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八中集訓被人舉報是今早發生的事,集訓教練當機立斷解散放假,學生們紛紛告知家長回家時間提前,陳兮給方老闆打電話沒打通,她編輯了一條短訊,告訴方老闆她自己回去就行。

這是陳兮第一次發短訊,發出后她還檢查了一下發件箱,看有沒有發送成功。

手機是元旦假期時方老闆給她的,那天考完試,方老闆來八中接她,她說想去醫院看望一下方奶奶,從病房出來后她提出想回新洛鎮,在此之前方老闆是讓她多留一天,在荷川玩一玩的。

陳兮說得特別誠懇:「我想回去抓緊看書,快期末考了我得再加把勁,玩的話以後什麼時候都能玩。」

方老闆感動壞了,沒見過這麼用功的崽崽,難得細心一回,他想起陳兮還沒手機,說家裏正好有舊手機,讓她拿了手機再走。

其實陳兮並不擔心期末考。

她是認識方媽的,如今方媽不在家,方茉離家出走,方奶奶又似乎是被氣壞住院的,剛才在病房裏方老闆面對方奶奶有點縮頭縮腦。

陳兮不好多問,但她知道這種情況她還是不要杵在人家的家務事中比較好。

方老闆給她的舊手機外殼有點擦傷,不過功能沒有問題。方家雖然是暴發戶,但有方奶奶坐鎮,大家該省還是習慣省,比如手機這些科技產品,沒壞就繼續使用,不追求更新換代。

但方媽覺得拿着外觀破損的手機太掉檔次,這部手機被她摔傷后就給方岳用了。

方老闆說:「前幾天你阿姨又換了部手機,舊手機又給了方岳,這部手機剛好退了下來,你先拿着用,待會兒我們就去辦張電話卡。」

陳兮有了一部手機后也沒怎麼搗鼓過,因為不習慣,也沒人可以聯絡,平常手機她就放書包,偶爾拿出來看看是否需要充電。

手機超長待機,直到期末考結束再來方家,陳兮才第二次給它充電,充電時她起了閑情,研究了一番手機功能,這一研究,就壞了。

陳兮不懂為什麼收件箱裏會有殘留短訊,除了垃圾短訊,另外一條短訊內容驚世駭俗——

【阿岳,我跟你爸是真心相愛的,我很感謝你能夠理解我們,我也不是非要什麼名分。但假如我和你能夠成為親人,你放心,我一定會跟你爸一起好好疼你,愛你,照顧你,我跟你保證,我一定把你當成我的親生兒子。】

文字簡潔明了,單看字面意思以及聯繫方家現狀,應該就是方老闆出軌,方奶奶被氣住院,方岳背刺親媽,所以方茉才會罵他——

「媽生條狗都比生你強,你就不是個東西,你那麼想跟那賤人過你就給我滾出去!」

那晚陳兮窺探到這段秘辛,三觀大受震撼,懵頭懵腦半天,她膀胱告急需要上廁所,結果一開門就撞見打球回來正要進洗手間的方岳。樓下電視機的聲音震耳欲聾,她不由自主地憋住了呼吸。

這會兒陳兮檢查發件箱,自然也看到了收件箱,裏面的短訊她並沒有刪除,這手機畢竟是她借用的,她不知道她是有權刪還是應該刪。

風雪交加,大巴車龜速前行,陳兮記得方老闆家的小區叫錦緣豪庭,但集訓隊的大巴車不會挨個將人送到家門口,到市區后只能順路停車放行。

陳兮問過司機,挑了一個離錦緣豪庭最近的下車點。她對荷川的街道馬路一無所知,長這麼大也沒打過出租,沒單獨坐過公交,但她想着自己有嘴巴能問人,腦清目明可行天下,沒什麼好擔心的。

接到方老闆回撥的電話時,陳兮還在大巴車上。

方老闆跟她說:「兮兮啊,我現在不在荷川,你現在人在哪?」

陳兮說:「我還在學校的大巴車上。」

「那這樣,我讓你方岳哥來接你,你待會兒下了大巴別亂跑。」

陳兮連忙回絕:「不用不用,方叔,我知道怎麼坐公交,我自己回去就行。」

方老闆嚇唬她:「看沒看過《今日說法》?知不知道有多少比你年紀還大的小姑娘都被拐走了?你聽話,我讓你方岳哥打車來接你。」

陳兮心說這樣不是浪費么,還不如她自己打車。

方老闆又道:「你可不能一個人打車啊,誰知道司機好人壞人,把你拐了我上哪找你去。」

陳兮不服:「您得對我的聰明才智有信心。」

方老闆笑了:「可我對你的小身板沒信心啊,人家把你一搶就跑你說咋辦!」

……這點陳兮好難反駁。

大約是營養吃得不夠,陳兮這兩年一直沒長個子,身上穿的這件黑色棉服還是小學六年級時買的,當時陳媽特意給她買大一個尺碼,想着將來能穿久一點,照她如今的生長速度,陳兮很憂愁,恐怕這件外套還能再穿好幾年。

陳兮挑選的下車點是一個公交站台,大巴司機教過她大概坐哪路車。下了大巴,陳兮戴上帽子裹緊自己,站在公交線路牌前研究線路。

方老闆讓方岳來接她,陳兮覺得這事不太靠譜,靠人不如靠己。

手機在這時來了一通陌生電話,陳兮有預感,莫名地心臟跟着跳了跳,接起電話后她果然聽見方岳的聲音。

「在哪?」少年音色澄凈。

陳兮吹着西北風,凍得打哆嗦,她輕咳一聲嗓子,報出公交站台的名字,很有自知之明地說:「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就行。」

「公交停運。」

……陳兮想說那她打車?

「等著。」

好吧。

這一等感覺等到了天荒地老,公交果然是停運的,幾十分鐘了,一輛公交車的影子都見不著。暴雪紛飛,街上行人零星,偶爾開過的車子,車速似乎比她走路還慢,行人路邊上的商鋪基本都是關門狀態。

陳兮在站台上來回走動,又蹦又跳,偶爾閃過念頭,方岳會不會故意耍她。在即將凍麻前,她終於在風雪中看到一枝獨秀。

陳兮不知道方岳身高有沒有一米八,在她鎮上初中的同齡人中,她很少見到個子比方岳還高的。

少年穿着一件白色羽絨衣,打底似乎只有單薄的T恤,胸前橫著銀色斜挎包肩帶,下身運動褲是淺青色的,手撐一把藏藍雨傘,行走在皚皚白雪中,有幾分閑庭信步之感。

一枝獨秀,輕易讓人一下就注意到他。

方岳也看到了陳兮,公交站台上只有一個黑團在蹦蹦躂躂,人又瘦又小,和這二十多天在他腦中駐紮着的形象完全一致。

方老闆擔心她會遇到人販子,方岳覺得這種小概率事件也有成立的可能性。

陳兮朝着人小跑幾步,快到方岳跟前時又剎住了腳步。方岳從斜挎包里拿出一把雨傘,修長手臂伸到陳兮面前,「打不到車,走吧。」他說。

「哦。」陳兮接過雨傘,又加了一聲,「謝謝。」

方岳腿長步大走在前,陳兮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撐著把黑色雨傘跟在後面。

行李箱是方老闆從家裏找出來的,當時二十寸的行李箱拉手上還掛着一塊塑料牌,很巧,這隻箱子也是方岳的,塑料牌上有方岳名字的拼音,還有一個「2010年8月6日」的出行時間,牌上英文標誌的意思陳兮不理解,之後查了才知道,這是郵輪名字。

去年暑假方岳坐郵輪出國玩了,陳兮回想去年同時,陳媽住院,她在醫院四處躥。

後來方老闆把塑料牌拆了,將陳兮的蛇皮袋沒收走了。

行李箱滾輪靜音,行走在雪地上的動靜比蕭瑟的風聲還要輕。

不像有些同齡人鬆鬆垮垮,方岳走路身姿挺拔,人也沒有伸把手的意思。君子端方,少年如松,陳兮拖着箱子,臉頰鼻頭凍得通紅,她覺得方岳應該是個狠人,所以前者形容不一定適合他,但後者形容倒也恰如其分。

方岳沒有回過頭,看不見後面的人費勁走路,但後面哼哧哼哧的粗重呼吸聲沒有停歇過。

走了小半程,馬路上終於出現一輛空的計程車,方岳招手攔車,計程車司機視若無睹地從他面前開了過去。

方岳沒發火或者抱怨,他拍照記下車牌,利落地撥打投訴電話。打完電話一回頭,看到側後方離他有些遠的小個子仰著頭,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方岳一頓,收好手機說:「走吧。」

兩人繼續一前一後在雪中慢行,又走了小半程,方岳終於攔到一輛計程車。方岳坐進副駕,陳兮把行李箱推進後車廂,跟着坐了進去。

車裏不放歌,也沒人說話聊天,所以當有人發出點細碎聲響時挺明顯。車子開了沒一會兒,方岳聽見自言自語似的無聲嘀咕,他看向後視鏡,鏡中的人是瘦的,只有一雙小手胖乎乎,對方一邊搓著凍得通紅腫脹的雙手取暖,一邊專註望着車窗外,嘴裏無聲嘀咕的詞是路標或者建築名稱。

陳兮在認路。

步行總時大約需要四十分鐘的路程,按往常開車用不了多久。但現在雪地難行,後半段計程車行駛得小心翼翼。這一路折騰到家,已經過了午飯的點。

陳兮的襪子已經濕了,她把自己濕漉漉的球鞋靠邊放,拎着行李箱先回二樓卧室。方岳依舊沒伸手幫人,他把斜挎包和羽絨衣掛起來,去廚房喝了點水,拿了僅剩的一包吐司片出來,三兩口就吃得一乾二淨。

方岳翻出外賣傳單打電話,大約雪天閉店,電話遲遲沒人接聽,死氣沉沉的嘟聲中突然闖入一道很輕的腳步聲,方岳掀起眼皮。

陳兮外套已脫,打底穿着一件黃色的高領毛衣,毛衣胸口還綉著一顆紅色的小櫻桃。她探頭探腦看到幾張外賣傳單,對上方岳的目光后,她細小聲地說:「家裏有菜的話,要不我來露一手?」

方岳:「……」

他從陳兮那雙圓溜溜的眼睛中看到了嗷嗷待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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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向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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