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稻妻（9）

迎著海風,洛可飛了起來。

周圍依然是不息的雷暴，但在脫離了海水之後，少女驟然覺得輕鬆了不少。

她拍了拍剛剛長出來的翅膀——雖然她也不知道翅膀是怎麼長出來的,但這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在空中分辨了一下方向。

稻妻,按照之前的說法，應該是往東飛吧。

於是洛可又扇了扇翅膀,低低地掠過海面,避開只偶爾落下的雷電。不過有點影響行動的是,她懷裡抱著的人，一直在動來動去的。

莫名的,她的腦中浮現出了幾句台詞，大概是從前某個花妖精給她的小說裡面的。從「小妖精,你這樣是在玩火」,到「我真想狠狠地把你辦了」。

什麼意思來著？想不起來了。

生怕對方掉下去,洛可把懷抱收得更緊了一點。被她抱著的人安靜了幾秒,然後她又感覺到一陣陣破皮入肉的刺痛。

不用低頭，洛可就能感覺到,對方的手正貼著她的皮膚,接觸的地方閃爍著一陣陣噼噼啪啪的電光。

就算有了鱗片,好像還是挺疼的，至少比剛剛泡在海水裡疼得多。洛可眨了眨眼睛,穿過眼瞼處的鱗片,幾點淚水「吧嗒吧嗒」落在了對方的臉上。

「……」

刺痛的感覺消失了。

咦？所以只要有眼淚的話,就不會被電了嗎？

洛可想了想，低頭看著被她抱住的人,之前沒流完的眼淚,又滴在了對方臉上。

水珠落在白皙的臉蛋上,又順勢滑落到下頜。對方的表情空白了幾秒，接著反應過來，伸出胳膊用力擦掉了臉上的水。

「……」擦完之後，那雙眼睛瞪向了她，張嘴說了句什麼。但海風呼嘯的聲音太大了，洛可沒聽清楚。

她只是繼續低頭看著看著，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又開始發獃。

真好看呀，少女心想。明明不是閃閃發亮的東西，為什麼這麼好看呢？

哦，也不對，他每次炸出來的雷光都是閃閃發亮的。不過，這種會讓人疼的閃閃發亮，還是算了吧。

洛可發獃了好一會兒，直到隔著鱗片，感覺臉上突然有點痒痒的。

嗯？她回過神來。

然後洛可發現，少年的一隻手正落在她臉上，就像是在……摸她的臉？

好吧，摸就摸。

鱗片削減了對疼痛的感知，但沒有阻隔溫度。洛可感覺對方的手有點涼，或許是風吹久了，或者一直都是這麼涼。

不過，就算洛可隨便讓他摸臉了，少年也沒有露出高興的樣子。

誒？那是要蹭一蹭嗎？

於是，洛可回憶著從前鎮子上自己很喜歡的一隻狗勾，蹭了蹭他的手。不知道為什麼，對方的眼角抽了一下。

「……？」洛可迷茫了。

迷茫歸迷茫，洛可莫名又覺得，眼前的少年就是這樣難以捉摸。如果有一天，自己猜到他在想什麼，那麼他就不是……

不是誰來著？

「流浪……者？」

片刻之後，從少女遍布黑鱗的臉上，傳出和平時毫無區別的柔軟聲音，只是多了幾分遲疑和不確定。

散兵：「…………」

然後噼啪一聲，她就又被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他長得好看，也不能這麼為所欲為啊。

既然你讓我疼，我也一定要讓你疼！懷著這個樸實的念頭，洛可的眼睛對方身上轉了一圈。

唔，臉實在太好看了，實在不忍心下嘴。那麼除此之外的話……

在跨越雷暴的夜色中，散兵與那雙眼睛對視。原本是很淺的琥珀色，如今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金色。

其中有獸類的本能，也存在著人的理性，卻混沌的交織在一起。而這一刻，她看著他的眼神非常奇怪，似乎在思考什麼。

金色與堇色互相倒映，下一秒，兩張臉的距離猝然拉近——

變得半人半獸的少女，一口咬在了人偶少年的脖頸上。

***

洛可夢見自己在海上飛。

她飛的不高，零星的海水起起落落，時不時濺在她的腿上。而她懷裡抱著個東西，是一塊閃閃發光的、巨大的寶石。

這麼大的寶石，萬一掉進海里的話，可就就很難撈上來了。雖然洛可能夠在水下游泳，但她畢竟不是魚。

於是，洛可小心翼翼地抱著寶石，朝著東邊的海岸飛去。她似乎飛了很久，甚至於有點累了。

她在半空中停下來，忍不住舔了舔寶石，結果被邊緣的稜角扎的舌頭有點疼。疼歸疼，洛可覺得自己又恢復了精神，可以繼續飛了。

最終，在徹底感到疲憊之前，她看到了前方的陸地。

太好了，洛可心想。

她可以在海邊休息一會兒，徹底回復一下|體力。然後找個地方，把這塊漂漂亮亮的寶石藏起來。

不過，這麼大的寶石，肯定很容易吸引別人的視線。所以在睡著的時候，她要把它整個兒盤起來，這樣才不會被別人搶走。

不過，她好像還沒長出尾巴？她應該有一條尾巴，就像翅膀一樣……

迷迷糊糊的，洛可在夢中睡去。又在現實中醒來。

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看到了一根……一片連接著木質房梁的天花板。

洛可眨了眨眼，視線中的景象逐漸聚焦。她躺在一個房間里，周圍沒什麼人。

不過，這裡明顯不是須彌的旅店。

或者說，比起須彌的旅店，這裡看起來要樸素很多。房間的裝潢風格也並不一樣，要說共同點的話，就是這個房間看起來同樣很陌生吧。

就像是……洛可的腦中浮現出散兵的那身衣服，第一次見到對方的打扮時，她其實也有類似的感覺。

咦，對了，散兵呢？

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意識到關鍵的問題，洛可一個翻身坐起來，然後重新栽倒了回去。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自己的身體異常的……虛？

彷彿不吃不睡，在家鄉小鎮的後山跑了整整三天三夜。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都在發出抗議，整個人感覺都要廢掉了。

什麼情況？

洛可迷惑地看著天花板，有點懷疑人生。

沒記錯的話，之前她和散兵坐著船板漂向稻妻，然後在外海直面了雷暴。當時雷電通通追著她劈，並且差一點就把船板毀掉了。

對於這片海域的情況，散兵顯然是知道的。甚至於他們當時面對的問題，或許也在他的計劃之中。

洛可有點想不起來，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自己是怎樣的心情。失望？難過？想離對方遠一點？

可能有點，但不多。

雖然會難過，但洛可不會讓自己過多的糾結於負面的情緒。何況當時的場面，怎麼也不像適合糾結的時間。

所以，在短暫的震驚之後，洛可很快做出了決定。

無論如何，他們都要先離開這裡。而當時攻擊木板的東西，首先是潛伏在水下的魚類，其次是只追著洛可一個人劈的雷電。

水裡的大魚是必須解決掉的。而她下水之後，就算雷電繼續追著她，目標也會從船板上轉移到海上。

洛可對自己的皮糙肉厚程度心裡有數，因此並沒有怎麼猶豫，很快就下了水。

後來……發生了什麼？

她只記得自己一開始被電的很疼，但還是殺掉了那條魚

，重新浮上了海面。後來的記憶有些混亂，她似乎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抱著一塊巨大的寶石，在海上飛了很久。

然後她從夢中醒來，就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

少女皺著眉頭回憶。就在這時，緊閉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在房門被打開的瞬間，洛可穩到了粥的香氣。她循著味兒看過去，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個頭矮矮的，好像是個小孩。

洛可：「……」

小孩：「……」

幾秒的安靜之後，門口的男孩端著一碗粥，小步小步地走了進來：「姐姐你醒啦。」

……姐姐？

這是個穿著樸素的小男孩，戴著一頂寬檐的草帽。他把粥碗放在洛可床邊桌子上，動作有些小心翼翼的。

確認碗放好了，裡面的粥也沒有灑出來，男孩才轉過頭，朝洛可露出了一個熱情的笑容：

「你都睡了快一天了！早上保本醫生正好在這裡，看了看你的情況，說你是太累了睡一覺就好。」

「對了，和你一起來的那個哥哥，剛才幫保本醫生去找什麼草藥了。雖然村長說，那個醫生挺不靠譜的……」

在洛可反應過來之前。男孩就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話。聽著他在耳邊念叨，洛可感覺自己不僅沒有感到安心，反而腦袋裡的問題更多了。

她重新從床上坐起來，正要開口說話，門口傳來了另一個腳步聲。

是她熟悉的腳步聲。

洛可再次看向門口，只見半開著的房門外，熟悉的少年出現在那裡。

他依然穿著那身黑紫色的衣服，大大的斗笠重新戴在了頭上。艷麗的善惡簾隨著腳步一盪一盪，每一聲都有鈴鐺輕響。

「醒了？」散兵說，臉上沒什麼情緒。

洛可坐在床上，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然後視線微微下移，不受控制的……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對方的衣服是半高領，脖頸處有一半被布料遮住了。但是，在露出來的半邊皮肉上，從下巴一直到衣服裡面，出現了一些紅色的……

「洛可，」散兵喊她的名字，聲音莫名的輕柔，「你的眼睛，在往哪裡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