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1）

洛可在一陣蟲鳴中醒來。

她睜開眼，眼中映出層層疊疊、大小高低的藍色植物，幾乎遮蔽了更高處的天空。自己似乎躺在一塊石頭上，身下的草有些濕潤，一動就摸到一手露珠。

「？」

她終於反應過來，從草地上坐起身，就感覺有什麼東西蹭過了頭頂。

是一叢深藍色的植物，細長的枝幹分叉生長，越往上越顯得鼓鼓囊囊，其中最矮的一株都有她大腿那麼高。

洛可盯了一會兒，發現其中比較低的一株，頂端有看起來柔軟的褶皺……

就像是沒見過品種的蘑菇。

我是掉進了蘑菇林里嗎？

顯然，原地思考並沒有什麼答案。當地上的光影偏移了一點，洛可終於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又犯了發獃的老毛病。

明明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腦子裏卻全是奇奇怪怪的東西。難怪老爸總說，她哪天被人賣了都會幫別人數錢。

使勁拍了下腦殼，洛可站起身抖了抖衣服，確定自己身上沒有長出蘑菇。然後她看着周圍陌生的環境，陷入了沉思。

沒記錯的話，她之前正在家裏製作恢復體力的藥水。暖洋洋的太陽照在身上，讓人不自覺犯困，她就靠着椅子小憩了一會兒。

而現在，如果這不是白日做夢的話，她可能也許大概，碰上了穿越到其他世界的情況？

在洛可生活的世界裏，有過類似的傳說與故事，大部分只是傳說。幾年前她也做過穿越異世界的夢，但那不是現在。

「如果發現我不見了……他們會擔心的吧。」

洛可的父母終日不著家，總是十天半個月才會遞消息回來，但這不代表他們不愛對方。

原地消沉了一會兒，洛可猛地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打起精神。

她想要回家，而繼續發獃沒有任何作用。

洛可從石頭上跳了下來。腳下的草地細密柔軟，被重量壓過去的瞬間，有星星點點的熒光一閃而過。

她好奇地低頭，又來回走了兩步。草葉隨着走過的足跡隱隱發光，在白天依然隱約可見，就像童話故事裏一樣。

於是洛可又蹲下了，撥弄了幾下草葉，又拔了幾根。細細的青草看起來沒什麼特殊，不過稍稍用力的話，葉脈上就會出現反光一樣的瑩亮色澤。

「也許，晚上可以當做照明的東西？」

洛可自言自語地說，看向高處遮擋了太陽的巨大蘑菇——姑且叫它們蘑菇好了。由於這些傘蓋的存在，這片林子的光線有些暗，晚上也許會更難看清路吧。

最近的一棵高大的蘑菇樹，在她幾十米外的地方。分叉的枝幹托起厚厚的傘蓋，彌散著幻覺一樣的淺藍光暈。

而樹榦和傘蓋之間……好像還有空間的樣子？

這種林木茂盛的地方，想要看清周圍的情況，最好是到高一點的地方。這麼想着，她抬腳朝那棵蘑菇樹走了過去。

樹木長在一片凸起的山石之上，石頭覆蓋滿青草。最下方的樹榦和石頭長在一起，橫斜著蔓延出去，像是雨林里植物的氣根。

抬頭仰望了一會兒幾乎看不到頂的樹榦，洛可伸出手，在橫著的樹榦上一撐一跳，穩穩地站定了。

然後開始利落地爬樹。

爬上樹榦后，視野稍微開闊了一些。樹榦在這裏分叉，托舉起頭頂上方的巨大傘蓋，腳下則是一塊空蕩的木質平台。

從下面看的時候，洛可覺得這棵蘑菇樹已經很高大了。然而，當她真正爬到樹上，試圖眺望遠方，就發現眼前依然是大大小小的樹木與傘蓋，根本看不到更遠處的景象。

如果想看到真正的遠方，或許得找一棵更高的樹……或者想想辦法，爬到傘蓋的上面去。

洛可一邊想，一邊在平台上轉了一圈，最後發現了一個鳥巢。裏面躺着兩枚鳥蛋，大鳥不知道去了哪裏，她立刻把鳥蛋放進了口袋。

至少午飯有了。如果白天能找到火源，烤熟的鳥蛋比生的更好吃。

洛可身體不錯，但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生鳥蛋吃了會不會鬧肚子。

裝好鳥蛋之後，洛可踩着邊上分叉的樹枝，挨挨蹭蹭了半天，成功挪到了傘蓋與樹枝交接的邊緣。然後她伸直胳膊，摸到了傘蓋的邊緣。

手感確實像是蘑菇，軟中帶着韌度，按下去很快就恢復了原狀。傘蓋的顏色略淺，整個兒散發着微微的光芒，看起來……

就像是有毒不能吃的樣子。

雖然長相不可食用，洛可還是踮了踮腳，五指張開，直接在傘蓋邊上扯下了一塊。這一塊足有拳頭大小，傘蓋的邊緣又比較厚，看起來就像被什麼咬了一大口。

就在她的手收回來的同時，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傘蓋的上方滑了下來。

洛可本能地後退了一步，抓着樹榦才沒掉下去。然後，她看到一個……一隻長著褐色傘蓋的「香菇」，順着枝幹的空隙滑了進來。

不對，這隻好像是活的？

洛可瞪大了眼睛，而對面香菇形狀的生物滴溜打了個轉，和她對視了一秒。

下一秒，對方原地一彈，傘蓋整個兒凸起，直直朝她沖了過來。

「！」洛可一驚，下意識想從背後抽武器，結果抓了個空。而在她動作的同時，香菇怪搖擺着肥厚的頭部，給了她一頭槌。

梆的一聲，洛可感覺自己挨了個掄圓的大嘴巴子，肚子上一陣鈍痛。眼看對方搖擺着腦袋，還想繼續攻擊，洛可怒從心起，放開抓着樹榦的手，反身撲了上去——

食我泰山壓頂！

香菇怪沒有長牙，整隻香菇被洛可嚴嚴實實壓在了身體下面。柔軟的傘蓋淪落成肉墊，擠出了噗嘰的聲音。

然後，就完全沒有動靜了。

確定自己壓着的東西不動了，洛可才挪開身體，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腹部。然後她低下頭，香菇已經變成了扁香菇，幾乎是貼在了地上。

這個樣子，看起來，應該是寄了，吧？

洛可不確定地想，把壓扁的香菇怪從木台上摳起來。現在它看起來，就和洛可吃過的香菇沒什麼兩樣，除了體型更大、香菇柄更長、看起來更扁之外。

如果切片后穿在簽子上，撒上燒烤料，放在火上烤的滋滋作響……

咕嚕。

洛可剛剛被砸過的肚子裏，傳出了一聲堅強的腹鳴。

所以，這東西能吃嗎？

少女拎着新鮮入土的香菇，陷入了有關生存的嚴肅思考。

就算香菇怪真的能吃，如果有選擇的話，洛可也不想生啖香菇。

她在樹杈間多停留了幾分鐘，確認了近處的地形，然後帶着鳥蛋和香菇爬下去。

除了過於粗壯虯結的樹榦，林子裏還有一些看起來正常的樹木，不過樹的個頭都不高。洛可觀察了一下樹冠的疏密，大致判斷出了東南西北。

這片森林到處都是蘑菇，樹上有鳥巢，還有剛才那隻香菇怪，這些都需要水才能生長。只要運氣別太差，她遲早能找到水源。

以腳下的土地為中心，北邊的地勢比較低，更可能存在水域。如果之後能遇到其他動物，跟着動物去找也是個辦法。

實際上，找到水源這件事，比洛可想像中更快。她只朝北方走出了一段路，繞過一片遮擋視線的山石后，就看到了不遠處一棵無比高大的蘑菇樹。

樹不是重點。重點在於，從蘑菇傘蓋的邊緣，有水流像瀑布一樣垂掛下來。

洛可加快腳步跑過去，很快來到了瀑布下面。

面前是個水潭，從高處落下的水花濺起，在凹地上積成不大不小的一片。而遠處高高低低的傘蓋之間，也能看到不少從邊緣落下來的水瀑。

站在水潭邊上，洛可掏出扁了的香菇，把菌蓋翻了個面。然後湊到嘩啦啦的水邊，接了一蓋子的水。

水質還算清澈，也沒什麼異味。洛可沒敢多喝，抿了一口潤潤嗓子，然後在周圍探查起來。

如果沒有意外，她今晚大概要在森林裏過夜了。這種地方可不缺少猛獸，危險的小型動物也未必沒有。

洛可在水邊選了一棵不高不低的樹，爬上去摘光了蘑菇，確認樹杈間沒有再藏着什麼活物。

從安全的角度來說，睡在樹上比空地上好一些。如果能點燃一捧篝火，不僅可以取暖、烤熟食物，一般的野獸也不會靠近了。

但是，對於怎麼憑空弄出火，洛可始終沒什麼頭緒。

她知道幾種野外生火的理論，更清楚理論和實踐的區別。雨林里的濕氣本來就大，陽光還被上方的菌蓋遮了個七七八八，手頭也沒有工具……

能就地生火的幾率，比遇到一隻會自己燃燒的怪物還低。

洛可從不為難自己。因此她很快振作起來，在周圍撿了不少掉落的樹枝，全部堆在了樹下的草地上。

然後，她在撿來的樹枝里挑了根比較粗的，充當臨時的拐杖和武器。

下次再遇到香菇怪的話，至少能用力地敲回去！

洛可憑空揮舞了兩下，覺得手感不錯，就把木棍別在了腰間。

食物、飲水和休息的地方，算是初步解決了。接下來，首先是盡量尋找更多的食物，探查這片森林，以及試試看能不能弄出火。

既然確定了低處有水源，這次洛可換了個方向，選了一片地勢較高的緩坡往上走。

高處的菌蓋總是在遮擋陽光，洛可沿着山路走出去一截，才找到一片沒什麼蔭蔽的天空，勉強看到了掛在頭頂的太陽。

從太陽的高度來看，現在已經是下午了。

飢餓感變得更加強烈，她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自己的口袋裏。裏面裝着兩個不大的鳥蛋，和一隻看起來很肥厚的香菇。

洛可咽了咽口水，還是忍住了立刻咬一口的想法。

她一路往高處走，隨着時間流逝，森林裏的光線漸漸變得昏暗。不過，當日光幾乎消失的時候，高處那些層疊遮蔽的菌蓋，卻紛紛亮起了奇異的藍光。

洛可並沒有走出太遠。每經過一棵蘑菇樹，她都會爬上去張望四周的環境，順便搜刮樹上的食物。

經過一下午的搜尋，口袋裏的鳥蛋增加到了六顆。除此之外，洛可找到了一種巴掌大的紫色蘑菇，與幾株花蕊散發着誘人甜味的黃花。

此時她站在一叢低矮的灌木旁，上面只剩三隻還算完好的果子。其中每一隻都有掌心那麼大，粉紅色的外皮顯露出飽滿的光澤。

剛才，有幾隻鳥兒在啄這棵灌木上的果實，聽到腳步聲的瞬間就飛走了。

既然動物能吃，至少證明這果子不會毒死人。她一口氣摘下來，把兩個放進另一邊口袋，另一個在衣服上擦了擦，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

「！」

好、好甜！

一口咬下去，清甜的汁水就濺了出來，有些乾涸的唾液加速分泌。果肉嚼起來非常敦實，每一口都能榨出豐沛的果汁。

味道有點像桃子？

大半天沒有吃東西，洛可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她幾乎是三兩口吃掉了大半個果子，看着手裏剩下的小半，大腦終於緩慢地開始思考：

難道說，這個世界的桃子是長這樣的？

一個果子下肚，洛可舔了舔嘴唇，眼睛落在第二個上面。內心正在天人交戰，突然聽到灌木後方的樹叢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很快，有什麼東西撞歪了一整片枝幹，從裏面鑽了出來。

洛可定睛一看，這好像是一隻……動物？

等等，這難道是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