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名為謊言的面具

短暫的沉默。

以至於周圍客人攪拌咖啡時傳來的咖啡勺與杯壁碰撞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聽到這番話的鳴雪先是一愣，隨後將盛着咖啡的杯子輕輕地放在了杯托上，注視杯口的她眉眼之間流露出一股淡淡的憂傷。

優納多只是靜靜地注視着我。

我一時間不知道視野該轉向何處。

「這樣啊，果然你是這麼想的。」

他用一種極為平靜的語調向我開口。

和我料想中的不同，優納多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動搖，相反，他反而用一種輕鬆愉快地語氣繼續說道：

「不過正因為我們是多年的好友，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啦。」

說着，優納多拍了拍鳴雪的肩膀，處於恍惚狀態的鳴雪被嚇了一跳，抬頭驚慌地看着我。

「雖然我和小雪會因沒有你在的大學生活而感到孤單，但是這也是你自己的想法，不管怎麼樣我和小雪也只能接受了不是么。」

回過神來的鳴雪還是掛着一絲難過的表情，她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你們能理解真是再好不過了……對了，假期……假期的話還會有時間的，那時候你們也可以來找我玩……所以不必那麼難過！」

我將雙手舉至胸前胡亂地擺動着，企圖安撫鳴雪的心情。

「我當然知道……」

然而並沒有什麼效果。

「可是……一想到和阿羽、納多兩人聚在一起……三人一起像剛才那樣談笑的時間就這樣要所剩無幾了……我就是忍不住感到難過……明明還想繼續和你們……大家三個人一起玩耍……」

彷彿快要哭出來一樣，鳴雪低着頭吐露出這樣的話語。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對於安慰女孩幾乎不在行的自己，在這個時候該用什麼樣的話語來讓她高興？

我不清楚。

我一心想着獨自一人背負一切，通過告別從大家的視野中離去，隨後讓大家在時間的消逝之中慢慢忘記我的存在，在大家已然快要遺忘掉我的未來悄悄逝去的想法，難道是錯誤的嗎？

幾天前憂夜來到我家的時候思緒還十分混亂，而過去的這幾天裏明明已經思考了很多次很多次，總算下定決心的時候，為什麼又馬上動搖起來了？

我掙扎着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大腦就像被打翻的顏料盤一樣，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卻因混亂而沒能組織成任何一句有意義的話語。

我再一次開始猶豫。

「對不起，阿羽，我很任性對吧……」一邊悄悄抹去快要溢出來的幾滴眼淚，一邊將頭抬起望向我，鳴雪那閃爍著淚光的雙瞳中映照出不知所措的我的面龐，「其實我知道阿羽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也一定自己做了許多的考慮，由於要顧及到這些問題可能阿羽你好幾個晚上都沒能好好休息……從小到大你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總是讓人不省心……而正是阿羽你拼了命思考而得出來的答案，所以我不想踐踏你的選擇，我想尊重你的想法。」

強忍着自己波瀾的情緒，鳴雪收住了自己悲傷的神情轉而向我露出微笑，「阿羽也有自己的苦衷，對吧？」

「所以我們不會幹涉你的決定。」

優納多輕輕閉上眼，舉起右手食指前後搖晃着說道：

「只是，你得答應我們，即便是一個人呆在故鄉，也不要忘記我們在一起的時光，不要做出讓我們擔心的事情，更不要獨自一人露出傷心難過的表情，

好嗎？」

我珍視的二人為我帶來如此之多的理解與包容，我總是成為被他們保護的一方，在這一刻，我同時也感覺到自身的軟弱與無力。我並不能夠為他們做些什麼，而我的存在也只會增加他們的與我分別的傷痛。

所以我只想着儘可能快地逃離他們的身邊，越快越好。

這或許是我唯一能夠為他們做到的事情了。

「嗯，我答應你們。」

露出微笑的我藏着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在最珍視的友人面前帶上了名為謊言的面具。

接下來數十分鐘的時光里我們又聊了聊許多關於假期的事情，以及過去的回憶，還有平時的一些瑣事。

在談論時每個人都帶着一副清爽的面孔。

彷彿，一切照舊。

而到了夕陽即將西下的時間段，我們也不得不迎來告別的那一刻。

「那，多保重……記得好好休息！」

望着在馬路對面與我們揮手告別的鳴雪的身影，我和優納多也同樣拚命揮着手告別。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啊。」等鳴雪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遠處街頭的人群中后，優納多抬起頭望着漸紅的天空感嘆。

「是啊，時間總是過得那麼快。」我跟着附上了這麼一句。

「真想讓時間再走得慢一點啊。」

「是啊。」

我們都沉醉在這個夢幻般的天空美景中，在這個十字路口久久不肯動身。

「我說啊，悠羽。」

「嗯？」

「你是不是有什麼瞞着我們。」

突然蹦出來的這句話，讓我忍不住移開瞭望着染紅天空的視線，撇了一眼在我身旁的優納多，卻發現同時他也在注視着我。

我下意識地規避了他的雙目，用儘可能不動搖的聲音回應：

「怎麼可能……我又沒什麼好向你們隱瞞的事。」

「那你告訴我，這幾天以來你到底在思考些什麼。」

「還能是什麼，不就是到底要不要休學回去的問題……」

「那到底是什麼困擾了你那麼久？」

不得不說，納多的心思可真是敏銳。

我能察覺到優納多的視線並沒有從我的身上移開，而我也沒想到他居然會追問到這種地步。

「就是想着還有什麼同學沒能告別完，所以一直沒能定下回去的時機，畢竟我的朋友不只有你們幾個，還得顧及到不讓他們擔心得小心斟酌一下自己的言辭，一不小心就思考過度了，在回去前糾結這個問題確實困擾了我很久……」

「說謊在我面前可沒有用……悠羽。」

「……」

「我說，你想退學，這是你真心的想法嗎？」

說實話，我不清楚，但這也確實是我的想法。

「啊，是啊，這是我真心的想法啊，這幾天的思考下來就是這樣的決定啊。」

「那你告訴我，這幾天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是在糾結什麼？」

我在糾結到底是該重在當下依照私心留下來陪你們度過剩餘時光，還是根據理想的未來獨自一人背負一切回到故鄉讓眾人淡忘掉我的存在，這樣的事情啊。

「……抱歉，納多，我不想說。」

「悠羽！」

聽到優納多逐漸凝重的語氣，我一直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為什麼你不肯告訴我們呢……」

我能聽得出優納多的語氣中的鬱悶，可是無論怎麼樣，我都沒能告訴他我的想法，只是靜靜地選擇了沉默。

「你真的變了很多，以前的你可沒有現在那麼不率直。」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那該死的詛咒，我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如今的我已早不具備能像過去那樣向你們敞開心扉的勇氣了。

「無論你怎麼說吧，納多，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已經有太多的事情改變了，奢求過往的輝煌本身就是一個愚不可及的想法，接下來是展望未來的時代，而我已經與這個時代脫節了啊。」

「……!」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語氣之中透露出一股疲憊，像是已經受夠了迷惘不前的自己發出的無力嘆息。

余光中的優納多苦惱地閉上了雙眼，抬頭嘆了口氣。

隨後，他平靜地接受了我的軟弱。

「你就是這樣的一個傢伙——在大夥看不見的地方也一定有自己不想麻煩到其他人的思考吧。」

「正因為是悠羽，所以我和小雪一樣，我會尊重你的想法和選擇的。」

道出這樣的話語，優納多轉身準備離去。

到最後一秒，我也沒能看清納多臉上的表情。

「謝了，納多。明天見。」我低着頭望着腳底下的瓷磚向優納多告別。

沒有傳來優納多的回應的聲音，或許他只是背着身子朝我揮了揮手。

半晌，十字路口處只留下了我獨自一人仰望天空的身影。

緊接着，我朝着與優納多截然不同的方向離開了這個路口。