知道對方在謙虛，笑著點點頭，跑去看那三隻新的蘑菇獸。然後發現它們確實藍的很顯眼，又有些不確定地抬頭：「能吃嗎？」

「……能。」流浪者回答。

既然對方這麼說，那就沒問題了！洛可仔細檢查了一番，一隻蕈獸的分量不小，最後她忍痛三選一，挑出了看起來最好吃的那個。

新的食物被塞進包袱，體積瞬間變大了一圈。洛可看了眼升到頭頂的太陽，取出早上剩的一部分雞肉和水果，和流浪者分食了。

這一次，對方沒有拒絕或者勉強的樣子。

根據流浪者的說法，從他們離開的地方到森林邊緣，需要走上兩天。食物和水源都不是問題，不過今晚可能沒有烤火的地方了。

畢竟，他們不可能帶著火堆上路。

事實證明，有的時候反向立flag，反而會起到奇妙的作用——

這一天的太陽落山之前，洛可和流浪者看到了林間亮起的火光。走近之後，確認是那是一個很小的寨子。

一眼看到不遠處明顯有手工痕迹的建築時，洛可的心情是激動的。不過，在她有所動作之前，流浪者先一步按住了她。

「丘丘人。」

一個詞語，就讓少女原地不動了。

她想起一天之前，在樹林里遇到的那些丘丘人。普通的丘丘人還好，那隻飄浮在大泡泡里的——流浪者說，它的名字是「深淵法師」——確實讓她吃了些苦頭。

「但是，」幾秒的沉默后，洛可看向身邊的人，「他們有火。」

流浪者：「……」

「還有房子。」

「還有木桶，裡面有什麼？」

「還有……」

洛可還在一句一句，努力掏空自己貧瘠的辭彙儲存。身邊的少年嘆了口氣，率先走向了丘丘人的營帳——

「ya！」

十幾秒之後，三個小型丘丘人、一個拿著法杖的丘丘人、一個體型特別大的丘丘人，從寨子的另一側拖家帶口地逃走了。

而在宅子的空地上，洛可正摸著一柄翻倒在地面的巨大斧頭。這東西是那個體型特別大的丘丘人揮舞著的，被流浪者一腳踹落，逃跑的時候忘了撿。

她看了一會兒，突然彎腰把它舉了起來。斧頭足有她大半個人高，洛可憑空揮了兩下，滿意地點點頭：「還不錯，可以用來砍木頭。」

流浪者看著她纖細的手臂，再看看這柄誇張的斧頭，總覺得哪裡不對：「你覺得好用就好。」

確認了意料之外的收穫，洛可又跑去翻周圍的木桶。和她想的差不多，裡面裝著的大多是食物，比如小麥、蘿蔔、捲心菜之類，也包括處理過的肉類。

「這裡的魔物和我們那邊還挺像的，都有收集食物的習慣。」洛可一邊收拾一邊說，說完才反應過來，自己用的是原本世界的語言。

這麼長的一段話，流浪者不可能完全聽懂。不過，通過其中的幾個關鍵詞，他猜出了大致的意思。

流浪者：「你的世界也有魔物？」

洛可：「有很多，長得和這裡的不一樣。」

丘丘人的營地並不大，但有不少野外不可能碰到的東西。比如架在火上的鍋、盛水的盆、形狀奇怪的圓形屋子。

在其中一個桶里，洛可甚至發現了一罐粗鹽。和鹽放在一起的，是流浪者早上摘的那種陌生果子。

「這個是【香辛果】，」流浪者說，做了個吐舌頭扇風的動作，又指了指鹽，「是調料。」

洛可恍然大悟。

兩人涮了涮鍋，倒入清水後放在火上煮。又各自把蔬菜和肉類處理好，然後丟進燒開的湯鍋里，再加上鹽和切開的香辛果。

肉和蔬菜在鍋中翻滾，不斷冒出咕嚕嚕的氣泡。在等待的時間裡，洛可找了根細一點的樹枝，開始在旁邊的地上畫起東西。

流浪者蹲在她旁邊，撐著下巴注視著——少女的畫工不算熟練，但明顯是練習過的。認認真真畫出來的東西，能讓人大概看出是什麼。

她首先畫了一隻長著豬頭，但是用兩條腿站立的傢伙，右手舉著一根棍子；在豬頭人的旁邊，畫了一個長著昆蟲翅膀的人形。

「這是，我的世界里，一些魔物。」

在人形的下面，她又畫了一朵張開花瓣的花，裡面能看出三角形狀的利齒；以及身體是扁圓形狀，有兩隻滴溜溜眼睛的……

「史萊姆？」

流浪者指向了最後那個生物。

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發音，洛可瞪圓了眼睛，看向自己剛剛畫完的東西：「你認識？」

「嗯……是這裡的一種魔物。」流浪者說。

在提瓦特大陸，史萊姆是一種隨處可見的元素生物。只要你踏足過城市之外的地方，就一定見過它們。

聽到流浪者的回答，洛可張了張嘴：「難道就像媽媽說的，所有世界里的史萊姆都叫史萊姆？」

「也許？」流浪者說。

「好神奇啊。」洛可感慨。

流浪者點了點頭。不過，看著少女新奇的表情，他發現自己並沒有產生相同的情緒。

異世界什麼的……我曾經聽說過這樣的事嗎？

好像沒有。

為什麼，對於發生在「不同的世界」中的巧合，我卻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好奇？

不知道……吧。

「流浪者？流浪者？」

耳邊傳來熟悉的呼喊，眼前晃動著一隻手。手掌生有雜亂無序的紋路，就像每個人類瑣碎無常的命運。

他的手上也有這樣類人的痕迹，流浪者心想。但在更早以前，在這些與人類相同的構造之外，他還有過更多非人的特徵。

腕部與膝蓋的關節，沒有填裝內容的心臟，溫度恆定的皮膚。常年遊離在人群之外，流浪者已經很久沒有想起，自己「並非人身」。

不過，好像也沒什麼關係。

「抱歉，剛才在想事情。」

他搖了搖頭，對眼前的少女，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

對方「啊？」了一聲，神情充滿毫無掩飾的好奇。但是學會的詞語有限，眉心擠在一起半天，最後只能吐了口氣，把臉埋在膝蓋里。

然後嘀咕了一串他聽不懂的話，顯然是她原本世界的語言。

流浪者忍俊不禁。

好像也就是在這幾天，他才突然發現，自己偶爾會有點……惡趣味。

記憶中的五百年裡，他總是遠離人群，卻也沒有明確的目標與方向。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選擇了這條路，或許是願望太容易誕生，又無法讓每一個都實現吧。

但是，這次醒來之後，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身邊的少女嘀咕了兩句，就鼓著臉站起來，走到鍋子邊上攪了攪湯。然後她從裡面撈出一片菜葉，隨便吹了兩下就塞進嘴裡。

隨後，那張臉整個兒亮了起來，轉頭朝他拚命招手。雙瞳在火光下近乎於金色，讓人聯想到一切暖洋洋的東西。

於是，流浪者站起身來，向她走了過去。

時隔數日，終於吃到熱乎乎的、加了鹽的燉湯，洛可吃到字面意思上的淚流滿面。她剛剛飈出淚花的時候，流浪者被嚇了一跳，以為她出什麼事了。

眼看對方要來搶她端著的盆，洛可一邊誓死護食，一邊瘋狂搖頭：「沒沒事，就是太好吃了沒忍住嗚嗚……」

流浪者：「啊這。」

適量的鹽勾出了蘑菇和肉的鮮香，搭配清爽的蔬菜，鮮味全部溶進了湯汁里。調味的香辛果帶著微微的辛辣，讓湯底更加濃郁可口。

不過，在吃到藍色的蘑菇片的時候，洛可忍不住看了流浪者的斗笠好幾眼。然後視線漂移，落在了帽子的主人身上。

流浪者同樣捧著一個盆，手裡捏著兩根剝洗乾淨的細長樹枝。他把樹枝伸進盆里，從盆底的湯中準確地夾出食物。

「這是……」洛可問。

「這是筷子。」流浪者說。

洛可：「教練，我想學！」

於是這天晚上，兩人圍著丘丘人營地的火堆，學了半晚上怎麼用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